20 1.棋子(上)(1 / 1)
蒸烤大地一天的烈日在傍晚前被厚厚云层遮挡,原来以为会是片雨云,可最终没能落下一滴甘露,云朵反被赤红的阳光烧透、染红,一直延续到视野之外。
农历八月,有丹桂飘香的时节,浓郁甜腻的气味徒增风的热度。偌大院落除了潺潺溪流,隐约还有萧瑟之声。声音从中庭传来,那里是从正午便开始的某位王爷的寿诞欢宴,斛光交错场面盛大。对比之下,园内显得静谧安详,只要定下心神,暑气也自然褪却几分。
在有碧绿芭蕉的窗台后面,一男一女相对而坐,之间方寸小桌上放着副红木棋盘,黑白二色棋子摆放在上头。
“这叫五子棋,玩法是……”
说话的是女方。她边说边动手比划棋子,耳畔青丝随着动作在胸前拂弄,侧头时可以看见乌发简单挽成一只髻,夏衣领口下露出一截洁白纤细的脖颈,加之发上一根翠绿钗点衬,清新怡人。
“很简单吧,会玩我们就开始啰!”抬头,会发现她并没有特别惊艳的相貌,但一双眼透出灵气,嘴角不用上扬,眼睛就已经含笑。坐在她对面的男人正被这不经意流露出的媚态悄然擒获身心。
茶茶忍不住啧嘴:看这势头,一时半会儿他们不会分开。
她在心里叹气,转身隐没在芭蕉叶下。
这个女人是第二次成为她的目标了。想起上一次来这里,茶茶咬牙捏拳--
在她向嗣申请做清扫任务之后,嗣还真就派给她一个。不过这个任务不属于嗣的项目,而是研发部其他小组的临时任务:清,康熙年间,一个叫卿无诺的女人会影响下一任帝王之争。对这样的任务,茶茶可以说是挺不屑的,因为太简单了!潜入后宫杀一名没有头衔的女子是件易事。更幸运的是,当她来到那个时空正遇上卿无诺在后花园被某个福晋刁难,几个嬷嬷婢女围着她打骂拉扯,期间有人恶意将她一推,跌入身边一潭深水里。只要没人救,不用她动手任务就结束了。偏这时不晓得谁惊呼一声:“四阿哥!”紧接着一个黑影“噗通”跃入水中。茶茶想都没想跟着从对面藏身处也跳进去。一心想着必须在卿无诺被救前弄死她,她飞速游向目标!以她速度和爆发力即使在水下也过于常人,被叫做四阿哥的人还没下潜一半,卿无诺就被茶茶捉住向下拖。
水中,卿无诺也在拉茶茶,可能因为她身穿紧身服,连抓了几回都只挠了一下滑手,当茶茶双手掐住她脖子时,她才摸着她的手腕捏紧。意识到来人是杀她的,而不是救她,她绝望了,不停蹬腿,尽管人将死前求生欲极强,可在水中大动作很消耗体力,茶茶可以感到她的生命力一点点变弱,每一次挣扎都比上一次力道小。
然而太过专注手间的生命,没发现被散乱发丝遮蔽的视线之外,四阿哥正游过来。发现时已经晚了,四阿哥的手穿过卿无诺腋下圈起她,将整个人向上托。她不知道四阿哥是否看见了她,说不定没有,因为毕竟潭□□很暗,而且她的黑发和卿无诺的纠缠在一起成为天然屏障。但这个时候要她放开卿无诺?办不到!于是她用力下拽,希望用自己的重量压制上浮。哪想心口被一脚踹中,冷不防水灌进肺里,象吞入硬帮帮的石头卡得胸腔生疼。
一旦渴求空气的念头在脑中闪过,身体下意识开始呼吸,这下节奏乱了,更多水灌进口鼻,溺毙的痛苦也一并冲击神经,致使她松开双手,可手腕反被卿无诺牢牢抓着。突然背后冒出一双手臂把她抱住,伸手将她从卿无诺身上扯开,转过脸捏住她的鼻子,冰冷但很柔软的两片盖在她唇上,渡给她宝贵的氧气。意识消失前,茶茶眼睁睁看着四阿哥和卿无诺浮出水面,进入光的世界,而她,随着那个人慢慢沉入潭底,周围一片漆黑。
好像有淤泥揉进身体里,越来越冷,越来越重,她还不能放弃!猛地坐起来,发现自己躺在灌木后,身边是墨信灿烂地笑脸。
水下人难道是他?
“是不是想问‘怎么又见面了’?”他先开口,“近期流行有个性的人造人,很多人愿意花天价购买只有五分钟不到的记忆片段输入给自己的人造人使用,所以我想和你合作,把你的目标对象的记忆让给我一点怎么样?反正你只要杀死她。”
看他头发湿嗒嗒得垂在肩头,水下抱住自己的就是他!
要记忆?那是非法的,他是想拿到黑市上卖钱?
“执行者只管任务能否完成,不管是否非法。只要我们彼此不妨碍就行。”
茶茶摸摸自己的脸,难道她的心思很容易泄露?不开口就被他说中,听口气他这是把话全说开了,若她想阻拦,那他们就是敌人。
反正她的目标只是完成任务,因此她拨拨额前的湿发,不再看他。这行为自然就是默许,墨信偏头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谢谢~”说完就走了。
等茶茶决定再去找卿无诺时,右眼突然显示历史差距值平缓,任务完成了。怎么回事?直到返回中心,才明白被墨信提取走部分记忆后,做为未来人的卿无诺影响值下降,检测中心数据分析认为“无有害因素存在”,结果成了“任务完成”。
第二次没有杀掉目标而任务完成。茶茶开始明白墨信曾说的话:“不能相信数据。”因为事实和数字符号完全不是一回事!中间的漏洞很大!
--当然,这些领悟是在现在的任务中才想通的。每次一回中心,她就记不起关于墨信或者塔的事情,只有在看见那张通缉令的时候会隐隐感觉不悦,只有在任务中才会想起过去的事情。
这次,她第二次被派出去,弥补之前的过失:前一次任务结束后没过几天,监测点发出警报,同样的时空同样的异常数据波动出现!嗣用怀疑的目光盯着她,把那目光形容成捕食猎物的毒蛇的视线都不为过,极可能他已经猜出发生了什么。茶茶推测,即便这回完美清扫完毕,回去也一定会被嗣盘问。他比评估部的测评员还恐怖!
这都是该死的塔害的!
“你在想我吗?”怎么会有这种事?刚想到这个可恶的家伙,他就顶着招牌式的笑脸出现了!
太过气愤,茶茶索性无视他,与之擦肩而过走向花园一角。爬上连接东西花廊的镂空花墙,她上了房顶。刚在屋脊上坐下,墨信也就是塔,一路跟来,轻松翻上屋顶。
如果说记忆是一把利刃,遗忘是它的刀鞘,当利刃被拔出刀鞘的时候你会发现它的锋芒亮得刺眼。塔对茶茶而言,就是这样的存在!每每想起他、遇见他,心里总有难以平复的感觉,令她眯眼树起敌对情绪。
今天的墨信没有象往常那样穿戴成当代人类的样子,只着一身普通束领、束袖黑衣,脚上踏着筒靴,坐下时他挑动半长的衣摆飞扬在身后。这衣服的料子和茶茶身上的一样,采用人工合成纤维,具有与穿着者身体机能感应的功效,可以自动调节温度,所以在暑气之下不会觉得闷热。
茶茶瞄了一眼对面那扇纱窗,芭蕉叶半遮半掩之后,两人还在博弈。
“那种无聊的游戏也能玩如此之久。”墨信嗤鼻。
“这回我不会跟你合作了。”
“呐,我们也下棋玩吧?”
“这次不会让你再提取记忆了!”茶茶强调。
“数字和字母为坐标,棋盘在这里--”他指指脑门,“纵横列各十格吧,简单一点。我先出,D4!”
瞪视他片刻,茶茶吐出两个字:“G5。”
就这样被他鼓动,两人玩起盲棋。起初茶茶有点心不在焉,目光不时飘向下面两人,墨信说:“放心吧,这回我的任务和你一样,要杀了她。”
“为什么?”
“赢了我就告诉你。”
她这才全力以赴,认真对待每一个落子直到获胜的那一刻。墨信不甘心,又和她斗了几局,最后还是稍稍逊色。
“很厉害嘛!”
对他的夸奖,茶茶很平淡:“……盲棋训练,我的成绩是A而已,只是通过考核的程度……”最优秀的分评应该是S!
“你在吐槽我?”墨信撇嘴,但表情却是开心的,“我可从没有人陪着下过棋。在中心,我永远都泡在培养液里,冰冷的培养液是我对那里唯一的记忆。”
“难道你是第一次玩?”
他点点头,一副理所当然。茶茶吐舌惊讶。不亏是S级的!自尊心又受挫了。
“听说还有一种叫象棋,快一千年了人类对它依然热衷,你会玩吗?要不要--”
“不要。”说着起身远远坐到另一头,和他拉开距离。
头顶的云层在风卖力地推动下一点点飘向北方。
茶茶和墨信分别盘踞屋顶一左一右两头。茶茶拢腿端坐,墨信则后仰支着上身懒散靠在琉璃瓦件上。原来没人说话时,周围可以静到听见天顶云流动的声音。茶茶微眯起眼,昂头,让风迎面吹过轻托起长发。发现风力变强时,墨信站起来走近她,撩起衣摆象斗篷一样张开罩在她头顶,这时,密集的雨点从天而降,打在衣服上发出沥沥闷声。
“买走记忆的客户要求他得到的东西是独一无二的,所以要毁掉记忆的原始所有者。这是我要杀她的理由,说好你赢就告诉你的。”他说,然后桀然一笑,“我是赢不了你的。”
不知道他看出了什么,更不清楚他话中另有的深意,茶茶选择全部忽视掉这些细枝末节,问:“你在为谁工作?”
“谁出的价高我就为谁工作。”
盯着他比潭水还深的眸子,中心在监测上的漏洞还真是大,茶茶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