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地重缝(1 / 1)
昨日深情既刻骨,梦醒之后更孤独。
烈烈夏日,临空而照,火辣辣的不留情面,远远瞧去似是透火而望。今儿的天热的让人有些难以忍受,姿晴躲在高高的树杆上,茂密的树叶遮去了不少刺目阳光。不雅的翘起腿,哼着不成曲的调调,甚是清闲。辰宇和公孙被派去徐州理事了,虽是临走时七爷说把整个府暂交她打理,可到底还是有管家和大丫头们担着,压根没她的事。
闲着了,屋子里闷得待不下去,她索性跑来花园,想着这接下来一个月是不是该找些新鲜事做。近来宫里头忙活的很,逢着皇后娘娘的千秋节,那些个爷还有韵菲也都跟着忙得没空。
“救命啊,这么下去要疯掉了啊!”她突然喝喊出声,几近发泄,这余下的日子该怎么打发啊。
声音方停,就听见底下突然来的嘲笑声,她警觉的低头,见辰渊倚着在对面的树下,交叉着手,微扬笑颜。终于见着了人影,她心情大好的转身跳下树,脚步轻逸翩然,走至他面前,形式化的行了个礼,才露兴奋:“今儿刮的什么风,宫里头不是忙的很吗,十一爷怎么来了?”
“心情不好,陪我去喝酒散散心吧。”他回的清淡,现在不想说太多。
“好啊,那这就去。”闻言,她睁大眼,溢满了开心。
辰渊侧目,被其感染勉强牵笑,“就这么着出门吗,起码也换下身上这丫头服吧。”
“好,那爷在前厅等奴婢。”转身奔离,终于能有人陪着出去呼吸一下了。
片刻后,她一袭粉装,素雅清丽。这是她唯一的一身便服了,还是七爷上次出门时命人替她买的。交代完后两人相协离开,一路上她始终笑语盈盈,久违的京陵各景予了她无限亲切。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瞎扯着,找了家好些的酒馆,入座后,才发觉辰渊这不对头的沉静,单手举着酒盅,手腕支起头,问道:“爷今儿是怎么了,什么事不顺心?”
话未,他反而更阴郁的低头,不发一语,只是径自灌着酒。
“你说要我陪你出来散心,也总得告诉我出什么事儿了吧!”隐约的不喜欢这般消沉的他。
“今儿父皇突然说了,似是有意将韵菲赐给十哥,虽是玩笑话,但当着那么多人面说了,出自圣口怕是早晚会成了事实。”毫不掩饰的委屈,所有人都只记得有十哥有七哥,却忘了他的存在,对韵菲他也爱啊。
“赐婚……”姿晴低喃,原还算不错的心情紧随着荡落深渊,嘲讽一笑,是啊!他们一个皇子一个是丞相千金,男才女貌,门当又户对,本就是在适合不过了,她……不配妄想。
他们的世界里,她只是个局外人,除了强笑祝福无能为力。
“你也别太难受了,事还没成定局,就算成真了,就笑着希望她快乐咯,也许韵菲注定不是你命里该拥的女子。”看他挫败的样子,她劝着。
想着他对韵菲的情该是从小便认定的,梦突然碎了也确实伤心。不像自己,始终只是淡淡的似梦似幻,得了自当珍惜,失了也亦是意料之中,轻划过乍一痛便也好。
“玉姐姐,你知道我爱了她多少年吗?小时候所有人都故意不理我,只有韵菲和七哥肯陪我玩。她始终把我当弟弟般看待,可是……我长大了啊,已经有担当了,如果她要的是如七哥那样的英雄,我也可以为她披甲上阵。”轻吼着,脸上泄着痛。
“那不是韵菲的意愿,相信她也不想,只是圣命难违啊!”
“算了,今儿找你来是陪我喝酒的,我们不醉不归。”说着,他率先干下手中的酒,又径自倒上一杯,饮尽,继续……
她没有阻拦,由着他借酒浇愁,却不敢陪着一起胡闹,若是都醉了,今夜非得露宿街头不可。靠着椅背,索性不再理会身旁这男人,静静的透窗俯着楼下,眼神有些茫然,心底不是痛,而是非比寻常的委屈,好似用心千余年被人狠心的辜负般,然她与辰啸之间从来只是主仆,更没有任何承诺不是吗?
两人就这么静坐着,日落月升夜蝉静,都不曾有过一句交流。直到店家开始打理东西,已有关门之意,她才起身,看了眼已烂醉如泥的辰渊,弯身探向他怀中取出钱袋,扔出银子后,怨叹一声认命的扛起这七尺男儿,有些困难的往门外走。
若是不动,这身子她也不至于扛的太累,可这该死的小鬼,除了会给她添麻烦,还会做什么。纵然她有习过武,可也不代表能力大如牛到扛着不停扭动的男人,还步伐矫健的吧。
“玉姐姐……明儿……我们再去玩……”感受到一阵混乱颠簸,他略微睁开眼,只清醒了霎时,咕哝了句,便又突然将重量全压上她。
一时没准备,被他这一闹,脚步突打踉跄,眼看就要倒地,又要顾着他,没来得及做任何保护,她火大的不顾形象的怒骂出口:“小鬼,下次要喝酒找个男人去!”
闭上眼,准备迎接倒地的疼痛,反正这种不痛不痒的伤她也挨多了。腰间突现的暖手,以及顿时减轻的重量的辰渊,让她受到惊吓的睁开眼,跃入眼帘的是一张眩目笑脸,白森森的牙格外好看和……刺眼。
愣了会儿,她才舒展柳眉,帅性一笑,隐了太多情绪,却仍是不敢相信的确认着:“赫骞?”
“很高兴你还记得我。”听她流畅的道出他的名后,他又一次开心的笑,轻巧的从她手中完全接过辰渊:“我来扶他,你带路。”
姿晴笑着,有些不自然,又夹了些明显的久别重逢的兴奋。率先举步,仍是好奇的回头打量了他很久,边走边言,语里多了些埋怨:“我以为你死了呢,每次都突然出现,突然消失,这么玩很有趣吗?”
“我以为你并不希望我在出现的,我死了你会高兴吗?”赫骞柔声问着,注视着她的一颦一笑,努力想看透她的心思。
“当然不会,你真当我蛇蝎吗?何况你的命是救的,如此辛苦拼死厮杀,怎能让你轻易死了呢。”原是该庆幸还能遇见,可是没料自己还是如从前般,当真是希望他永远别再出现。
这个在她最艰难的日子里,唯一一个真正伴在自己身边的人,他们的友情原是不需朝夕相处,一个眼神便够了,可却是她亲手、毫不留情的毁了这一切。
“那次是我受伤再先,不然压根你就不会有美女救英雄的机会。”他回的有些不服气,孩子般的赌气。
她盈笑,一脸不在乎:“说我是美女我倒一点也不介意你的坦率啦,只是别把自己比做英雄。英雄做成你这样狼狈很丢脸,从前在媚香楼那每顿鞭子可都是我挡在你前头的吧。”
“呵……那最后真的到了生死关头,又是谁毫不犹豫的把我推到前头?”他已长大,不是当日媚香楼打杂的小毛孩了。
性子变了,人变了,生活变了,惟独对她……始终没变,纵使她绝情在先,仍是让他眷恋,仍是让他能心无城府的纯笑。
听了这话,姿晴突然止了声,那是她第一次认识到自己骨子里的毒辣,为了生存下来,不惜一切代价。
见她似是又想起了那件事,他赶紧开口转了话题:“最近好吗?”
“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先替我把这位爷送回府吧。”转回心神,若无其事的回道,见他明显落寞下来的神,才又燃起愧疚:“你这次准备在我面前出现多久,还住客栈吗?我最近闲的很,能经常来看你呢。”
“会出现很久很久……”凝着那张脸他恍了神,确是好久,恐怕要一辈子了:“住在媚香楼。”
他的身份住客栈太显眼,找个大宅更是行不通,反倒是媚香楼本就龙蛇混杂之处,无人会注意。
“你不会绕了大半圈又回去打杂了吧!从前那母老虎的气还没受够吗,不会换一家啊。”
“她死了,月姑娘接了手。”淡淡的解释,却又不敢说太多,看她愤慨的样子,心头一动,这是否能意会成是种关心呢。
“月姑娘,萧月吗,她不是赎了身离开那儿了吗,好不容易出来了,怎么又回去。”
萧月!呵……这名啊,到底一提又能牵扯出一堆往事啊。从前为了愧疚,是她软磨硬熬才让成修替她赎了身,还拨了幢大宅给她,成修死后她也就这么守着,如今怎会又回到那烟花之地去。
“这问题或许你该亲自问她。”月儿的事他向来不清楚,离开了京陵这么多年,更是早已没了联系。这次也不过是偶然巧遇,他才会住进那儿,故地重游,别样滋味在心头。
默默点头,不再多问,知道眼前的男人早已不是当年的池中物了,但更多事她没力气牵扯,送完辰渊后,便在他的陪伴下回到了白鹭园。走至门口便话别了,看着那透着浓烈阴厉的背影,她有着说不出的惆怅,到底也只能低喃出那么一句:“你好就好。”
这一夜,她注定睡的不安稳,前程往事点点回忆汹涌而至,纵是万般的不愿回想,终究还是涌上了……
媚香楼,是那儿历练出了如今的谷姿晴。被送去那里时赫骞已是那的杂工了,那年他十五岁,个子不高精瘦精瘦的,棱角分明过分俊肆的脸倒是让院里头的姑娘们都喜他。只是老鸨香姨一直刁难着,或者说除了能替她赚钱的姑娘、赏她白花花银子的爷儿们,她谁都刁难。
因为年纪相仿,她与赫骞一直聊得来,相互扶持着,他性子好动常惹事,香姨一个不高兴就动起鞭子,每次都是她傻傻的挡在前头,时间久了,两人感情更好,几乎无话不谈。除了生世,她有任何心里话都会跟他说,现在想来那段日子虽苦幸有他陪着。
第二年,萧月被卖了进来,不过和她一般大,却出落的分外美丽,自然也受尽了宠爱。原本相安无事的日子,也是在那一年起了波澜。
院里红牌姑娘的猫儿病了,她奉命去照料,却不小心弄错了药,见猫儿死了才急的没了心绪。那姑娘难缠的很,何止一顿打能了的事儿,她盘算了许久,才趁半夜偷偷将猫儿的尸首丢去了月儿的房里,原想嫁祸,也是那时才发现自己一直端着的笑脸背后,原来对萧月藏了那么多的妒,妒到恨不得毁了她。
没料到自己的一切早在她预料中,房内是香姨扬着鞭子冷笑着等着她,她就像只老鼠浑然不知的钻入牢笼,还喜滋滋的。大半夜的,整院掌起了灯,闹开了锅,一些个姑娘更趁此把之前少的那些东西全赖她头上了,一顿鞭刑,整得她体无完肤,连动一下都痛。
原以为完事了,却没想第二日天才亮,那几个凶婆婆又端起鞭子来柴房看她了,这次更是蘸了盐水,痛得她只想一死了之。
后来才知香姨压根就嫌她笨手笨脚碍事,又不好自己动手,也没法子赶她出去,毕竟她的身份多少让她有层顾及,只好借机让她自己寻死。情急之下,她把所有的事全扔给了赫骞,甚至拿出从前姑娘们心情好时赏的首饰,一口咬定是赫骞送她的,反正那些姑娘们本就不记事,大伙儿也跟着全信了。
她静漠的看着赫骞被打得只剩一口气,香姨怕死在店里不吉利,半夜便叫人拿草席裹好扔去乱坟坡。一直以为那日他便死了,从此后她乖巧的骇人,学了太多,活干得无可挑剔,一张嘴便能甜得人人笑若灿枝。那时她懂得了伪装,懂得了圆滑,懂得了放下骄傲向现实低头,也懂得了……心狠手辣,剩下的日子光是被萧月接连三番的暗整已弄的精疲力乏,唯一支撑的的信念就是要活着离开。
直到被致陵和成修接出那儿,那一刻对那段非人的岁月已让她恨到不愿再恨了,怨的只是那个亲手将她推入火坑的人……她的亲爹爹。
致陵说“一切都结束了”,她也以为当真都结束了。和赫骞最后的牵扯是在一年前,她闲来无事,一个人在别苑住了好久,夜里睡不着就出去逛逛,是在暗巷里瞧见打斗的,凶得很,五六个人围着一个人,功夫倒是一般,可招招狠辣,眼看着那男子蜷缩的身影,身上到处都是血痕,怕是离死不远了。
观望了会,她懒得理,刚想转身离开,那勉强撑起身露出的脸,让她惊恐的不敢相信。没来得及思考,直接冲了上去,知道不适宜恋战,敌众我寡,绝无胜算。拉起他,她勉强撑着终于甩开后头那些人,静下来后看清了那张脸,已发不出声,他没死,还是……世上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
一直到数日后他终于醒了,才确认了他当真是赫骞,当日得遇贵人才逃过一命。她不语,只是尽心尽力的照顾着他,好奇着到底如今的他是怎样的身份会得罪那些人。但她知道这一切不是她该问的,问了反而累。
想他是有意隐瞒些什么,待他伤好些了她便留了两个丫头,自己率先回宫了,免得致陵等人不放心找上门。这一走他们便也从此没了联系,他隔日就消失了,再一次从她的世界里如死了般的消失,直到今日……
她不禁开始怀疑他究竟是何人,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
怀着难解,理好被褥后她才沉沉睡去,明日事明日想,一直都是她这些年的生存之道,唯有如此才能在紊乱时世中明哲保身,只愿……他的出现不会给她带来另一场浩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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