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 割地（1 / 1）
雪下了一季，壮丽巍峨的江山被一片白茫茫所铺盖，端庄而深邃。
幽深的庭园内，竹枝树篱影影绰绰，一个女人的身影，轻盈地走来，在雪径上印下浅浅足痕，很快，虚空中千万只无形的白玉蝴蝶，把痕迹一一覆盖，如同没有发生过一样。
屋外下雪的声音仿如天韵，重重隔帘将三九寒气与雪落的声音阻挡于暖阁外面，屋内却是燥热涌动。
从屋外进入的女人，一副中年贵妇的模样。入门处鹅黄宫装的侍女替她卸下身上厚重的白狐裘衣，点点雪子坠落在侍女的掌心，贵妇对她蓦地一笑，万千光华在这个燥热的空间流转，令得眉目秀美的侍女竟是自惭形秽，不敢仰视。
狐裘下一袭玄色斜纹长裙，裙摆迤逦在地，云髻高挽，簪了一朵冰玉雕琢的六角雪花。雍容华美的容貌下却有风仪凛然，令人生畏。
“想不到黑涯境内也有这等壮美的雪景！”笑意吟吟，她由衷地发出一声赞叹！
“帝尊见笑了。黑涯一年中也就几天的雪景，哪里比得上阿寒玉千里冰封的雄奇！”屋内迎接她的，是一个谦逊斯文的老头。
中年贵妇环视房内，装饰华美，极尽奢华之能事，“蓝田玉暖、明珠翡翠、紫金帘幕、琉璃屏风；瞧你黑老头在山间的生活，滋润地透彻。”
“黑涯是山间小国，偏安一隅，不思进取，守着一亩三分田过日子，至今仍在原地踏步。哪比得上帝尊英武睿智，海上起城，造一个震烁古今的阿寒玉。这些年来黑涯拜红陆所赐种种高科技产物，不胜感激！”
“总之黑老头你盘踞着这一带疆域，花鸟虫鱼，亭台楼阁，诗词歌赋，总是福分不错，非常好！非常好！”
“多谢帝尊夸奖！那——我们坐下来商谈正事吧。”
中年贵妇款款而坐，雍容冷艳，微微地颔首，示意可以开始了。
“此次专程过来受让疆土，非常感谢黑涯主的盛情。”
“不敢当。红陆国力昌盛，高度文明，我们黑涯能有部分疆域成为您国土的一部分，是黑涯的荣幸！”
“御旗，你把疆域图打开。”
帝尊身边站了三个男子，其中为首的上前，将一台机器置于桌上，打开按钮，机器圆滚滚的大眼睛里射出一道光线，从幽蓝色渐变为青绿色、褐红色……不多久，多种光线凝聚于光滑的桌面，投影出虚幻的疆域图。高山丘陵，湖泊海洋，按照等比例缩小，栩栩如生，纤毫必现。手指所到之处，竟依稀有十足的触感。
黑涯主忍不住啧啧惊叹：“看来这八年间，黑涯和红陆的差距愈发大了。这么精致细微的疆域图，怕是连我这个一国之主都拿不出来。”
“最近清显他们几个小孩子研制了一些新工具，这是其中之一。黑老头你愿意的话，收下无妨。”
“恭敬不如从命，黑涯受你们恩泽不小。”
“客气了。敢问国主，此次红陆即将要受让的区域何处？”帝尊拿起桌上茶盏，轻啜慢饮，不动声色地将话题快速拉回原点，似是时间十分宝贵。
黑涯主俯身在地图上作势比划，“自从八年前版图变动后，红陆掌控东海和平原，我们黑涯则偏安于西方和北方的丘陵、山脉。”黑涯主手掌成刀，往地图中间一条大河重重一斫，“这次我以遇龙江为界，把以东全部的平岭都划归你们！”
中年贵妇忽地一呛，手指微抖地把茶盏放到桌上，茶水小溅出，像一滴淡青色的眼泪。“黑涯主何以出让这么大面积的国土？绵屏倒不明白。”
“赫赫，”黑涯主若有所思地笑了。他转身踱步至窗边，透过窗棂格看着屋外纷纷扬扬的大雪，思绪似乎回到过往曾经，也是一场暴雪的日子。
帝尊也不催促，好整以暇地安静坐着，等着他把下文说出。
黑涯主不发一言，许久许久，方才转回桌，目光炯炯，突然有迫人之感：“昔年，红陆黑涯不相上下，我甚至还痴长你几岁；八年前绿姬灭国，我没有阻止，就已经预见到了如今的局面。帝尊您运筹帷幄，纵横捭阖才八年，就已经把一个如此高度文明的红陆摆在我面前，而黑涯只是山间一小国，风景悠然，节奏缓慢……”说罢一指帝尊身后几个骠壮的青年男子，“比未来。你有七个世子，个个人中龙凤，小小一个清显研制的新奇玩意儿都让我受宠若惊！而我，只得一个掌上明珠！到最后还是会嫁人！比来比去，我拿什么和你比？我说黑涯能有部分疆域成为红陆国土的一部分，是黑涯的荣幸，这是肺腑之言，不是虚话！”
天边传来隐隐的雷声，好像是春雷的脚步，近了……
“很好！很好！黑涯主盛意拳拳，绵屏怎能不笑纳？”，帝尊鼓了鼓掌，“说起您的掌上明珠，倒是提醒了我。敢问芳名？”
“小名昭容，虚度24。”
“24了？实在不小了，不知为何尚未婚配？”
“帝尊您是忘记了吧？”
“没有忘记。我是怕你忘记了，等不到我来。”帝尊潇洒一笑，离座起身，水袖流转至站在屋侧的侍女旁停下，“侍女眉目如画，不知昭容公主又是芳华如何绝代？”
“呵呵，当年红黑联姻，言犹在耳，老夫怎么会忘记？只是红陆今非昔比，不再是四国之一丰硕饶美的广阔平原，怕是早已看不上山间小国公主了啊。”
“黑老头你不必如此妄自菲薄。以绵屏今时今日的能力，灭你们黑涯是举手投足之间的事情，但是我没有。八年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至于当年的承诺，我也一样会遵守。”帝尊语声顿了一顿，似有抱歉地继续说道：“只是当年答应你这门亲事的时候，世子决选未过，尚未明确昭容公主的夫君到底会是哪个。如今只好劳烦黑老头您亲自挑选了。”
帝尊略一沉吟，走进她身后侧立的三名男子身边，介绍道：“这是红陆最杰出的三个世子，御旗、比良和叶蓁。他们都尚未婚配，黑老头你自己挑一个。家里还有四个此次没有随行，你要是想挑家里的，也成，我不反对，但站在这里的是前三顺位世子，黑老头你可以考虑仔细了。”
黑涯主目光游走，轻声一问：“需要见见我家昭容吗？”
“不需要，绵屏信守承诺，即使昭容小姐有任何缺憾。”
黑涯主倏忽一笑，决定似乎下得很轻巧：“那么我替昭容定了——第二个吧。”
“比良，你过来。”帝尊换了一幅慈祥眉目，微微呼唤，队列中一个身形相对单薄的男子躬身而出。帝尊牵起他的掌心，含笑打量比良：“黑老头的选择倒是和我不谋而合。说说理由。”
“第一个男子，目光炯炯，身上充满了将军百战的死亡气息，和我们黑涯风花雪月的气质格格不入。第三个男子，双眸璨烁，俊逸轩朗，文武气质合度，固然是佳婿首选，只怕我家昭容福薄，留不住这样的好男儿。只有第二个男子，身形单薄，面相斯文，气质宽和，才是我家昭容的上上之选。”
突然间闪电劈下，雷声轰鸣，春雷，终于不可遏制地下来了。原来飞舞的白玉蝴蝶，突然变成了雨幕。
帝尊抚掌大赞：“黑老头看人果然有一套。叶蓁，你替我去书房草拟两套契约，和亲与割地。我和黑老头再聊聊风花雪月，这方面我可实在比不过他。他这大都，造得可比咱们的阿寒玉有人情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