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4.再见（1 / 1）
远方绵延的山脉白雪皑皑，近处山脚下的小村庄却是融雪后水灵剔透的风景。凝之放下软帘，紧了紧身上的薄袄。在海边时不觉得冷，北上后才知道冬天还没完全过去。
“冷了？”
一件皮褥子裹住他，俊朗儒雅的脸出现在视野中，细长的丹凤眼笑眯眯的。这个人是他的男人，他要带他去京城。
十几天前，当船停泊在他道不出名字的港口时，茶茶先一步把他送上岸，并且一再叮嘱不要做出“不恰当的言行”暴露自己。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不小心稍微一点点影响了这个时代，你会来杀我么？”他拉住茶茶的手。
“不一定。”
她的回答和她的表情一样没有温度没有情绪。
这就是离别了，可能永生不见了。
凝之接过她递来的纸，上面的墨字龙飞凤舞基本看不懂。“卖身契。”茶茶说出这三个字便扭头走了。
真的是离别了，可是居然连声“再见”也没有说。好狠心。
他把那张卖身契撕掉了，迷茫地离开港口，漫步在海边城镇里。周围是完完全全的陌生，让他不知所措。好几次他回头看海，希望能看见那个瘦小的身影，不为依赖她，而为能从她那儿学来更多的坚强。
接着他开始考虑是不是应该换个名字，“凝之”太阴柔，毕竟他现在是个男人。正想着一匹快马从身边飞驰，接着又是一匹，不，是很多匹，突然而至的马队吓得他慌神，跌跌撞撞竟然迎向其中一匹高马－－
又要死了？这么快？那一刹那他只想到这些。
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简朴却温暖的床榻上，这时已距“撞马事件”过了两天。他被马匹踢中，加上背后的剑伤，身体彻底垮了。救了他的是马的主人，也就是现在带他上京之人，将他安顿在一间客栈里悉心照料着。
第一眼看见他，凝之就迷上了。接连多日无微不至的关怀，让他在伤还没全好的情况下甘愿忍痛被他拥抱。
温热的指尖揉动他的嘴唇，“怎么又发呆？”男人的吻带有浓浓的不悦，离开时刻意重重啃咬在唇上，凝之眯了下眼忍住没有喊痛。可能因他眼神依旧迷离，男人颦眉伸臂搂住他：“别像个女人一样郁郁寡欢。”
像个女人……凝之心微凉，在内心，他还是原来的那个“她”。终于明白了，原来这里不适合他的！这不是他应该待的世界！
“我－－”
在男人居高临下的审视目光中，他闭上嘴，换上他会喜欢的笑颜，伸臂圈住男人的脖子，送上自己。感到男人目光慢慢变得温柔，凝之心一松。被抱着，身体在摩挲下渐渐灼热，心里头却愈发空凉。
这个时空能遇上他依靠他，几乎等于一辈子衣食无忧，自己……算是幸运的人吧？
唉，有点儿想念茶茶了。
“三天就这样白白浪费了！”采集员顿足捶胸。虽然距离任务结束还有一段时间，但也经不起这样耗费。
“为什么不叫醒我们？”
茶茶只是看着他们，什么也没说。
在海上、没有其他交通工具，每次任务中（除非情况紧急）与中心的通信是切断的，无法报告现状更不能申请支援，只能耗费时间等船靠岸－－这些理由显而易见，所以她默不作声。
“这事一定要写进报告里！”
就算他们这么说，茶茶还是没有反应。她已经让自己进入任务状态，现在只要做个工具就好。
永乐十九年，由北至南从黄河到扬子江的运河早已疏通。他们乔装混入商船连夜兼程，可能不像海上航行大风大浪，采集员竟然没有晕船。有效利用水路做速行，最后花了两周不到的时间辗转来到北方新都－－紫禁城。
站在城外山坡上，茶茶揉揉酸痛的四肢，看两名采集员对这片刚落成不久的建筑群大发感叹。她对这些玩意是没什么感觉的，只想找个最佳扫描点把地理数据编辑组建出来，然后直奔目标完成任务。
一名采集员递给她支人造营养素，这些天他们全靠大剂量注射保持身体机能在最佳活跃度。
“回去我要申请新身体。”
“别做梦了，以你的等级顶多只能修复一下。”
采集员在对话。在他们的时代，绝大部分成年人类都依赖生物科技，身体和器官或多或少都更换过。
“中心福利太差，实在不行就去黑市看看，现在这副已经不能用了。”
“淘汰下来的这副送给我做试验用吧？”
“不行！”
……
他们的声音被屏蔽，茶茶开始专心读取关于永乐十九年明王朝的资料。
任务目标是《永乐大典》，如果最初没有出现偏差，他们应该在南都的文渊阁找到它，可是现在因为迁都，她必须潜入这紫禁城的文昭阁，把古籍带出来供采集员取样。
“今天不要行动了。”读完资料听采集员这么对她说，“你的身体也吃不消了吧？就算是培育出来的执行者，体能再好，营养素过多注射会让生命体代谢机能饱和，反而会引起恶性循环。”
“哦。”茶茶机械地应答，没有表露心中的疑惑。这是在关心她？
“真是无感情体，只会呆呆地瞪着你。”另一名采集员露出不耐烦，“不过她是白空那个怪人培育出来的，不通人情是应该的吧，哈哈！”为什么他会笑，茶茶不懂，那笑声里根本没有喜悦。
另一个则稍带歉意地对她说：“总之今天你好好休息吧，明天再行动。”
“喂喂，对执行者没必要用这种态度，他们不会明白－－”
对同事的牢骚这名采集员耸了下肩，继续道：“在船上不让我们醒来，是不想让我们因为晕船继续受罪吧？谢谢你了。”
其实怕他们看到凝之的成分更多一些，茶茶张张嘴，最后只短促地“哦”了一声，很机械的。
“我就说吧，她听不懂。”
公元1421年，即永乐十九年，正月，明新都紫禁城举行落成典礼，款待来自各国的众多统治者和使臣们。现在，经过一个多月，盛大的欢送典礼结束之后统治者和使臣们将被豪华舰队礼貌且周到地送回各自国家。其中大部分人都归认明皇朝为宗主，受到皇帝朱棣亲自受封。
茶茶稍做休息之后便趁黑进了城，避开车水马龙的宽阔街道，她穿梭在深巷间。神不知鬼不觉绕着紫禁城兜了一圈，找到合适的行动地点记下坐标。
正要返回，一抹黑身影出现在视野里。
塔？！
她本能缩进一侧阴影里。那个人的相貌和中心通缉令里的一模一样！且不说他是不是在逃的执行者，光看他现在的行动就很可疑：他在街上悠然走着，看似信步闲逛，可眼底的精明逃不过茶茶的眼睛，他在监视着某人。
顺着目光再看，与他相隔一街的地方是一个大宅子的偏门，门口停着辆普通的马车。不多时，门开了，几个小厮在前面提灯，后面跟着走出一人，肩披丝斗篷，虽然灯火隐隐绰绰但茶茶一眼就认出那双明眸－－凝之？
几乎于此同时，她很确定那个男人就是塔！会在意凝之的，不是执行者又会是谁？
“要是遇到塔千万别正面冲突，抓捕叛逃者不是执行者的事。”白空的警告回响在耳侧。
凝之啊，塔啊，都不是她的任务目标。对，就是这样！她甩了下头，想走，忽然感觉被人注视，抬眼竟然对上塔幽深的目光！不过只是一刹那，他偏过头，载着凝之的马车绝尘远去。
以为他会跟着追出去，不料他反而停下步子转身正面对着她躲藏的方向。
－－没可能看见的！
茶茶不自觉后退。她在暗处，没有暴露一丝行踪，他怎么会看见？是自己多心了吧！
可是他却大大咧咧向她走来。
－－她会被发现？怎么可能？可塔笃定的神态让她没了自信。
她已经退至巷子深处，距他百米之遥。这时候完全可以转身就跑，但是没有，她犹疑了，因为他的脸让她想起了什么。
“很遗憾，你失去了保命的机会－－”
这声音也很熟！可是她没理由会对塔熟悉呀！躲开塔的攻击，茶茶止不住反思：对他，仅是一张通缉令的认知度，还有那段极短的、无声的、模糊的视频。
真不亏是S级的！
攻击速度快到只听见风声呼呼，他有没有用武器用的是什么武器，都来不及分辨，更不用说趁空还击。穿着累赘的服饰，茶茶不得已扯开腰间缎带，甩掉这身累人的布料应该还能和他对打几下，说不定还有逃生的机会。
她故意用宽大的衣袖在他眼皮子底下一划，露出破绽让他抓住衣袖，顺势小巧的身体如金蝉脱壳从繁琐的衣裙里滑出。
哼，谁说不能和S级的人正面冲突？
舒展开四肢的同时执行者被刻意培育出的嗜血好战也被释放，她毫不犹豫飞踢－－虽然被挡下，但强大的爆发力让他向后滑移数米。
他好像啧了下嘴，突然又冲过来，如被点燃的火，杀气极旺。当他的一只手从茶茶身侧扫过，划在砖墙上冒出火花和刺耳的摩擦声，她才知道刚刚那些攻击都只是在试探她。
从不特意携带武器的茶茶没自信这样还能和他缠斗下去，于是她飞身上墙，脚踝却在跃起的瞬间被缠住－－他用她丢下的缎带绕住了她！
“没机会了，你！”
声音里带着嘲弄，随着这声，茶茶从半空一头栽下，然后立刻被冰冷的手掐住脖子，拎起。
“是你？”男人发出惊奇的一声，象碰着烫手的东西旋即松开手把她丢在地上，带着点儿不可置信，扳起她的脸深看。此刻，稀薄的月色正投在男人的脸上，茶茶也很诧异地看着他。看得出他认识自己，可是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除了那张通缉令。但是即便如此，一个名字还是溜到嘴边，潜意识令她生疏地念了出来：“墨信？”
“啊，能记起我了？有进步哦，我的末路之花。”一个柔和的吻印在她的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