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焚烧（1 / 1）
二十七，焚烧
“太气人了，太气人了，”紫清一面叫喊，一面跑到叶红玉的房间中。“什么事情惹得我们小宫主这么生气？”叶红玉问道，心说，这个紫清怎么与师兄出去才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就气成这个样子，师兄应该不会做什么事情惹火小宫主吧？
“这里的和尚怎么这么嚣张，骑马在大道上横冲直撞的？”紫清气愤得把叶红玉倒在桌上的茶一饮而尽。叶红玉捂住紫清的嘴，轻声说，“这会儿酷吏之首来俊臣还没有被诛杀，你说话也小心点。女皇第一面首养的人不是你随便可以评价的。师兄你也不拉着她一些。”
叶朗无奈的说道，“怎么没有拉住她，如果不是我，紫清早就上去与别人打架了。”
叶红玉说道，“因果昭昭，报应不爽。小宫主，他们得意不了多久了。”
紫清说，“我等不了，就是等不了。整天看他们这样子欺压别人，我巴不得一手上去，把他们从马上拉下来，也用鞭子抽一顿。”
“他们不是你们能够惹的。不久前，侍御史周矩就冯小宝在白马寺剃度了近千名孔武有理的壮汉递了折子给女皇，说是怀疑冯小宝有谋反之心。女皇说是让冯小宝去周矩那里受审。结果冯小宝到了周矩那里，一点不理周矩，看到有张床就躺上去，袒胸露乳。周矩问话，冯小宝一句话没理，最后还是冯小宝觉得烦了，一跃而起，跨上马背，勒紧缰绳，一溜烟走了。人家堂堂的侍御史给气得七窍生烟，告道女皇那里去。你知道女皇说什么吗，小宫主？”叶红玉问道。
紫清被叶红玉的故事吸引住，问道，“女皇怎么说，惩治了冯小宝没有？”
叶红玉冷笑一声，说，“女皇笑呵呵的说，这出家人疯疯癫癫的，不要理他就是了。小宫主，你看看人家侍御史被气得咬牙切齿的，还不是被女皇一笑置之了。所以你还是小心谨慎一些吧。”
紫清气愤不过，一下子又跑了出去。叶朗和叶红玉担心紫清捅出什么祸事来，也跟在后面。就见紫清一路向白马寺冲去。叶红玉跟在紫清后面，有些吃力，对叶朗说，“师兄，我发现小宫主的轻功比我好多了。”
叶朗看到师妹有些疲倦，拉着师妹的手说，“我带你一程。”叶红玉叹息道，“师父教的各项武功中，我认认真真练的只有轻功了，今天看来还是不行。”叶朗说，“你跟小宫主比什么，紫月宫同辈中就属她的医术和武功最出众了，要不怎么小小年纪就被抓去当宫主。” 叶红玉想起师父以前的喝叱，对自己吐吐舌头，说，“看来还是师父以前骂对了，‘像你这样漫不经心的习武，以后到了江湖上走动，吃亏了可不许找你师兄去哭诉’。” 叶朗笑笑说，“爹爹也说，做师兄的要保护好自己的师妹。”
两人说话间，就见紫清停了下来，跟上前去，看到两个僧人正拉着一个少女，而少女旁边是一个苦苦哀求的老汉。叶红玉一看到，心说，这种强抢民女，欺压善良的八点档古装戏终于上演了，总体感觉就是没有电视连续剧上的逼真，人家演员哭得可是梨花带雨人见人怜啊。
叶红玉正胡思乱想着，就见紫清一剑就向僧人刺过去。叶朗却立刻掠过去点住两个僧人的睡穴，然后拦住紫清。
“朗哥哥，你怎么不让我杀了他们。”紫清气鼓鼓的问道。
叶朗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就见老汉说，“这位小姐，公子，你们伤了白马寺的僧人。这可怎么好？”紫清回答道，“伤了就伤了，还能怎么样？”老汉叹息道，“你们伤了之后一走了之，可苦了我们这些住在这里的人。唉，唉。”紫清以为自己为老汉解围，老汉至少有点感谢，不想现在反受抱怨，剁了一下脚，气鼓鼓的退到叶红玉的身边。
叶朗拿出一张一百的银票给老汉说，“这里是一张一百两的银票，你们暂先离开洛阳，到其它地方避一些时间。”老汉接过钱说，“也只能这样了。”扶着女儿，准备离开。
叶红玉向师兄笑了一下，拦住老汉说，“这位大伯，请不要过分担心。我有办法让僧人忘记今日的事情。只不过这位姐姐已经露了行径，恐怕即使今天僧人不来找麻烦，明日僧人也会上门的。不知大伯可否将家借我们住半年，等洛阳城没有这么乱了，大伯再回来。刚才师兄给您的银子，就算是租金。我敢向您保证，半年之后您回来一定再也没有任何僧人来找这位姐姐的麻烦。”老汉虽是不信，但是也只能是点头离开。
“朗哥哥，这两个人，你打算怎么处理？要不我们杀了他们，然后找一个地方埋了？”紫清看到老汉走了，跳到叶朗面前说。
叶红玉笑笑，对紫清说，“白马寺一千多和尚都是这个样子，你杀这一两个又有什么用？”说完，扔了一个瓶子给叶朗。叶朗接过，从中取出药丸，在每个僧人口中放了一个，跟紫清说，“我们走吧。”
紫清从叶朗手中抢过瓶子，也倒出一个药丸，仔细看看，说“这是□□吗？”
叶朗一边从紫清手中拿过瓶子交给叶红玉，一边说道，“的确是□□，不过师妹加了一点东西在里面。等会儿，他们醒的时候，会忘记刚才发生了什么，以为自己只是醉倒了。以前师妹与我两个，在外面与人家闹事了，怕人家到叶府告状，连累我们受责罚，配出这种药来。”
紫清拉着叶朗的衣袖，气愤的说，“难道就这么放过他们？难道就这样放过他们？”
叶朗叹了口气说，“伤了一个又怎么样？白马寺所有和尚都这样。我们又不可能与整个白马寺为敌。”叶朗看到师妹叶红玉脸上浮现出熟悉的诡笑，又说，“小宫主，你如果真的惩戒他们。你可以去求你的叶姐姐，她一定有办法。”叶红玉听到师兄这么说，心中叹道，每次找我出谋划策的肯定没有好事，好在师父不在，要不然师父知道了，又要罚我。
紫清半信半疑的看向叶红玉，跳过去，唉声求到，“叶姐姐，好姐姐，好叶姐姐……”叶红玉看到紫清这样子，想起以前自己向师父撒娇的情景，笑了一声，用指头轻轻戳了一下紫清的额头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先回客栈。”
到了客栈，紫清殷勤的帮叶红玉倒了一杯茶。叶红玉拿着茶杯，坐到窗口，叹了口气，悠悠问道，“你们真的想管官家的闲事？”
紫清说道，“这哪是闲事？且不说无遮大会上死伤的那些人，就是现在每天被马踩伤被马鞭抽到的也不止十人。我们就算为民除害嘛。”
叶红玉看到紫清一脸雅气的气愤样子，轻轻说道，“要散去白马寺的众僧很简单，只要你与你的朗哥哥两人就可以去找人做到。”紫清一听，一下子高兴起来，问道，“怎么做，怎么做告诉我。”叶红玉说道，“你们两个乔装成一个寻常老汉和一个布衣少女，去找侍御史周矩，就说白马寺的僧人强抢民女，你们幸好遇到一个侠客被救了，但是觉得在洛阳再也呆不下去了，准备搬走。但走之前，觉得侍御史周矩是个好官，特别向他辞行。记住整个说话的时候，只要说白马寺的僧人作恶，一句不要提薛师父冯小宝。”
紫清诧异的问道，“这样就行了？”叶红玉点点头说，“周矩是个聪明人，而且他对冯小宝是一肚子的怨气没有办法发泄。你们这样一说，他会想到，他动不了冯小宝，但是可以动得了白马寺的其他僧人。女皇也不会介意他那样做，因为女皇只与冯小宝有感情，与其他僧人却是什么感情也没有。再说白马寺的僧人这样胡闹，女皇也不愿意看到。所以只要周矩递上要惩处白马寺众僧的折子，女皇不会不答应的。”
紫清听了，拉着叶朗的手说，“朗哥哥，朗哥哥，我们这就去乔装。”叶朗看到一脸兴奋的紫清说，“你也听你的叶姐姐把话讲完再去。”
叶红玉向叶朗笑笑，心说，还是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人知道我。叶红玉继续说道，“如果小宫主觉得主要事情都是因为冯小宝而起，要想扳倒冯小宝的话。小宫主就得找到另一个人，御医沈南璆。”紫清说，“御医沈南璆曾经是紫月宫的人，他与这件事情有关吗？”
叶红玉听了紫清的话，倒是一愣，问道，“沈南璆也曾是紫月宫的人？”紫清答道，“对啊，他在紫月宫学医的时候，我还见过他呢。他一开始做御医的时候，还是紫月宫的人。不过，后来因为他与皇室关系密切，所以被紫月宫从名录上删去了。”
叶红玉问道，“那你知道，现在因为沈南璆的缘故，女皇与冯小宝之间的关系有些不好吗？”紫清问道，“有吗？”叶红玉点点头说，“冯小宝觉得女皇太喜欢沈南璆，他吃醋了。”
紫清脸红了，问道，“那与冯小宝横行有什么关系？”叶红玉答道，“你只要能劝说沈南璆多关心体贴一些女皇，并且散布给冯小宝知道。冯小宝一定会自掘坟墓的。”紫清不相信的问道，“就这么简单。”叶红玉点点头说，“就这么简单。”
紫清说，“那我与朗哥哥先去找周矩。等白马寺的恶僧被报应之后，我就去见沈南璆。”说完，飞快的对叶朗说，“朗哥哥，我去准备乔装的衣服，你在这里等我。”说完就跑了出去。
叶红玉把头又投向窗外，看到紫清冒冒失失的跑出去。心说，史书上说，冯小宝因嫉妒沈南璆，火烧了明堂旁边的天堂（注：天堂，是明堂旁边比明堂高的一个放大佛的地方），结果火势过大，导致明堂一起被烧毁。而明堂是武则天做女皇的标志，她是唯一一位实现了《木兰诗》中“天子坐明堂”的皇帝。女人要么不下决心，如果真的下定决心之后，一定比男人更狠，更决断。明堂一手为冯小宝所造，奠定了冯小宝在武则天心中的地位。之后两人风风雨雨数十年。但当明堂被烧之后，女皇对冯小宝的最后一丝感情也被剪去了。
叶朗看着师妹，轻声问道，“师妹怎么知道周矩和沈南璆的事情？”
叶红玉问道，“师兄还记得白千这个人吗？”叶朗点点头。叶红玉继续说道，“这里新开的一家妓院群春楼就是他名下的。妓院是大家喝酒聊天的社交场合，自然什么消息都有了。”
叶朗正色的说道，“师妹要小心白千这个人。如果不是他，仇叶妹妹……”叶朗没有再说下去。叶红玉看了叶朗一眼，叹了口气，把目光移向其它地方，摇摇头说，“白千是个真小人，与真小人打交道要比与伪君子打交道舒服多了。我与他不过是合作罢了。他告诉我各种明的暗的消息，我帮他整理并分析利弊。师兄放心，我不会让他伤害到我的。”之后叶朗，叶红玉两人无语，直到紫清拿了一堆东西冲了进来。
叶红玉在窗户上看着紫清和叶朗乔装出了客栈，心中说，师兄啊，师兄，你还是放不下仇叶。
一个时辰后，乔装的紫清和叶朗进了叶红玉的房间。紫清进去之后，蹑手蹑脚的关上门，用一种压低的兴奋口气说，“周矩说他一定会还洛阳百姓一个公道的。”叶红玉看到紫清按耐不住的激动，问道，“你怎么这么开心？”紫清得意的说，“这可是我第一次乔装，第一次游说，第一次……”叶朗在旁边接口道，“第一次声泪俱下，第一次坑蒙拐骗。”紫清说道，“这怎么能叫坑蒙拐骗，这叫，这叫……叶姐姐，这叫什么，帮我想一个词。”
叶红玉看到紫清就像看到从前的自己，于是学着叶天的口气说，“这叫胡闹。”叶朗听到师妹学爹爹的口气说话，转向师妹笑了笑。
第二日，叶红玉紫清还在客栈，就见大道上官兵经过。紫清一把抓住叶红玉跑下客栈，跟着官兵后面看热闹。就见官兵到了白马寺，周矩走了出来，宣布锁拿众僧，并立刻押送到各个边远的地方流放。冯小宝在一旁看着，十分生气，但知道是女皇的主意也没有办法。
叶红玉在看热闹的人群中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李桃，只见李桃头上包了一个头巾，身上穿的是猎户的衣服。可能他在官兵到的时候正好出去办事，所以没有被捉。叶红玉本想高声指认，让官兵也锁了李桃去，但是想想还是算了，得饶人处且饶人。毕竟白马寺众僧已经被散去，李桃一个人也翻不出什么花样。虽说狗仗人势，但人若失了势，狗也就没有什么气焰了。
一个月后一个晚上。紫清又在客栈床上晃着叶红玉的胳膊，说，“叶姐姐，叶姐姐，我一个月前就找过沈南璆，为什么冯小宝还没有事情发生？”叶红玉心中叹道，冯小宝再不做出些疯事的话，我就会被这位小宫主烦疯了。就听到外面有人大喊，“天堂走火了，天堂走火了。”
叶红玉拉着紫清就跳起床，说，“快出去看热闹。这可是你等了一个月的成果。”
叶红玉，紫清在客栈门口遇到叶朗，三人一起向明堂方向跑去。在还没有接近明堂的时候，就见一骑快马略过，风声中传出冯小宝绝望的大笑声。天堂是中有很多绸缎，火很快由天堂延伸到了明堂。整个洛阳城被火光照成白昼。
叶朗和紫清跟着众人一起去救火。叶红玉却在远处停了下来，彩色断锦漫天飞舞，房屋上的木材燃烧得噼啪作响，炙热的气息烘烤着整个天地。的确冯小宝曾经只是一个街头小混混，但他把所有的情感和心思全部付给了他所尊敬的女人，十年来帮助他心爱的女人东征西走，或者像一个示众的猴子一样上跳下串。他何尝不知道天下人都不齿他只是一个女人的玩偶？他何尝不知道每个人当面尊称他薛师父背后都在嘲笑他连作和尚的资格都没有？他何尝不知道自己看似风光的生活只不过是建立在一场场虚无的□□上？世人说，他用身体交换了权势，其实也许他的内心深处知道自己连交换的资格都没有，因为他的一切只不过是一个女人高兴时所赏赐的骨头罢了。也因为对失去的恐惧，所以冯小宝才会在得意的时候肆虐的行事为人，谁会真正关心和安慰他歇斯底里背后的脆弱？
而自己呢，叶红玉问自己。自己只不过是一缕孤魂，放弃了肉体上的父母，投靠那看似稳妥的叶府，十多年来甚至恍惚间以为自己就是叶府的家生女儿了，然而接踵而来的一系列事情却似乎把这一层关系给撕裂得粉碎。在满天的火光下面，叶红玉似乎方才觉察到自己的无依，叶府真的是自己的家吗？为什么变得那样的生疏，那样的格格不入？师父师娘师兄真的是自己的亲人吗？为什么觉得是那样的陌生，那样的海市蜃楼？自己十八年来又把握住了什么？为什么依旧是无依无靠孤身一人的立在这个陌生的街头？难道一切真的都是虚空的虚空？
“叶红玉，你怎么了？”白千也赶出来救火，就看到叶红玉失魂落魄的一步步向火光深处走去，立刻一把将叶红玉拉到边上。
叶红玉痴痴的苦笑了笑，摇摇头，对白千说，“我没什么。刚才谢谢了，我还是先回客栈。”白千看到叶红玉恍恍惚惚的样子，便说，“我送你回客栈。”
叶红玉回到客栈后大病一场。紫清和叶朗留下照顾了叶红玉一个多月。这期间，白千来看过几次叶红玉。一日，白千偷偷的告诉叶红玉，冯小宝已经被暗杀，他的尸体被焚烧成灰，并且骨灰和着灰泥正在盖一座白马寺的新塔。
一日，叶红玉觉得身子稍微好了一些，便去白马寺，对着寺中新盖的塔，默念了一遍《往生咒》。心中说，冯小宝，一生传奇，最后还是尘归尘，土归土。想到这里叹息一声，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