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二十八、 长啸（1 / 1）
这碗山碟海，足足刷到红日坠落月上三竿的时间，才算完结。
“原来这个蔺兰——煽风点火是这个目的呀！真不是什么好东西！她倒好，濯洗了几把蔬果就回家了，可怜我，这辈子没干过这么多活！”团扇拖着酸麻无比的手臂和油腻腻的双爪，苦不堪言地回家。“赤陆人的小心机，可不能不提防！”
跨进院子，骤然瞧见天司，团扇气不打一处来，双手叉腰开始学着泼妇抱怨道：“长此以往小命非累死不可。上你的当了，还以为遇见大好人，哼哼！原来根本就是拐了我做奴隶的差事……”抱怨的声音渐渐轻下去，团扇有点匪夷所思地瞪着眼前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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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黑风高，天上繁星寂寥，如此星辰如此夜，天司这个异人居然在木犀树下摆了一摊酒水，披散了头发，独酌独饮，手中依稀牵着细细闪着光泽的丝绦，一抖一抖。团扇沿着丝绦的亮光往天上寻去——乌云压顶之下，倾盆大雨欲落未落，却见一只纸鸢散发着幽幽的蓝色萤火，迎着猎猎狂风，往云层最深处飞升而去。
“你果然是一个奇怪的人。”说不上崇拜还是敬仰，团扇在天司身旁坐下，静静地再也不敢多话，只痴痴得瞧着云团中的纸鸢，情不自禁地赞叹道：“你这鸢——好大！”
天司手下丝绦用力一牵，纸鸢堪堪地被拉低，纠正道：“我这是鹞子，不是纸鸢！”
“纸鸢？风筝？鹞子？有区别吗？”团扇露出迷惑不解的神情。
“自然是有区别！”天司解释道：“纸鸢轻盈浅薄，只合女子放飞；男子若放了纸鸢，未免流于女相。我这鹞子——”天空中风云乍起，云团中传来尖厉的啸叫声，震得团扇一阵惊，下意识地直直站立起来，天司轻抚她肩头，温柔道：“莫怕，风吹漫天啸。这是鹞子上我绑的哨口，你听——音律可调谐？”
尖锐的啸叫声忽起忽落，比起昨晚听见的碧落之声的哀怨，更是多了几分凄厉与惨烈，好像万万千千的冤魂掠过空中。
“昨日半夜吹丧歌，今日深宵起尖啸。做你的邻居，真是惨！”团扇揶揄道，不忍心再听，堵上耳朵，作势离开。
“有人在极光海做我的邻居还不够，巴巴得赶到阿寒玉做我的邻居呢！”天司快意地笑笑。
“是谁？我没瞧见你有亲人或者邻居出没啊？”团扇好奇追问道。天司却再也不答她，笑嘻嘻地拾起木犀树下另外一只风筝——这可是一只泼墨丹青货真价实的轻灵纸鸢！竹篾的骨架中正平直，绘制的雏燕繁而不烦，艳而不厌，团扇看得满心欢喜。
“你也放罢。”只见天司手势起落，风筝也高高地直往云顶窜去。团扇伸手想要接过他手中的线团，他却不由分说地脱了团扇的鞋袜，把她放倒在木犀树下，双臂枕着头，仰望夜空，高高地翘起二郎腿，把丝绦绾在团扇莲藕般白嫩的足踝上。足踝一抖一抖，云层里的风筝也是一抖一抖，好不风雅！
“你也躺下来罢！”团扇邀请道。
“你的小纸鸢轻巧灵活，随意就可平衡在天地之间；我这大鹞子最是难放，可没有只用脚踝就能上天飞翔的好本事！”
“为何要在月黑风高，暴雨将至的夜晚放纸鸢？”团扇问道。
天司并不答话，却道：“今天有个人，送了十六字箴言评价我。”
团扇偏了头，感兴趣地问道：“哦，说来听听？”
“随遇而安，玩世不恭，来者不拒，不给承诺。你说，像我麽？”
“还真是挺像，嘻嘻——”团扇笑出声来，“这人倒是了解你。”
天司在风中站起，散发被风吹得零乱不堪，他仰望夜空，清癯的身姿摇摇欲坠，“自由和尊重是生命的全部，其它一切意识形态都是等而下之。能够举一己之力，让更多的人获得满足和快乐，有何不可？”
“但是你只能给众多的红颜知己短暂的满足和快乐，她们要的一生一世，你却不能给。就像饮鸩止渴，你终究给她们，是短暂的快乐，永恒的痛苦！”
“连你，也不懂我。”他原本闪亮的眸子霎时黯然下去，“你瞧我放荡麽？你见我张狂麽？你怨我玩世麽？你们这些深受世俗礼教束缚的竖子！”他偏头，对着团扇诡异一笑，开始摇头晃脑地吟咏：“天上白玉京，五楼十二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谁是仙人？你又要同谁结发？”团扇愈发一头雾水。
天司却再也不理她，只痴痴怔怔地望着遥远的风筝，眼中是天外飞仙的神往，嘴间却喃喃自语，“细腰，你看，连她也不懂我。只有你最懂我，只有你……”
细腰是谁？环顾四周，空无一人，只有风筝在云层之间翻滚，可惜终是被尘世的丝绦所牵挂，只能寂寞地高高在上，却离不了尘世。团扇心中有一点悚然，却又不敢问。
“天上白玉京，五楼十二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团扇在口中复咏，“你说假若我成了仙人，会不会像风筝一样寂寞？”
天司手中一用力，骤然间只见寒光一闪，丝绦已断，风筝挣脱了尘世的束缚，往天穹最深处飞去。“如若你想飞升上天，我会长啸一声送你！”天司星眸璨烁，神采飞扬，全然不是往日里随遇而安，来者不拒的恹恹神情。“我说过自由和尊重是生命的全部，无论千山万水，团扇，我必定会让你自由快乐！”
团扇叹了口气，解下足踝处断落的丝绦，置于天司手心，看着他晶璨的星眸，真诚地说：“我不知道你的人生有多少秘密，我也没有兴趣知道。只想用一个局外人的观点对你说，何不将这份洒脱，用于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