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无痕(1 / 1)
春日逢君君如梦,笑无痕,语无踪,雾蒙关山雾蒙风。
姿晴临绣窗而立,盈白色的纱衣加身飘逸如尘,芊擢素手端着汤盅静静的看着龙椅上紧眉假寐的男子,向来溢满笑容的眉间泄出了淡淡的哀,淡到几乎不易察觉。
端庄的窈窕踱步而上,将手中的盅交予宫女后,曼妙一跪礼数得宜的轻喊:“叩见吾皇万岁!”
闻声,殿上的致陵似是受了惊吓般警觉的睁眼,瞧见底下跪着的那张熟悉容颜后才稍稍平了气,回着:“这礼你倒是行得顺!起身吧,你们都下去,朕这儿有晴公主伴着就够了!”
幽雅起身,见宫女太监们都离去后,她才一改方才连自己都深觉造作的雅,抛下了忌讳,满脸堆笑的蹦上高台,席地而坐支着头,伸手大胆抚向那皱紧的眉,妄图将其熨平了,“都成了皇上哥哥了,可以光明正大的为百姓谋福了,怎么还一脸的愁。”
冲她宠溺的一笑,他才将手中的那道还未盖上玺印的圣诏递给她,示意她打开看了便懂。姿晴迟疑了片刻,才抬手接下,喃喃读着原本扬笑的脸瞬间煞白,漾水般的灵眸看向致陵,暗忍着心底呼之欲出的恨,恨这弄人的时世。
“没想到朕登基后宣的第一道旨,便是狠心的将自己的妹妹推入火坑,成了大辛的牺牲品!”无奈的吼着,往日精神奕奕的眼满是血丝,足见为了这黄绸白帛上的寥寥几字,他煎熬了多久。
“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明为和亲,可凌乾早已是对大辛垂涎了多少年,又怎可能为一个女子而放弃了这似就要到的美餐。”言着,她始终相信该会有更好的办法。
五岁那年被接进宫后,她便享着如公主般的待遇,和致陵哥哥、致沁姐姐一起长大,那份胜似亲人的感情,许是旁人未能理解。这旨一宣,断的何止是致沁的一生,亦是公孙将军的一生啊:“他们爱的如此深,没了致沁公主您叫公孙将军如何苟活?”
“朕又何尝不无奈,可是凌乾都派了特使来求和亲了,明了要的是大辛的公主,除了致沁所有公主都已嫁了人,若不应,便是给了他们大好的理由举兵。如今的局势一步错随时都有可能断送了大辛几百年的基业啊,轩辕一脉已暗地里谴入京陵偷着调兵,朕能弃百姓于不顾吗?”他的无奈又何止于此,父皇丢给他个快要亡了的江山,让他自登基起便注定要做个遗臭万年的亡国君主。一个是一母同胞的妹妹,一个是自己的爱将大辛的栋梁,太多的酸只为拼这最后口气保住老祖宗从蒙古鞑子手中辛苦打下来的江山。
“罢了,您这脉脉苦心百姓会懂,公主和大将军也会谅解,无需要太多自责了。天下有情人何其多,本就没多少是能终成眷属的,这便是他们的命,错过了今生,许是还有来生……”此刻才终于明白,为何今日他会突然主动邀她去市集,原来不过是刺探军情罢了。
“你信命吗?难道命中注定大辛就该亡吗,此际朕保不了自己的皇妹,终有一日会保不了大辛,亦会连你都保不了。来世……姿晴,若有来世的话你还会一直伴在致陵哥哥身侧吗?”
“姿晴不信命,但也不信人定胜天一说,更不敢向天子许下任何自个儿都没有把握的诺言。”难得的,她不再如从前般吵闹,言着让人惊讶的话,颠覆了他眼中一直以来的谷姿晴:“苍苍人世,冥冥青天,有多少人或许为曾经许下的诺言就这么执着的等了一千年……却等来了一个错,所以能活着还能呼吸就别言放弃,纵使大辛真的亡了,苟且也罢,留着命留着信念才有的争,还有……成大事者万不能有情!”
这一句连她自己都觉得惊讶,太多的感慨太浓的酸楚,仿佛言的叹的是人间千百年的无奈,而不是眼前的世事。
些须疑虑,不敢相信眼前的女子便是伴着自己长大,向来没头没脑、无理取闹惯了的姿晴,又许是自己太累了,该歇歇了:“你也累了下去吧,明儿十五伴沁儿去观音庙逛逛吧,找上公孙一起,陪他们好好的玩上个一天,日后也能赖着些快乐的回忆慰自己久些……”
“多谢皇上哥哥体恤,姿晴退下了,记得把那汤喝了哦。”
乱世天下,不能驾马上阵,也许她至少还能做些别的,为这些从小便疼的兄长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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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着十五,整个京陵最热闹的该就是这观音庙了,无数善男信女皆会赶来焚香祈福,顺便添几个香油钱。春阳当照,笑语充盈,若不是知了太多,许是还能骗自个儿说,这是上好的人间盛世呢。
在婢女的搀扶下踏出轿,她依旧扬着一贯不羁的笑。今日的姿晴桃红色的衣衬出柔柔的女儿娇,轻抚着右臂上的缠臂金,打发着无聊,等着致沁下轿,见着那粉影,才乖巧的迎上前,亲昵的挽住。
“你这丫头今日终于舍得穿女儿装出门啦,还乖的有些让人不适呢!”看惯了平日里大大咧咧的她,今个儿这般反让人觉得不适,公孙轼故做惊讶的开口,逗得致沁掩嘴轻笑。
“哼,观音庙里我懒得跟你吵。”既然答应了致陵让他们两开心的玩上一天,她便无意如往日般事事不服输的回讽。
皱了下眉,这丫头确是有些奇怪呢!没在深究,致沁优雅的转首轻问:“听皇兄说,昨日你又在街头闹了场,闹得还是个异常俊朗的书生,该不会是……”
“那是个骗子啦,完全跟你们想的那回事搭不上关系……”无奈的撇首四下观望着,却被眼前的景弄闪了神。
粉桃树下,一绝丽女子嘟囔着朱唇,似是在埋怨,身侧的帅挺的男子,则温柔的替她拭着颊别沁出的汗珠。那是昨日她在市集救下的女子,想着那男子昨个儿街边殷切的关问,现下的抛尊,这就是成修哥哥曾说的男儿柔情吗?
欣想此际,若被这样的男子如珍宝般的疼着,即便是如她这般没于人群不起眼的沙砾也能钙化成了珍珠吧。
见她突然噤了声,一旁相偕的两人好奇的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一对折人目光的碧人,除此而已并无特别,公孙轼忍不住伸出左手在她眼前晃着,试图唤回这丫头的魂:“这两人你认识?”
“没,只是有些羡慕罢了。若是我能遇上个这般疼我的男子该多好,铮铮铁汉潺潺柔情,这样的女子才不枉此生吧!”
“呵……我家这丫头长大了,居然开始思春了,难得难得啊!我还以为你觉得女子只要扮着男装,跋扈京陵就好了呢!”如闻惊人大事般的诧异,公孙甚为感慨的道。
见姿晴突然瞪大眼,似是忍到极限般的表情,致沁赶紧打起圆场:“好了,你就别老拿她玩了。晴儿你不用愁啊,你有皇兄嘛,再铮的铁汉谁能铮过当今圣上,再潺的柔情谁又能潺过皇兄对你的纵容。”
缓下了可以装出的怒容,若再不发狠一下,只怕他们会起了疑。对于致沁的那番话,她只有无言以对,一直知道致陵对他的宠和纵容已超乎了想象,超乎了太上皇的托付,然那些却从来不是她要的:“快走吧,晚了人潮便开始涌了,挤着进香可一点都不好玩!”
无奈一叹为皇兄的错爱,亦为这丫头的不知惜取,人生能如此执情的男子能让她遇上几个。
挽起致沁,她仍忍不住冥冥中隐隐的冲动,频频回首顾盼那柔情男子,满腹的欣羡,开始不明白自己要的究竟是什么。收起心神黯然一笑,这生的命莫不是打从她出生起便注定的嘛,即便遇见了再好的风景,亦只能边走边瞧,万不能驻足了。
安心的陪着他们进完香,添了香油,与住持方丈禅聊了会,便一同离开,原想终于可以找家酒楼祭祭自己的五脏庙了,却没料致沁突然兴起要求签,还偏要拉上她,命格里的事已让她恨得想提剑杀人了,尤其是那个……明宣。
最后倒也只有莫可奈何的应了,跟随而去,谁让她从来都是众人心目中娇纵有余,却乖巧得宜的姿晴,便也乐得不负众望所归。
“求完了?签呢?”见姿晴意兴阑珊的抬手,挥着手中刚求到的签,致沁一把抢过,直冲着解签处去,不由分说的递上:“师傅,麻烦了,这签问的是姻缘!”
还没来得及出口阻止,向来稳如泰山的老禅师突然惊讶的瞪大眼,笔对着手里这两支签文,同样的字,亦问着同样的事,还在同一时间出现,如此巧合,他这些年还是头一回撞上,这姻缘还需要问吗?
嗅出了古怪的端倪,姿晴好奇的探上头看着那张签文,几乎与身旁的男子异口同声的喃念着:“瑶姿万千姬永随,三世情错君心睿;姬化神女把情念,君求此生不忘恋。”
音末,两人诧异的相视。辰宇皱眉……这张脸,隐隐透着的熟悉,思忖片刻才忆起她便是昨日乔扮男装的女子,果是多变到莫测啊!相较他的万千思绪,姿晴倒只是平静一扫,更多的心思全在这奇异的文上,更是那……
“瑶!”又一次的同声同气,这一次连始终立于一旁静默着的辰啸亦忍不住随着他们一起讶呼出声。
三人抬首,目光轮回交错,不明就理的猜着对方的思绪,以及这一字对于彼此的意义。
倒是执意替辰宇求得此签的韵菲,大而化之的全没将这一切放入心底,有些喜出望外的认出那女子,兴奋的开口:“原来你还真是个姑娘啊,那卦士没言错呢!那韵菲更该好好谢谢姑娘的挺身相救,昨日没机会,今日连老天都注定要我们遇上了,姑娘总不好再拒了吧,已经午时了,不如咱们一块儿用午膳吧,我知道城东有家酒楼不错哦!”
“一起去嘛,难得我们几个那么投缘!”见这次连向来不喜与陌生人多接触的辰宇都默许了,她更是使上了浑身解数,发着嗲音,撒着娇。
“好啊,我们正也打算用膳呢,相请不如偶遇,那就一起吧。”出乎意料,见她还犹豫着,致沁反先开口应下了,惹来一瞪,她也只当没看见,继续持着优雅举步先行。
看着一干人等全都跟上,她也只好无奈咬牙尾随。轻拍了下她颓败的双肩,公孙轼好笑的讽着:“丫头,同签之缘哦,看来我要回去告之致陵了,情敌出现了呢。”
“你闭嘴!”警告着,恨无剑举向她发泄自己的不满,这群家伙是真逮着了幸灾乐祸的机会就不放过了啊。
“哈……你放心,我七哥若是瞎了眼了可能才真会看上你。”见他们自以为是的担忧,辰啸收回方才神游的心绪,忍不住恶言相向。这女子,除了那双透着浓浓媚意的单凤眼外实在让他瞧不出什么优点啊。何况,谁让她还曾想玷污韵菲来着。
“那抬举了呢,姿晴还真不希望有人为了跟我在一起,而故意弄瞎了自己的眸,那可是罪过啊!”纵有些被他的无情刺上,她仍旧隐出了不该泄露的情绪,倔强的回着,要拌嘴从来她都不输人的。
“呼!看你穿的华衣丽履的,似是有钱人家,怎就没银子买个铜镜照照自个儿呢。”
“公子多心了,我这容颜纵称不上国色天香,却也不至于污了空气,倒是你,言人是非前尽请自律,那个……公子颊边生了颗暗疮哦!”
“你……信不信我会打女人啊。”居然敢直言不讳的谈及他的“伤心处”,这东西他都琢磨了一晚上了,好端端的一张俊脸,全让它给坏了。
“我想信啊,可是也得你真动手我才能信嘛,而且你最好有足够的把握能打赢我……”
见他被惹急了,她嚣张的挥笑,心情大好,径自天真的以为这便是大人们常说的两小无猜。然对于这声声争吵,前头的人都只是淡淡一笑置之,无意阻止,反觉似是再自然不过。
偌大的豪华酒楼,六人惬意的临窗而坐肆意的把酒言欢,看似皆放下了顾忌,心里却各怀着心事,隐藏极深。背手路过,明宣闻着了这宣扬的笑声好奇的抬首,须臾俊脸上浮出难解笑容,轻声自语:“这三人终遇上了,天下该乱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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