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陷阱(1 / 1)
闻仲回来的第三日,宫中便掀起轩然大波。
闻仲虽为凡人,却天赋异禀,额间生有天眼,可以从万人群中辨识灵魔族人。正因为此,太乙才会亲自下山,收其为弟子。眼下闻仲就大大利用了这个便利条件,以整顿朝纲,清除奸细为名在宫中搜捕隐匿其中的魔妖和被魔妖控制的官员们。
他下手极狠,一旦发现,立斩不赦。一时间宫中人心惶惶,个个提心吊胆,生怕受到牵连。
我也没得了什么好日子过。闻仲特别指派了人,“美其名曰”保护根除魔妖关键的天女安全。这个人就是龙啸。
虽然恨的牙痒,却也无计可施。龙啸安排了亲信看守蔻兰宫,任何人进出都要汇报。于是一连七天我索性足不出户,还好有侍女情报团传递些各处发生的大小事情。不过我始终没能得到任何关于受辛的消息。紫辰宫禁止任何闲杂人等出入,包括日常服侍的宫人。受辛自那日起再未临朝,也不见任何臣子,除了闻仲。
时已初秋,清早的风虽不至把人冻僵,丝丝寒气仍是渗入毛孔。
我叫珠珠去拿件披风,却好久不见人回来。
院子里已积了些枯叶,这帮小丫头们大概看我平素对她们太过放纵,竟敢偷懒了。
我东张西望,想逮个闲手的宫女内侍什么的做做清洁。
一个内侍低着头顺着宫殿左侧的甬路走过来。我心下大喜,干活的劳力抓到了!
“你!过来!”我大喝一声,尽量显得有些主子的威严。
内侍被这突然的命令惊的猛一抬头。
我愕然,这不是早先在朝歌城外和妲己交过手的那个魔妖么?
既然被我发现了,怎能这么轻易就放他溜了?我一边大喊着“站住――”一边拔腿就追。
那家伙并不停下,反而跑的更快。
追到蔻兰宫外墙的拱门处,魔妖忽然不见了,我收不住脚,刚好和进门来的人撞个满怀。
揉揉被撞痛的鼻子,刚要骂人,又马上咽了回去。
被撞到的――是龙啸。
刚才的魔妖就恭恭敬敬地站在他身后。
“那个人是……”
还没等我把“魔妖“二字说出口,龙啸眉头一挑,先一步抢过话头:“这几日公务繁忙,没能过来看望师妹,竟要师妹亲自出来迎接,实是过意不去。”说完,回头使个眼色,那魔妖识趣的赶忙离开。
我胸口的火烧到脑顶,勉强客客气气把龙啸让到客厅里。
“你和那个魔妖到底什么关系?”
龙啸不答,慢慢踱到摆置在客厅里的一只手刻松木书架旁。这书架是伏羲专门请人帮我打制的,木架边缘凹凸不平,没有上漆,□□着黄松的原木,样式虽然简朴却很别致。架上摆了些占卜,历史之类的书籍。我从未读过那些书,不过放在那里装装样子而已。
他细长的指尖依次滑过中间一层的书脊,从中抽出一本,递到我手上。
“近来宫中不甚安定,师妹无事还是留在房里读些书的好,也可解解烦闷。”
接过书,是本诗集。
“我没有兴趣!”
刚要把书丢还给他,他却按住我的手,似有深意地说:“看了再说没有兴趣也不迟。”
我满腹狐疑的翻开书页,一张银杏叶做的书签滑落出来。
“送给你的,喜欢吗?”龙啸把手轻轻搭上我的肩膀,柔声道。
书签做的很精致。完美保存的扇形叶片,连周围的细小锯齿都毫无损伤。末梢系着一小束五色蚕丝。叶面是湖绿色,边缘围有一道灿金,叶脉则是暗红。这是一种很稀有的银杏品种,名为“绛唇”,整个朝歌只有姜王后的落霞宫内植有两株而已,据说是南夷贡品。只是落霞宫是禁地,宫外男子绝对不得进入的,更不要说去王后爱若珍宝的树上采摘叶子。
“这叶子你是哪来的?”
“你心下已知,又何须问我。”龙啸把头更凑近一些,轻声低语。
我的耳根可以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越发觉得不舒服。可是肩膀又被他按着,动弹不得。
“如果……你不想你的那些侍女们也有同样的下场,以后最好不要问太多。”
如绵如丝的话语,却令我如浸寒冰。后妃乱性的惨剧,竟然是他一手造成。
“师妹回来朝歌的时候,原是叫那个王奎去请师妹的。谁想碰到妲己,让师妹被带进这乌烟瘴气的宫中来,还受了诸多惊吓。我定会好好处置那没用的东西。现下还有要事在身,改日我再来看望师妹。”龙啸说完,再不理会呆若木鸡的我,竟自扬长而去。
诗集从我僵硬的手指缝隙跌落。线装的书脊不堪震颤,散成一页页泛着墨香的白蝶。
我心下已如明镜,王宫内再不能流连。好在自那日起龙啸就撤掉了蔻兰宫的守卫,使我得以和往常一样自由出入。
换洗衣物,干粮,足够的铜币,打点好行囊之后,才记起要去往哪里,仍是渺茫无绪。
氤氲的天空飘着雨,纤细的,带着些许清冷。
雨丝并不绸密,只是仿佛要涤尽残夏的最后一抹铅华,静默地倾洒在初秋寂寥的下午。
虽然撑着纸伞,雨水仍旧濡湿了衣角,沉甸甸的。
御花园里半枯的草叶和着潮湿的泥土淡淡的气息轻轻拥在身边,让我莫名的有些伤感。
曲折的回廊隐约露出一角琉璃顶――那是名为霜栖的一个小小亭子。
霜栖者,双栖也。明明是廊角孤亭,却偏偏要取有这样一个爱意缠绵的谐音的名字。
亭畔一株古丁香,疏枝半掩的亭檐下,斜靠着一个慵懒的身影。他只松松的着了件单薄的烟色绢衣,秀目微拢,背倚圆滑的亭柱,一腿平伸于厚重的青石廊板上,另一腿则稍作蜷曲靠在一旁。右臂随意的搭上朱栏,一支探入亭内的丁香枝被轻扦在左手,枝头羽叶虽未至全枯,亦已半残。他抬起手腕,将叶上三两滴晶莹的雨露缓缓送入淡无血色的双唇。
不出所料,托病逃避临朝的受辛果然在这里。许或是因为宫中难得的一点僻静,他意外的偏爱这个不起眼的角落。
“辛……”足至亭阶,我竟脱口直呼出他的名字。
不经意的小小惊诧,树枝脱手,轻轻摇曳在细雨中,抖落点点珠莹。
我自知失言,忙改口道:“王上――”
“很久没有人会这样叫我的名字了……但称无妨……”言毕,他失望之情流于眼角,转过头去不再看我。
他瘦削了很多,表情也更加的冷漠。
踌躇了片刻,我开口道,我知道害死伯邑考的人不是你,后宫妃子的惨祸也不怪你。
他苦笑,你知道又如何?
“我要去找姬发,告诉他真相。”
他又笑,你不知道真相。
“你爱着他的吧!是这样吧!”我不禁吼出口。
“爱他?就要让他知道一切么?”
依旧似嘲似讽的口气,然而凄然的笑容,述不尽无奈。
我茫然了,我从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又一个细雨霏霏的清晨,我终于离开了王宫。
受辛说会停留在这里的人,永远都只能顾影自怜。
愈见凋零的丁香树下,唯有薄霜伴寒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