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如梦令（1 / 1）
门口一阵骚动，闻声赶来的美妇人见此情景，惊惧欲倒，被丫鬟扶住。
“王爷，你快告诉他，救人要紧啊！”美妇人提着心脏，颤声道。
楚簟秋看了她一眼，忽然仰头哈哈大笑，声振屋瓦，长久未消，竟似疯了一般，又似了了一桩多年的夙怨，大快其心。
“王爷……”
“此刻说了也无妨，横竖一切都来不及了。哈哈，箴儿，明日一早，我带你去看看我们的女儿、女婿，如何？”
美妇人惊异的看着他，提醒道：“王爷，你尚未说出他们住在何处。”
楚簟秋停止狂笑。“好，说就说罢，本王高兴得很，高兴得很哪！”他说出一个住址，又是一阵疯狂大笑。
笑声中，楚小茉萎身倒地，楚桓人影不见。
翌日一早，楚簟秋带着楚小茉母女来到城南一个素雅的小庄院，几个仆人正在清扫庭园。
“你家公子与夫人呢？”楚簟秋含笑捻须问。
“回王爷，尚未起来。”
楚簟秋哈哈一笑，走至花厅中，悠闲的品茗等候。
“王爷，明日回门即可见到他们，今日我们前来似乎不妥。”
“不，妥得很，妥得很。哈哈，箴儿，稍后会有一件让你分外惊喜之事，因此今日前来是必须的。”
“惊喜？”
“没错，惊喜！”
仆人叫开了新房的门，不久，杜煜只身来到花厅拜见楚簟秋。
“本王的女儿呢？”楚簟秋笑问。
“伊可尚在沉睡，小婿不忍叫醒。”
话音未落，楚簟秋又是一阵哈哈大笑：“好一对恩爱夫妻！你们可圆房了？”
杜煜不自在的垂头。实则，他昨夜一入洞房便人事不知，方才刚被仆人叫醒。
但楚簟秋却以为他在害羞，笑得愈发得意高昂，不可收拾。
“父王怎么了？”楚小茉惊慌的低语，不安的看向一径呆望着杜煜的美妇人。
“哈哈，小茉，父王好得很。杜煜，来来，快来见过你娘，还有你小妹子。”
杜煜侧走两步，在美妇人面前躬身一揖，道：“小婿见过岳——”就在他抬头的一霎那，表情骤然凝固，僵石般与她对视。
“你是……”美妇人难以确认的凝望他，嘴唇颤抖。
杜煜面色瞬间雪白，怔怔道：“你是……娘亲？”
美妇人倏地站了起来，一阵晕眩，跌坐下去，手指颤抖的指向他：“煜儿，你是……我的煜儿？你还活着？”
“娘……您——”
美妇人蓦然掩面，放声痛哭。
“……娘……”
“娘对不起你爹爹，娘……不忠不贞，我不配当你娘……”
杜煜看向她身畔的楚小茉，怔然道：“她是王爷的女儿？”
美妇人勉强点头。
“娘……有何苦衷？”
“我……是我不好，是我意志软弱，轻易受惑……都是我！”
“娘是什么意思？”杜煜神情蓦地坚硬。
美妇人只是掩面痛哭，良久方道：“娘在嫁给你爹之前，本是与王爷有婚约的，但娘从未见过王爷，而你爹那年正好进京赶考，便住在我娘家。原家与南宫家曾有数代交情，只是到你爹那一代便没落了。你爹满身才气，与娘一见倾心。他本欲考取状元，重振祖风，却被我耽搁了。因我怀上了你，不得不与王爷退婚，嫁给了你爹，而后远走高飞。但多年之后，我……竟然遇见了王爷，是我不曾守住自己，做出对不起你爹的事。我也想过死，我无法面对你爹，但……我没有勇气……后来相继有了幺妹与小茉……小茉出生不久，南宫家突然惨遭灭门，只有我与小茉被王爷救了出来。娘对不起南宫家，这么多年，娘一天也不曾快活过。如今，小茉也长大了，又有你这个哥哥照顾她，娘再也没有牵挂了。”言毕，猛地向一旁的廊柱撞去。
杜煜早已听呆了，竟不及阻止。电光石火之间，一个人影如箭般疾射过去，一把扯住她的手臂，救下了她。
“再也没有牵挂么？原来这些年在你心里竟然丝毫痕迹也没有！好，很好！你还不能死。对于对不起我的人，本王向来毫不留情！还有另一个惊喜等着你，想知道么？”楚簟秋神色骇人，目不转睛的盯视她。
原箴脸色发白，突然站直身子，颤声道：“莫非是我相公——”
“你的相公是我！南宫水早死了！原箴，是你先背叛了我，我给过你机会，但你一次次错过，这么些年，算我白费了心机！今日这后果，都是你当初自己种下的前因，怪不得旁人！”
“王爷……”原箴惊恐的望着他，“到底是什么事？”
楚簟秋冷冷一笑，转身踱了几步，漫声道：“不仅你的儿子没死，你的一个女儿也还活着。”
仿佛一个焦雷当头劈下，原箴轰然倒下。
“你不想知道她是谁么？如今在哪里？”
“你……你……你的女儿……伊可……她……她是……”
“没错，果然够了解我。伊可就是你的女儿！真是母女连心，第一次见她便知道心疼她了。当年我一并救了她，直接将她交给桓儿教养。而你，我将你接到‘天阔山庄’，将你们母女两个异地‘幽禁’，谁也不晓得谁。一旦有合适的机会，本王自会让你们相见。期间，哪怕你有一点点的回心转意，或许我都会改变主意。但你太叫本王失望了。如今，这个机会终于来了。你可看到了？你的一双儿女倾心相爱，已喜结连理，这不是一段亘古未有的佳话么？”言罢，疯狂的大笑。
所有人都吓呆了。世界在这一刻沉入无底深渊。
杜煜突然疯了似的奔入新房。
喜烛凝泪，锦帐空飞，新人已不知去向。
楚伊可正于远处恍恍惚惚的沉睡在梦乡……
不知过去多久，一阵轻微的颠簸令她意识渐醒，但头脑兀自昏沉，周身无力。
又过去许久，她被人抱上柔软清香的床榻，她舒适的叹口气，继续流连睡乡……
一个柔软之极的碰触贴上她的唇，如雪花般清凉。她心口突地一跳，想动，却连抬手的力气也无，想睁眼，亦不能。
她仿佛被一个奇异的梦境所困，挣不开，逃不离，更无法醒来。
那令她心生异样恐慌的柔软与清凉在她唇上往返流连，如雨润花丛，风拂蒹葭……
她喘着气，神志欲迷，只觉那温柔的碰触似乎持续了好久，而后由慢转急，由浅入深，逐渐形成狂风暴雨般的掠夺索取，她因轻微的疼痛而嘤咛出声。
风暴骤缓，转为节制的和风细雨，甚至是某种压抑的轻颤，连带的勾起她另一种近乎痛楚的情绪。那种痛楚仿佛积压了千百年，她想喊叫，却无法发声。恍惚中，她梦见自己好像变成了一条搁浅的鱼儿，躺在草丛中，任月升月落，无力移身。
她皱紧眉头，如同置身于冰火两重天，努力寻求着解脱。
黑暗终于来临，她再度人事不知。
她不想醒来，能够永远沉睡多好啊！沉睡的世界没有噩梦，没有喧嚣的阳光，没有愈积愈多的痴怨、沉沦与绝望，只有透明清幽的月色……
但是，没有一个正常人能够永远沉睡，当迷香的效力一过，她悠悠醒来。
睁开眼睛，呆呆望着床顶，似曾相识的景象令她蹙起双眉。
“可儿，”一个温柔的声音告诉她：“这是‘紫竹岛’。”
她倏地坐了起来，触目所及是泛着幽雅高贵色泽的银白发丝。
她惊呆了。
“不要再想着杜煜，他是你的亲哥哥，若非我的属下及时跟踪，你们险些铸成大错。”
强烈的震撼令她睁大了眼睛。
“你并非父王所出，你是南宫水的小女儿。可儿，你与杜煜才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妹。”
楚伊可仿佛失去了呼吸，瞪着他，木雕一般。
他审视着她苍白的脸蛋，眸光在她柔润的唇上逗留了一瞬，深邃转为朦胧，熏然若雾，而后淡淡移开。
“现今的王妃便是你的亲生母亲，她当初背叛过父王，这一切皆是父王对她的报复。可儿，”他轻触她毫无血色的脸，“你要想开些，不必理会他们，忘了杜煜。”
长长的眼睫终于闪了一下，低垂下去。
“可儿，起来吃些东西，再出去看看海，心里会舒服些。”
楚伊可傻子般一动不动。
楚桓拿来裙衫，耐心的一件一件替她穿好，最后套上罗袜与绣鞋，将她抱起来，坐在桌边，一勺一勺喂她喝着稀粥。
冬日的海岛并非十分寒冷，“紫竹苑”后院有一眼温泉，腾腾冒着热气，四周百花丛生，异景纷呈。一株红梅凌霜傲雪，寒香依旧。
他先领她至温泉边游览了片刻，便走出“紫竹苑”。
偌大的海岛空灵幽静，只在“紫竹苑”附近偶尔见到巡岛的护卫，另有几位仆人在海边烤着野味，阵阵香气扑鼻而来。竹园青翠，合着涛声，沙沙作响。
楚伊可的眼睛渐渐浮现神采，苍白的脸蛋在海风的吹拂下现出两团可爱的红晕。虽然仍是不言不语，但眼神已灵动许多，不再死寂一片。
楚桓仔细观察着她，不错过她面上任何一个细微的变化。
日复一日，她的面色愈发鲜润，眼波流盼间，柔媚之色日益彰显，眉间霜雪逐渐融化。
她仿佛一株正在起死回生的花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