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风中别(1 / 1)
幽萝问完那句话,便缩到楚桓身后去了。
楚桓缓缓坐直身子,静静看着门口。披散的黑发使他看上去带着一股冷冷的邪魅,而他看着她的眸子亦是从未有过的疏离,那眼底一贯不变的柔情仿佛被一夕寒流突袭,冰封后锁进漆黑的海底。
楚伊可的手不自觉的颤抖,她凝聚全身的力量方发出嘲讽尖刻的声音:
“你就这般迫不及待的要将我卖出去么?养了我十二年,就是要等到这一刻最终卖个好价钱么?”
幽暗的凤眸一瞬不瞬的凝视她,幽暗得看不见一丝光亮,仿佛大雪前阴寒暗紫的天幕。
这才是他的真面目!从前的温情脉脉、百般呵护尽数化为可笑的嘲弄与欺骗!
她忽的一声冷笑,血液随之成冰。“我不会让你们得逞!你们不是想让我嫁得显赫嫁得风光嫁得天下太平么?我偏要嫁给杜煜!此生只嫁杜煜!非他不嫁!”
室内室外静得喘息可闻。
“杜煜是谁?”幽萝终于回过神,好奇的问。
“他是我的未婚夫,”她拽出颈间的玉环,“这是我们的定亲信物。”
室内外同时响起两下抽气声。
“你们私定终身?”幽萝难以置信的惊呼。
“有何不可?并无人教过我不能如此。”
“可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天哪,这真是丢我们端王府的脸!”幽萝夸张的掩住脸。
“丢脸么?总比草菅人命强!”
“草菅人命?”幽萝又是一声惊呼,看了看楚桓的脸色,胆子大了些,气势高昂了些,自躺椅后转了出来,道:“可儿妹妹这话是什么意思?谁草菅人命了?妹妹可莫要冤枉人哦!我们也是为了妹妹好呀!”
“你闭嘴!”楚伊可不屑的看她一眼。
“你……王爷,可儿妹妹都让我们给宠坏啦!哪有如此对嫂嫂说话的?她眼里还有没有你这个哥哥?俗话说长兄如父,长嫂如母,我们做兄嫂的为你说门亲,怎的就成了草菅人命了?”再看了看楚桓的脸色,胆子更大了,“妹妹乃千金之体,这终身大事倘若由自己私下决定,不但徒惹天下人笑话,妹妹的名节也全毁啦!妹妹可要想好啰!”
楚伊可略微仰头,凛冽道:“我早已想好,宁要自由,不要名节!”旋身而出。
幽萝惊呆了,忽听室外沈颜慌张的声音:
“妹妹!你怎么了?”
她好奇的奔出去,只见楚伊可正虚弱的靠在廊柱上急喘,面色苍白如纸。
“咦?她——”
话音未落,一个白影已自她身边走过,熟练的抱起楚伊可。
但下一刻,楚伊可强打精神,拼命挣脱在地,直起身,如一缕渺渺芳魂,幽幽而逝。
那二人傻了,不知这兄妹两个何时生出的“嫌隙”。
“王爷,进屋吧。可儿妹妹有冬儿服侍,料也无甚大碍。”幽萝殷切的将楚桓扶进屋。
“咦?王爷!你的衣裳怎么有血?”幽萝惊骇的大叫,吓得尚未离开的沈颜亦闯进屋去。
楚桓雪白的衣袍下摆一溜鲜红的血迹赫然在目。
沈颜与幽萝的脸霎时血色尽失。
当事人却若无其事的将右手浸入水盆中,看着那血将一盆水染得鲜红,面上神情一径不变,像是在平静的欣赏一幅血色泼墨画。
“王爷……”幽萝颤颤的叫他,“你……没事吧?”
微眯的凤眸兀自看着那盆血水,漠然道:“我能有什么事?不过是一个小伤口罢了。”静了一下,“我要出门几日。”
“王爷又要出门?”幽萝立即摆出一副闺中怨妇的模样,“王爷不是今早刚回来?人家才嫁过来几日?王爷就出了数不清的门了!”
楚桓终于将手自水盆中拿出来,幽萝慌忙找出干净的帕子细细包扎好,忽又要打开来,道:
“等等,先上些药。”
“不必了。”抽身便走。
幽萝一把扯住他,委屈的嘟着嘴:“王爷为何动不动就出门?可以叫下属为王爷适当的分忧解劳嘛!”
楚桓抽出手臂,唇角勾起淡淡的、骇人的微笑:“有些事,必须我亲自去做。”转身离去。
幽萝忿忿的顿足,忽而一转眼发现沈颜竟立在一旁,不由大怒:
“你怎么在我房里?谁让你进来的?快出去!”
沈颜默默退出。
楚伊可在大夫的及时救治及冬儿的精心照料下,病势终于有所好转。
但表面的平静并未持续多久,就在她病体稍好的第三日,一封血书赫然钉在她的卧房墙壁上。
血书只简单的几行字,却字字血泪,哀求她救救他们的侯爷,他们的侯爷已被端王关进私人囚牢,只有她能救他。
楚伊可初时困惑之极,自己从未认得什么侯爷,如何救?
及至楚桓回府,她霍的醒起,这个侯爷莫非正是杜煜?
她欲质问楚桓,但二人的关系已不比往日,下场只会适得其反。
她一时束手无策,想到杜煜正在囚牢中受着非人的折磨,不由忧急如焚,终于忍不住找到楚桓。
“杜煜现下是不是在你手中?”她劈头便问。
楚桓正品着香茗,幽萝在一旁絮叨着什么。对于她的二度闯入,前者丝毫未动,后者却沉不住气的霍然立起。
“可儿妹妹,你也太不将我这个嫂嫂放在眼里了!不论你与王爷从前的感情有多好,如今他已娶妻,怎能还如从前一般随便?你是受过教养的千金大小姐,怎的连起码的礼仪规矩都不懂?”
楚伊可徐徐走近几步,蓦地伸手,用力扯去几案上精致的绣巾,杯盏瓷瓶尽数跌落,噼里啪啦,四分五裂,惊得幽萝僵在当地。
“我在问,杜煜是不是关在囚牢里?”她牢牢的盯住楚桓的眼。
“是。”他将茶杯放在几案上,竟坦然承认。
“为什么?”她出奇的冷静。
“因为他毁了你的名节。”他轻描淡写。
“是么?那我该感谢你了?”她嘲讽的说完,扭头便走。
“你去哪里?”
“救他!”
“如何救?”
她霍然转身,“我为什么告诉你?”
他静静的看着她,轻声道:“你只有一种方法可以救他。”
楚伊可本来下定决心再也不相信他,但又本能的想知道答案。此时此刻,她深深的领悟到自己是多么的渺小,而对方却如魔鬼般强大。
犹豫间,只听得他轻柔的声音缓缓响起:
“只要你听话,我就放了他。”
她闻言,眉眼顿时失了颜色。“你要将我嫁给谁?”
他轻轻摇头,“谁也不嫁,就留在王府。”凝视她,补充一句:“我绝不勉强你。”
“王爷!”幽萝急了,“这如何成?可儿妹妹年已及笄,大户人家的小姐早就该嫁人啦!总留在家中会让人家笑话的!”
楚桓依旧看着楚伊可,冷冷一笑:“谁敢笑话?”
“王爷,女大不中留啊!这不合礼数——”
“本王的话就是礼数,休得再言。”他瞥她一眼,眸中寒气瘆人。
幽萝竟连打几个哆嗦,面上表情迷惑不已。
“我要亲眼看到他被放出来。”楚伊可在妥协中坚持道。
“好。”他看回她,目光变得朦胧。
“此刻就去。”
他敛下眸子,蓦地,起身而出。楚伊可紧随其后。幽萝紧走几步,欲言又止,眼睁睁看着兄妹二人相继离开。
*
囚牢外的第一线阳光刺痛了他的双目,他眯眸适应了片刻,依然昂首挺立,威武不群。
“快走罢!从今以后莫再踏进南朝半步,你这条命可是捡来的!”一位黑衣护卫冷声言道。
杜煜冷冷盯着他,无动于衷。转头望了远处华丽的马车一眼,迥然的目光狠狠一眯,钢牙紧咬,直至嘴唇出血。他猝然转过身,头也不回的离开。
望着他孤独却骄傲不群的背影,楚伊可紧紧靠着窗棂,眸中浮上一层泪花。她的心隐隐作痛,她想高声唤他,想下车,但她的手牢牢的包在楚桓的掌心里,动也不能动。
西风狂烈,吹得车帘扑扑作响,也吹得楚伊可眸中的泪花摇摇欲坠。
楚桓冷眼旁观这一切,眸中陡现一抹戾气,突然命令车夫打道回府。
车轮滚滚,尘土飞扬,马车跑得飞快,须臾间已是万物成烟。
眼泪终于流了下来,她依旧望着杜煜离去的方向,不曾回眸。
“够了!”她的下巴被牢牢攫住,“一切都结束了,从今以后,将心收回来,安安稳稳的在府中过日子。”
她无言的望着他,眼泪兀自流个不住。
“你最终会回到我身边,你无法离开我,可儿,这是你的命。”他突然将声放柔,说着奇怪的话,仔细拭去她面上的泪水,毫不厌烦。
翌日一早,冬儿慌乱失措的敲开楚桓的房门。
“王爷……”
“小姐怎么了?”楚桓正穿上外袍。
冬儿垂下眼,战战兢兢道:“小姐她……已经两顿饭不吃东西了。”
扣住玉带的手轻轻一顿,继续将衣袍理好,若无其事道:
“为何不早说?”
冬儿吓得屏息道:“小姐她……不让奴婢说,奴婢这是偷跑过来的。”
素衣如雪,飘然而逝。
冬儿跟在后面呆呆的看着。
“守在门口,谁也不许进。”
停在“紫竹苑”门口,楚桓叮嘱道。
冬儿定定神,垂头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