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第十三章 纸醉金迷之地（1 / 1）

这还是安然第一次到Vegas，而许娴虽然上次来过，到底是为了婚礼，不曾尽兴一游。四个人下了飞机心情各自不同，除了沈白全部心怀鬼胎。走出机场沈白说：‘别租车了，索性四个人打车过去，省钱。’沈白虽然已经毕业多年，身上还牢牢地印了勤俭持家的美德。于是四个人爬上一辆小型厢型车，一路绝尘而去。

维加斯是个古怪的城市，夜晚灯红酒绿满眼纸醉金迷，可是这会子还是白天。整个城市就像卸去了脂粉的老妇，站在客人面前手足无措。各种夸张的颜色此时看上去只觉得可笑，紫色，红色，一切在夜色里摇曳的颜色都带了一种晦暗的羞涩，仿佛舞女下台来才看见的那一脸的浓妆和两道黑黑的眼线，让所有的人都有点纳闷。

四个人租住的旅馆是一间旧店，离新兴的布拉乔威尼珊颇有距离。安然下车回头看见路边已经有几个女人徘徊来去，不由吸一口冷气。沈白早已预定房间，过一会走过来，发给每人一把钥匙。原来房间定了两间，所以理所应当的是沈白舜青一间，安然许娴一间。安然向许娴嫣然一笑：‘Baby，come with me.’ 说着挽了许娴向沈白眨眼：‘沈白，小娴这两天可全是我的了，你吃醋不吃醋？’

沈白在旁边咧嘴笑着看，舜青却扭开头去。

大堂的墙壁是人造大理石的，打磨得平滑，舜青从大理石的反射里看见他们四个的影子纠缠在一堆。都是黯淡扭曲的，在大理石上一滑一滑的，忽然交叠，忽然分开。

晚上四个人一起出门，在街上逛了两圈之后许娴说：‘不如去布拉乔看喷泉。’沈白却已经饿了，左顾右盼的没有听见许娴的话，忽然欢叫道：‘丹尼斯。’

丹尼斯是美国连锁茶餐厅，虽然此地的丹尼斯看上去形状不错，可是想来也是只能卖卖蛋饼香肠一类。许娴心里轻轻叹口气，还是上前挽住沈白的胳膊柔声道：‘看你，也不说问问别人。小然舜青你们饿不饿？要不要现在去吃饭？’

安然的眼睛在朦胧的傍晚亮晶晶的，仿佛折射着维加斯初上的灯火。她微笑着斜看了一眼舜青——舜青自从飞机上就有些沉默，仿佛有点心不在焉，然后说道：‘沈白要是饿了咱们就吃饭去吧，不过我可不要吃丹尼斯，去布拉乔看看怎么样？据说那里的香港面做的很正宗。’沈白听见布拉乔本来犹豫，又听见是吃面才松了一口气，接连叫道：‘好，好，那去吧。’

安然随手挽了舜青，领先走开去。

她还是黑色的披肩，里面却是乳白色的窄下摆小礼服。颈子上系了一条细细的白金链子，若有若无的闪耀，头发半盘半散，插的还是那支苏木簪子。脚上换了一双半黑半白拼成的细跟凉鞋，两条线条优美的小腿俏生生的。而舜青却是普通的黑色衬衣，黑色长裤，一手插在兜里。他似乎有点惊奇安然的自然，却也并没有说什么。

沈白许娴在后头跟着，沈白低头朝许娴眨眼：‘有戏。’许娴微笑不语，把手指插到沈白的臂弯里。十一月的维加斯暑气已褪，夜晚微有凉意，沈白身上的热一阵一阵的传过来，让许娴觉得安心不少。

前头的两个人都是身材修长，一黑一白看得赏心悦目。安然不知道说了什么，自顾自的咯咯笑了两声，头微微仰起来，看得到清秀的侧面。舜青也笑着说了什么，头偏也偏过来，两个人哝哝的说了两句。街上虽然人多，可是许娴眼里只有这两个人。她觉得这两个人仿佛向着一种明亮的光走过去，那光把两个人的轮廓清清楚楚的勾勒出来，而自己的周围却是一片的黑，无边的黑。她的手指近乎痉挛的抓住沈白，身子也不由的靠向沈白，头就紧紧地贴在他的肩头。

香港面味道不错，可惜价钱不菲。付钱出来沈白虽然嘴上并没有说什么，心里着实有些恼了。他觉得安然这个女人保养费用太高，回头再看许娴就格外的温顺贤惠，心里柔情一动。

既然到了赌场就不如赌一回，沈白很快坐到老虎机前头开始丢硬币，舜青心里踌躇一下，也索性找了一个扑克机自己玩开了。许娴在旁边看了一回实在无聊，刚打了一个哈欠，安然笑道：‘沈白，我跟小娴出去看喷泉了啊，再四处走走。你们赌够了打电话找我们。’沈白本来想提议自己陪同，偏巧这一个硬币投下去机器竟然叮当作响，仔细一看已经赢了25块。沈白实在舍不得这手风，于是索性装傻笑道：‘好。小娴你照顾好安然。’

许娴心里当然感慨，斜睨安然一眼调笑道：‘你确定要我陪？’安然咯咯一笑，伸手拉了许娴：‘少陪一会儿老公他也不会少块肉。走吧。’许娴遥遥看见舜青亦是一片心思全在赌钱，并不觉得有护送女士的义务，撇撇嘴笑：‘先让你说嘴。’又嘱咐了沈白把手机放在手边，两个人说说笑笑的出去。

布拉乔外的喷泉表演刚散一场，许娴安然两个索性走到正中等下一场。等的当口许娴问：‘小然，你觉得舜青怎样？’

安然但笑不语，手指头在披肩上不停的绞动，小指上的戒指也是一闪一闪的亮。许娴只道她害羞，含笑说：‘这戒指，可以摘了吧？’

安然抬眼，眼睛里的一股带着迷乱的傲然。她微微咬着下唇，牙齿细细密密的一排。许娴正待继续游说，忽然铃声一阵响起，却是安然的手机。安然接了手机，听了几句就开始皱眉。仿佛听见她说：‘不，我不记得。’‘有吗？’‘我在外地。’‘不，不必。’她边讲电话边似乎没有意识的踱步，那一双细跟的凉鞋在石板地上时急时缓的轻敲，身子也随着时而转，时而扭，无限焦躁。

许娴知道安然的习惯，明白这电话那头的人并不讨喜。忽然眼前一亮，音乐也响起，原来演出已经开始了。这一场的歌是芝加哥里头的 All That Jazz，喷泉也随着音乐华丽至极的盘旋。她看了一会儿，回头再看安然。安然却还捧着那电话，另一边用手堵住耳朵，脸上已经开始不耐烦。一个美丽的女孩子在这么一个美丽的喷泉前面，有美丽的音乐做背景，却还是烦恼。此时音乐骤然爆发，喷泉一起绽放，一片的惊叹声里繁华褪尽，又归于平淡——原来演出已经完了。

而安然显然没有料到这个，所以许娴听见了她几乎竭力的大吼一声：‘吕河你不要再找我，你很烦你知道不知道？我有新男朋友了，离我远点儿。’话音落了才发现许娴在喷泉前头回身看着自己，眼睛亮亮的，不知是喜是愁。

安然走上去静静地看了许娴半晌，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然后她把小臂靠在石栏上向着灯火辉煌的布拉乔幽幽说道：‘吕河，说他还爱我。你说我应该不应该相信他？’许娴背靠着石栏，若有所思地看着对面巴黎的灯火，微微一笑，‘你还爱他么？’

水面上水波不惊，才刚的热闹竟然过去，而All that Jazz的曲调却仿佛还在空气里盘旋。‘No, I’m no one’s wife，But, oh, I love my life，and all that jazz。’（不，我不是任何人的妻，可是我爱我的生命，和那些jazz）

安然停了一会儿，仿佛在听什么想什么等什么一样，然后她慢慢开口：‘小娴，我已经不爱他，我想我更爱我自己。而且，我想我不要再爱男人。’

她的声音很低，低的仿佛是夜色里的低吟。拉斯维加斯的嘈杂在她的身后浮动，而安然却只是凝视着灯火辉煌的布拉乔。夜风徐徐而来，那些没有盘紧的头发翩然而起，带了茉莉的芬芳围绕着安然，还有许娴。

许娴张口结舌，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吕河给安然的伤口许娴从来不知道竟然如此狰狞，她仿佛听见安然的身体深处的疼痛和愤怒，那么强烈的绝望紧紧裹住那个女孩子。许娴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伸手过去握住安然的手。

那手很凉，这当口忽然让许娴想起一首古老的咏叹调，你那冰凉的小手。可惜握住这双手的却不是应该握住这双手的人。她觉得那手微微的抖，细细碎碎。

安然说：‘小娴，你还记得当初么？高中的时候咱们一起去颐和园，在西堤那边有那么一大片一大片的紫色的花。’

记得，怎么不记得？那时候的许娴和安然还是无忧无虑的女孩子，把高考看作天下第一大事。记忆里的紫花仿佛一直延展开，如同紫色的毯，温暖而清香的把两个女人裹起来。许娴轻笑：‘那时候你皮得像猴子，黑得像煤球。’

安然的手紧紧握了许娴的手，许娴的手虽然也冰冷却柔软，一如记忆里的样子。那天两个女孩子拉着手在空无一人的林间的野花里奔跑歌舞，最后累了就躺在花丛之间。天晓得那花底下居然是如此松软而肮脏的土，可是有绕鼻的青草香气。阳光透过林叶洒下，那时候安然跟许娴说：‘小娴，咱们得当一辈子的姐妹。’两个女孩子因为刚刚跑过，呼吸都很急促，胸口起伏，面色潮红。

许娴歪头想了很久，终于淡淡说：‘那时候，我老想着将来该有多幸福，老想着恋爱该有多幸福。’她转过头，悲哀的看进安然的眼睛，顿一顿终于说出来：‘现在我才知道原来那就已经是我一辈子最幸福的时候了。’

安然只觉得脑中轰然巨响，一时之间竟然忘了呼吸。许娴的疼痛仿佛一根针一样刺入她的心口，原来她也是如此，原来她也是如此。生活老要继续，最好的最幸福的生活其实就是不要回看，不要思考，不要问为什么为什么没有人珍惜。心里的伤口如此淋漓的揭开，不，安然，这竟然不是你的错，而是生活。她只觉得口干舌燥，张嘴又不知道说什么。

忽然满天灯光一起燃起，音乐又再飞扬，原来下一场表演开始。许娴转身，宝石一样晶莹的眼直看入那一片晶莹璀璨的水墙。她的手松开，可是安然却抓紧。她几乎能感觉到一股澎湃的力量从自己的手指上直通给许娴，那个她从初中就一直认识一直喜欢一直贴心的朋友。她如此消瘦，如此痛苦，也是为了男人。

I keep on forgetting myself

And I keep on forgetting myself

Who am i? we both don’t know

Time ticks by, where did it go?

安然拿起许娴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许娴的身子微微一跳，却没有回过头来。眼前的一片水如同有生命一样的舞蹈，可是这不过是幻影。布拉乔的灯火映在她脸上，华丽，而又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