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1 / 1)
傍晚时分,黄山脚下的“迎宾客栈”里,已乱成了一锅粥:兰泽忙着照料因狂性大发而被秦飞不得已击昏带回的少爷;秦飞则忙着吩咐小二组织人手,去云谷下查探菁菁和容锦冰的生死。虽然知道要想她们生还按常识来讲是根本不可能,他的第六感却并未给他“大凶”的预感,因此,尽人事,听天命的事还是要做的。尽管云谷地势凶险,深不见底,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倒也集结了二三十位熟知地形的当地村民,点着火把浩浩荡荡地向云谷进发。在这样混乱的情况下,本来心思缜密的秦飞并未发觉,替他组织人手的小二已不是昨日招呼他们的那一位,而与紫光向来不睦的兰泽自然也没有注意,这位一路紧跟不放的表小姐,在这种危机时刻,反而不见了踪影。
客栈的柴房里,一男一女正在激烈地争吵。
“你到底是怎么搞的?怎么让公主也跳了崖!”男子头大地低吼,“你知不知道如果公主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咱们都别想见明天的太阳!”
“我当然知道!这么简单的道理还不用你来教我!”女子不甘示弱地吼回去,“我只是想让李逍遥赶她走,因为李逍遥是肯定舍不得杀她的!谁晓得她那么傻,居然自己坠崖?她身体里到底有没有魔王的骨血?怎么比正常人还要傻?”
“嘘……你不要命了!”男子紧张地东张西望,“这种话也敢说?要是被王的耳目听到……”
“怎么会?”女子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王的人如果在这附近,你倒该庆幸,那代表公主一定不会有事,会有人救她的。”
“哈哈哈??”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大笑声突然在半空中响起。“魅影,你的头脑果真比青螭强得多,不愧是大家闺秀,峨嵋的高徒!”
“王!”青螭和魅影惊恐地对看一眼,一齐屈身下拜。“属下恭迎王上!”
一团巨大的黑影渐渐浮现,渐渐清晰,那是一个英俊得有些过火的男人,长及腰际的黑发狂野地披散着,虽然无风,但仍似有生命一般飘洒,棱角分明的脸如刀刻斧凿,一双绿色的瞳眸,散发出神秘的妖异光彩,高大劲瘦的身躯,配上一件长长的披风,给人一种既高贵又压迫的感觉,不可否认,他的确有着当一个“魔王”的本钱。
冷睇了一眼脚下匍匐的二人,他阴恻恻地开口:“魅影,你为情所惑,擅自行动,险些害死天璇,到底有没有把本王放在眼里,嗯?”狭小的柴房里,似乎刮起了一阵冷风,让魅影颤栗不停。
“王上,属下自知的确不该擅自行动,但属下这样做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希望能让公主抛下人间无谓的情爱,尽快回到王的身边,所以……”
“够了!”她战战兢兢的辩解被厉声喝止,“你这种蹩脚的借口,骗骗青螭这个傻小子还可以,难道还想瞒过本王?今日若不是本王算得天璇有难,以她尚未转印的凡人之躯,早已葬身谷底了!”他诡异的绿眸泛起一丝寒光,右手缓缓抬起,掌心,一小簇火焰渐渐聚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本来见你有才有貌,足可以为我所用,没想到你却包藏祸心,本王岂能容你?”
心底一凉,自知今日难逃此厄的魅影牙一咬,抬首恨恨地道:“包藏祸心?哼,若不是为了让自己更强,我岂会屈就于你这个魔类手下,会跟你们同流合污的人,本来就不是善男信女,指望别人对你忠心不二,你做梦!我就是要害死容锦冰那个贱人,谁叫她抢走我爱的男人,她死有余辜!”
绿眸中,涌起一种不知名的情绪,右掌扬起,一阵劲风重重击向魅影的左颊,随着一声惨叫,她倾跌在一旁,一缕鲜血沿着嘴角缓缓滑下,本来绝艳的脸上,多了五个肿胀青紫的指印。
“这是教训你的出言不逊,本王暂时还不想杀你,有的是办法让你对本王忠心不二,心悦诚服。”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手一挥,两个黑影凭空出现,抓起魅影的身体,又迅速地凭空消失。眼见那双绿眸落回自己身上,青螭连忙把头伏低,叩拜下去。
“王上恕罪,属下对王上忠心耿耿,日月可表!”
“起来吧。”
“呃?”青螭抬头,以为自己听错了。
“叫你起来,没听到是吗?”薄唇不耐地抿起,“虽然你也是未经允许擅自行动,但你素来蠢笨好色,急功近利,只是受人蒙蔽,这一次暂且不怪罪你,本王要你留在这里,注意他们的最新动向,随时回报,以将功折罪,听到没有?”
“是!是!多谢王上不杀之恩!”青螭大喜过望,连连叩头谢恩,等觉得够了,偷偷抬眼一望,面前早已空无一人。
※※※
经过一天一夜的搜寻,众人筋疲力尽一无所获地回到客栈,刚踏进客栈大门,兰泽就迫不及待地迎了上来。
“怎么样?”她充满期待的声音在望进秦飞颓然的双眸后自动消音。
摇了摇头,秦飞疲倦地道:“什么都没有,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我们几乎把每一寸土地都找过了。”
“可是……”兰泽迟疑地道,“怎么会呢?两个人摔下去,总会有点线索才对呀!”
“这就是奇怪之处,”秦飞蹙眉沉吟道:“我看这其中大有问题,我已经飞鸽传书告知师父师娘,请他们尽快赶来,现在只好等他们来了再作打算!对了,师兄怎么样了?”
兰泽摇摇头,“还没有醒,你的药粉会不会过量了?”
“不会!”秦飞起身道,“可能是他受此打击,心力大损,我去看看。”
“你不休息一下吗?”兰泽情急地唤道,见秦飞回过头,顿时手足无措,“呃……我是说,你累了一天一夜,自己也要保重才好,毕竟你还要撑到老爷和夫人赶到才行。”
一道暖意自秦飞眼中一闪而逝,“不必了,我是大夫,自己的身体我很清楚。”扬起一贯的微笑,他温柔地安慰道,接着率先向房中走去。
把过脉后,兰泽体贴地为李逍遥盖好被褥,随着秦飞来到园中,找了一处干净的石凳坐了下来。
“少爷没事吧?”沉默了一会儿,兰泽终于忍不住问道。
“没什么事,就象我刚才说的,心力受损,多修养一阵子自然就会醒来。”秦飞的声音透着掩不住的倦意。
兰泽叹口气道:“唉,你回来前不久,小二对我说,容姑娘的‘雪姬’一直在悲嘶,拼命地要挣开缰绳,还不肯吃东西,怎么办呢?”
“放它走吧,它灵性极强,不会愿意跟我们回去的。”秦飞道。
“那我呆会儿去和小二说。”她点点头,话题一转,
“没想到,少爷对容姑娘用情如此之深,若不是有你拉着,只怕少爷也要随她而去了。”兰泽不胜唏嘘,顿了一下,又道:“我就是不明白,少爷怎么会相信表小姐的话,要赶容姑娘走呢?”
“我觉得,师兄并不是真的认为容姑娘会推菁菁落崖,也许一开始他是这样想的,因为亲眼所见嘛,但后来,他逼走容姑娘的举动肯定另有他意,尽管我还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打算的。”秦飞的目光定在不知名的一点,简单地回答道。
“另有他意?”兰泽迷惑地摇摇头,“我有点迷糊,在我看来,不管有什么用意,这样做都是不对的,少爷如果够爱容姑娘,就该知道这样做对她伤害有多大,这好象就是在表明,他不信任他们之间的感情……”
“紫光姑娘呢?”秦飞突然站起,吓了兰泽一跳,也打断了她的未竟之语。
“表小姐?咦?好象从回来就没见到她啊!”兰泽也慌乱地站起来,“她会到哪里去啊?”她六神无主地问道,一双满含着信赖与依赖的眸子定定地望住秦飞。此时此刻,在小姐生死未卜、少爷昏迷不醒、未来的少夫人又下落不明的情况下,单纯的兰泽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眼前这个男人身上,似乎只要问他,一切的问题就都能得到答案,只要有他,所有的状况都会圆满解决。感受到这种沉重的信赖,秦飞不由自主地苦笑了一下。
“不必找她了!”一个沉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两人回过头,顿时不约而同惊愕地张大了眼。
“你不是刚刚才发了飞鸽出去吗?这么短的时间,鸽子还没飞到吧?”兰泽喃喃地问道。
“我想是的。”秦飞晃晃头,确定眼前的一切不是幻觉后,一个箭步冲上前拜倒在地:“师父,师娘,恕徒儿不孝,没能照顾好菁妹和师兄。”
“傻孩子,快起来。”江玉瑶赶忙扶起他来,“只应该师兄照顾你,哪有让你照顾师兄的道理,不要自责,这都是天数使然。”
“师娘,你们怎么会……”秦飞也不太清楚该问些什么了。
江玉瑶笑笑,“你们才出发不久,师父他老人家就到了碧柳山庄,他早已算得将有变数,前来阻止,却没成想迟了一步,于是我们就日夜兼程追赶你们,可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不过你放心,菁菁没事的,是她注定的缘分要走这一步。”
“那祖师他老人家现在在哪?还有,容姑娘她……”
“他老人家没有来,度测天意,本来就是逆天之事,师父只能给我们一点暗示。”李飞殷接过话头,“逍遥怎样了?”
“师兄情绪很不稳定,容姑娘坠崖后他也要跟着跳下去,所以我只好击昏了他,给他吃了一些有镇定作用的药,现在他仍在昏睡。”
“快弄醒他吧,迟一分就多一分危险。”李飞殷面有忧色地道。
“是!”秦飞虽然不明白“危险”是指什么,但却并未多问,知道师父该说时总会说。
一行人来到李逍遥房中,李飞殷和秦飞分别执住他的左右手,将内力注入他体内,一盏茶时分之后,李逍遥茫然地睁开了眼睛。
“容容!”刚一清醒,李逍遥就猛地起身欲跳下床。
“逍遥,不要!”一双手将他按回床上。
“娘?”李逍遥蹙起剑眉,“您怎么会在这里?”
“还不是因为你!”江玉瑶的语气无奈而充满怜意,这样古怪的一个儿子呵,要她多担多少的心!“你先不要冲动,容姑娘暂时不会有事。”
“我没有不相信她!当时的状况下,为了怕她有进一步的危险,我只能让她离开!”他凄恻地道。
“娘知道,你好好的躺着听爹娘把话说完。”江玉瑶在床边坐下,温和却不容抗拒地道。李逍遥犹豫一下,终于乖乖地躺下来,他此刻确实需要冷静。见众人纷纷自找地方坐好,李飞殷开了口:
“这些天发生的事,我们已经知道了,有些事本来早该告诉你,但因为种种原因,一直没能说,这也许是天意,今天,我们要把一切说清楚,才好决定下一步的行动。”
“容容真的是‘天璇魔女’对不对。”李逍遥的口气是肯定,而非疑问。李飞殷看了妻子一眼。
“不错,她的确是百花仙子与魔王的女儿。”李逍遥点点头,不再作声。
“逍遥,你还记不记得,在你十二岁那年,曾经和我们一起到过一个开满鲜花的山谷?”江玉瑶问道。
“当然,我就是在那里,见到我的扇上仙子,和容容一模一样的仙子……”他的拳又紧紧攥起,努力保持镇定。
“唉……”把他的挣扎看在眼里的江玉瑶长叹一声,“你知不知道,我们为什么要带你去那儿,又为什么在你弱冠之后就扔下你和菁菁去寻仙问道?”李逍遥抬眼看着似乎一瞬间憔悴老去的母亲,心头一震,摇了摇头。江玉瑶将目光调向窗外,似乎陷入了久远的回忆。
“那年,你刚刚出世,生得英气逼人,人见人爱,我作为一个母亲,不知道有多么高兴和骄傲,我和你爹常常想,要让你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快乐幸福的孩子。可是,很快地,我们就发现,你既不会哭,也不会笑,更加不会象正常的孩子那样要人抱要人哄。起初,我们以为,你只不过是天生内向得有些过分,长大后就会好些,可随着你一天天长大,你惊人的才华日渐显露,这种状况却更加严重,对于我和你爹,你好象只有一种名义上的认知,至于父子母子的天性,却一丝一毫都没有,无论我们多么宠你爱你,你都是冷漠以对,你的那种冷漠无情,根本就不象是一个孩子!终于,我们意识到,如果再这样下去,你将不再是我们的儿子,你会长成一个令我们完全陌生的人,于是,我们决定,带你去寻访名医,尽管我们也知道,这应该不是一种病,但除此之外,我们也想不出什么别的办法。结果这一找,就是十年。”她娓娓地诉说着,听的人却不无心惊,尤其是李逍遥,他从不知道,自己以前竟然是那样古怪的。
“在你十二岁那年,我们无意中来到一个叫做‘百花谷’的地方,因为走了很远的路,我们坐在谷外休息,突然,两个梳着双髻挎着花篮的小姑娘走到我们面前,对我们说‘谷主有请’。我们十分意外,因为据当地人说,百花谷是个禁地,一向不许外人进入的,两个小姑娘解释说‘谷主得知贵公子有恙,谷主略通医术,愿为公子诊治。’这一路上,我们已不知失望了多少次,也不敢抱太大希望,随她们入谷后,就见到了百花谷主,也就是你口中的仙子。”顿了一下,喝了口茶,江玉瑶继续回忆。
“她真是我所见过的最为温柔美丽的女子,不知为什么,她的手脚之上都锁着沉重的,斩不断烧不毁的诡异锁链,但她的举动仍然轻盈若仙。我曾问过她为何被锁,她只微笑着说这是代价。她对我们说‘若是治好公子,将来会使他承受情爱之苦,你们是否还想医治?’我和你爹十分犹豫,但那时正处在两情缱绻中的我们,并未体会到情爱之苦,只体会到了情爱的甜美,觉得若是无心无情,人生又有什么意义?于是,我们决定请她医治,她经过再三确认,认定了我们的决心,才分别取了我们掌心的血,给你服下。你昏迷了三天,醒来后,第一次主动扑到我怀里,亲亲热热地叫了一声‘娘’,那一瞬间,我觉得我真是世界上最幸福的母亲,这十年的跋山涉水,心灰意冷,似乎都不算什么了!“她的眼睛潮湿起来。
“也许是因为我醒来后所见的第一个除了娘以外的女人就是她,所以才会始终对她念念不忘。”李逍遥喃喃道。
“不错,应该就是这个原因,促成了你和容容的情缘。”江玉瑶爱怜地望着他,“你好后,她只出现过一次便不肯再露面,然后,就有人送我们出谷,临行前,她的侍女转交给我一个锦囊,要我们回庄后再拆开,我们不敢违拗,一直等到回庄,取出锦囊里的信札,才对这一切恍然大悟,原来,她就是因与魔王相恋而被贬下凡的百花仙子,因此,她才知道如何解你身上的忘情花,而你的无心无情,是因为你——本是下凡历劫的天神,服了忘情花!”语惊四座,除了李飞殷之外,其他人都难以置信地张大了嘴。
“娘,你在说什么呀?”李逍遥惊异地问道,“我是天神?这太荒谬了!”
“我知道这听起来很荒谬,起初我们也是不敢相信的,但不可否认,你确实不似一般的孩童那样天真无知,你聪明绝顶,学什么都极快,实在是天分太高。”
“那也说明不了什么呀,俊峰他也是文武全才,还有秦飞,难道他们也是天神下凡不成?”李逍遥本能地反驳,潜意识里,他就是排斥他是天神下凡的可能,如果这是真的,那容容和他岂不成了神魔相恋的又一例证?他只想和他的容容做一对普通的人间眷侣,平安喜乐而已!
“逍遥,不要意气用事!”江玉瑶怎么会不明白养育二十余年的儿子心里在想些什么,但此刻不是纵容的时候啊。
“你要知道,天生英才自然不少,但和你都是不一样的,俊峰和你之间最大的区别就是他的感情多得泛滥,飞儿……也有他自己的故事,而你从来就对女子不假辞色。虽然解了你身上的忘情花,但毕竟天性如此,会爱上容容,那只是一种因缘,因果生缘而已,本质的你,感情仍然是深深埋藏起来的。师父曾经说过,如果我们当年没有为你解去忘情花,你的命格,应该是封王拜相的!你明白吗?”
“我……”李逍遥哑口无言,他在遇见容容之前,对感情的控制的确超乎寻常,他无法否认。
“看来你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那么我们继续。”江玉瑶松了一口气,她其实并没有把握让这个固执的儿子被说服的,但只有接受了这个身份,他才能够去做他该做的事。
“我和你爹经过深思熟虑后,决定等你能独当一面时,就结伴出去寻找世外高人,希望能对你所来自的那个世界有更多的了解,这样万一发生了什么,也不至于完全束手无策,很凑巧,我们出外不到一年,就收了飞儿为徒,后来又遇见了师父,自此一直跟他学习修身养性之术,从他口中,我们得知了百花仙子和神魔印的传说。第一次见到容容,你爹就认出了她,之所以阻止你们成亲,是因为师父曾说过,在‘天璇魔女’十八周岁的生日那天,她身上的神魔印就会正式开始轮转,如果转印时是仙法加持,就会转为金色的仙印,再经潜心修炼数年,当可位列仙班,但若是她被魔界寻回,在魔力的护法下转印,就会转为黑色的魔印。那时,就将天下大乱了!”
“天下大乱?为什么?”李逍遥不解地挑眉。
“因为她是特殊的神魔双体,一旦成魔,她就会拥有双倍的魔力,她将会成为有史以来最强大的魔王!”李飞殷郑重其事地道,“到那时,将没有人能够控制她,转印后,她的性情也会大变,最终变成什么样子,没有人想象得到。虽然这几千年,魔神人三界一直相安无事,但一旦有一方力量失衡,就很难说了!”
“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转成人了,是吗?”李逍遥心痛不已,“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和我共结鸳侣了,是吗?”
“是的。”江玉瑶无奈地道,“所以,你爹才会阻止你们成亲。你虽然是天神转世,但毕竟此生是个凡人,如果由着你们结合,你会阳气受损,抵受不住她转印时的力量而有魂飞魄散之危的!”
“那么又为什么让我遇到她呢?既然她为仙为魔,都不再属于我,那么,什么都无所谓了!”李逍遥闭上眼睛,冷漠消沉的语气,让闻者无不为之心酸。
“逍遥!”李飞殷振作起来,“你不能这样想,现在是阴历五月下旬,你必须要在重阳节之前,把容容从魔界救出来!这是你的责任,也只有你,才能够做到!”
“救?”李逍遥凄然一笑:“那谁来救我?况且,谁能替她决定为神好,还是为魔好?”随着他这话的出口,室内陷入了一片可怕的沉寂,这个问题太尖锐,也太难回答了,毕竟,谁又有权利决定别人的人生呢?“
半晌,兰泽突然轻轻地开口道:“容姑娘不会愿意成魔的,她是那样善良纯洁的,如果有一天,因为她的魔性而不得已要伤害到别人,她一定会很难过……”李逍遥的身子剧烈一震,睁开眼,对着兰泽深深地望了一眼,他自床上坐起,星眸闪现出一种异样的光彩。
“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做?”
※※※
这是一个空旷得有些阴森的大殿,四壁高高地悬着发出青幽火光的油灯,大殿尽头,是一张金碧辉煌的宝座,上面镶珠嵌玉,椅座和靠背铺着珍贵的千年灵狐的银白色毛皮。尽管如此,它也没有给这大殿增添多少亮色。此时,宝座前方正放着一副水晶棺,棺前站着一个银发绿眸的少年,他的目光紧紧地锁住水晶棺中姿容绝代,柔雅脱俗的冰雪佳人,稚气未曾尽脱的脸上,流露出一种惊艳和憎恶交杂的古怪神情。
“天龙!”一个阴冷又充满威仪的声音自殿后传来,紧接着,披着长长黑披风的身影从宝座后的暗红色帘幕中走了出来。
“父王!”叫做“天龙”的少年连忙抢上一步单膝跪地地唤道。
“起来。”魔王手一抬,少年站起,恭敬地肃立一旁。
“看来,你已经看过她了。”魔王的目光落到水晶棺上,薄唇弯起一个没有温度的笑容。
“父王……”天龙欲言又止。
“嗯?”魔王挑眉。
鼓足了勇气,天龙大声道:“父王为什么要把她带回来?”
“她是你的亲姐姐!”魔王淡淡地道,“她属于这里。”顿了一顿,他又道:“你不觉得她很美吗?百花仙子的女儿,果然不同于庸脂俗粉。”
天龙皱紧了眉头,“娘也很美呀!”他略显底气不足地道。
“可惜你娘终究是个小小的蛇妖,生不出具有神魔印的子嗣。”伤人的冷漠话语毫不犹豫地出口,引起角落里一丝细微的抽气声。紫眸一眯,魔王挥挥手,“天龙,你先下去。”
“是!”虽然不服气,但他决没有那个胆子违拗父王的意思,头一低,他匆匆从帘幕退了出去。
“碧环,出来!”背负双手,他高傲地睥睨着从暗处轻移莲步走出的千娇百媚妖冶动人的绿衫少妇。
“刹,你真的要把王位传给这个丫头?你可别忘了,龙儿才是你嫡亲的儿子!”一脸哀怨地揉上伟岸男人的胸口,她试图使出浑身解数来诱他回心转意。
“你不要命了!”刹王冷冷地甩开她的手,“以后不准再让我听到这种话,大哥还没死,如果不小心,这一切都随时有可能成空!”
“那你还找她回来?”碧环委屈地小声嘀咕。
“妇人之见!”刹王冷哼,“有了她,才能得到镇魔石,才能真正统治魔界!”
“你是打算……”碧环恍然地瞪大一双碧荧荧的桃花媚眼。
“算你还没笨得让我无法忍受!看好天龙,上次差点被他误闯入魔牢,在一切都有变数的情况下,千万不能让他发现??”
“怕什么,他是你的儿子啊,就算发现了,他也还是会向着你的。”碧环不甚在意地道,待看到刹瞬间暗沉的眼睛后,立即改口道:“我小心看住他就是了,你不要生气嘛!”
“你自己的儿子都不了解,除了研究媚术,你还会干什么!”嘲讽地说着,他向殿后走去,“把她带去幻境,派两个蛇女去服侍她,我去看看那个女人改变得怎么样了。”他边吩咐边消失在帘后。
见他离去,碧环的眼神变得幽怨而又狠毒,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她低低地自言自语:“早晚有一天,我要把你欠我们的都讨回来!”
※ ※※
“没有人知道怎样才能救容容,只能去找百花仙子。”站在开满鲜花的百花谷中,父亲的话又一次在耳畔响起,眼前绚丽的美景,丝毫不能引起他的兴致,如今已是七月上旬,距离重阳节只有三个月的时间,光是寻找百花谷,就花了整整二十天,第一次,他觉得这样徨然无措,这样力不从心,这样毫无把握,这样……心灰意懒!
“公子,谷主请您进去。”一个梳双髻,挎花篮的侍女不知何时已来到他面前,他回过神,连忙匆匆跟着向内行去。转过一大片不知名的紫色花丛,眼前出现了一排精致小巧的木屋,一名宫装纱裙的女子背对着他梳理着长及足踝的黑发,动作轻柔纤美,但煞风景的是,她的腕上,一副粗大的铁链正“叮叮”地发出刺耳的响声。听到他们的脚步声,女子缓缓回过头来。看
到她的容貌,李逍遥如遭雷击一般,定在当地无法动弹,虽然他早就知道自己会看到这样一副容颜,但蓦然一见,还是难以控制本能的震撼。
“李逍遥?”百花仙子审视地看着挺立面前的男子,心中暗暗赞叹,她的女儿果然有眼光,更有魅力,居然轻易就虏获这个天神下凡的优秀男人,看他虽然奔波了数日,加上痛失所爱,心神俱损,但仍然坚持不懈,形容憔悴却不见颓靡,的确值得爱女托付终身。曾经,为了女儿,她连回天庭的机会都能放弃,甘愿在这百花谷中被锁住自由,夜夜承受寒热交迫之苦,如今,她不介意再成全一次自己疼爱女儿的私心,也不在乎再为此付出什么代价。为了那一段曾经拥有,为了那个深情狂放的男子,她这二十年来痛得甘之如饴。
“请坐吧。”打定了主意,她微微一笑,起身指指面前不知何时出现的竹桌竹凳,率先在桌边坐下。李逍遥回过神,迅速地让自己从震撼中平复,顺从地在另一边落座,他迫不及待地开了口:
“仙子,我……”百花仙子抬手止住他。
“你不必多说,我全部都知道,我问你,如果要救璇儿,须得付出你想象不到的代价,你还愿意救她吗?”
“无论要我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都不会退缩!”李逍遥坚定地道,“如果当初不是我处理不当,容容也不会落入魔界,这一切都是我的责任,她所承受的伤害和痛苦,我百死不足以偿,容容是我这一生最宝贵最珍惜的,失去了她,还有什么样的代价能够让我害怕呢?”
“你的家人呢?你的朋友呢?如果要牺牲他们,你也愿意吗?”百花仙子凌厉地问。
李逍遥一怔,继而皱紧了剑眉:“我自己的事情,有任何代价由我来背负,怎么会牵扯上我的家人和朋友?即使不要性命,我也要保护他们周全!”
“那你的仙元神体呢?要是你再也没有机会回天庭,要是你会魂飞魄散,永不超生呢?”
傲然一笑,李逍遥洒脱地道:“人力有时而穷,神力亦有时而穷,人神又有什么区别?仙元神体,不要也罢!若是真的会魂飞魄散,永不超生,那也不过是回复到最初的虚无,只要容容能够因为我的牺牲而得到幸福,我愿已足!”
柔柔的笑,在百花仙子的脸上浅浅地荡漾开来,那个男子也曾深情地对她说过“只要你快乐幸福,我愿已足”啊。
“对不起,”她慈爱的目光落在李逍遥清朗的星眸中,“原谅我作为一个母亲的私心,我不得不替我身陷险境的女儿看清楚她要交付一生的男人。”
“身陷险境?”李逍遥不解地问道:“容容是被带回魔界,就算有成魔的可能,但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才对啊,毕竟她是在她亲生父亲的身边,是魔界的公主,难道,魔界中没有亲子之情的吗?”
“当然不是!”百花仙子微嗔道:“如果她真的在她父亲身边,当然不会有危险,她父亲是一个十分重情重义的——魔。要是她父亲还平安,我又何必大费周章地让她被容家收养,日夜忍受思念之苦?”
“我不懂!”李逍遥迷茫地道:“他不是魔界之王吗?难道还会出什么事?”
“唉!”一缕愁思染上眉心,“在璇儿刚出生那年,他就已不是魔界之王了。这件事说来话长。他的名字叫‘澈’,他有一个孪生弟弟‘刹’,同他长得一模一样,只是眼睛的颜色不同,他是深邃神秘的紫眸,而他的弟弟则是邪气妖异的绿眸。还记得璇儿满月那天,我突然觉察到一股强烈的魔气,接着,在百花谷的封印圈外,出现了令我日思夜想的那张脸,起初我十分欣喜,但很快我就发现不对,虽然是一模一样的,甚至眼睛也一样,但那种气息,并不是我熟悉的。他试图打开封印,但没有成功,又无法看见谷中情形,最后只得离去。我越想越不对,我曾和澈有过约定,他决不会打破誓言在璇儿未长大之前来找我,那么,刹扮成他的样子,说明他一定出事了,我排阵一算,果然如此。百花谷的封印虽然严密,但毕竟有破法,刹是个野心分子,他的目的是璇儿,这次不成功,下次肯定会再来,无奈之下,我只能算准时机,将她送出谷外,以保证她的安全。浮世的芸芸众生,能够掩盖她的神魔气息,这十八年来,都一直安然无事,若不是这件意外,璇儿当能在仙友的帮助下回到我身边,平安度过转印期。如今,璇儿落到刹的手上,说不定,刹会用她来威胁澈交出魔王的镇魔石,如果让他控制了魔界,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她忧心忡忡地道。
“您……没有想过去救他吗?”他试探地问道。
“我当然想过。”百花仙子微微苦笑,“可是我是逆天行事,带罪之身,在璇儿修成仙元之前,根本不能离开百花谷,所以,”她充满希望地看着李逍遥,“现在只有依靠你,救出璇儿和她的父亲。”
“我一定会的!”李逍遥郑重地承诺,他没有想到,这个看来柔弱纤细的女子,承受了这么多无法想象的苦难,“可是我究竟应该怎么做?”
“第一,虽然你是天神转世,但既已转世为人,除了阳气至盛,不受魔气侵袭之外,其他的与常人无异,因此,要想同魔类较量,你需要一柄上古神剑,太阿、鱼肠、干将都好,让它吸收日月精华九天九夜,当可恃之与魔抗衡。第二,你要在阴历七月十五那夜之前找到一个叫做‘冥山’的地方,那里有一棵巨大的千年老松,松树下的地面上有一道画上去的门,只在七月十五那夜的亥时打开,非魔界的人要想进入魔界,只有这一种方法。这些,你都记住了吗?”百花仙子殷切地望着他。
“是的。”李逍遥认真地记下。
“那好,我只能言尽于此了。”她起身示意送客。
李逍遥深施一礼,转身向外走去,百花仙子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小径上,唇边露出了十九年来第一个开怀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