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 4 章(1 / 1)
人的一生能有多少个七年可以等待呢,可是苏晓安,一个善良而幸福的女孩子却执著地用她前半身所有的年岁在守侯那个她整整暗恋了七年的优秀而固执的男生蓦然转身,等爱情转身.
流年如水,让爱成灰,等青春褪尽了它所有妖娆的色彩,那些隐藏在满目繁华背后的创痍终于露出了他们残酷的面目:无论多努力,那些相爱的日子终究还是无法守住.
蓦然回首间, 她终是恍然惊觉:原来那双叫做"爱情"的鞋子一直都不曾远离,它一直守在自己身旁......宿舍最漂亮的女孩——想想今天过生日,她请我们唱KTV,大家闹得很凶,结果单身的、已婚的,一个个都喝得酩酊大醉(我们习惯把有了男伴的女生称之为“已婚”),回来的时候,已经近11点(宿舍11点半关门)。
校门口昏暗的路灯下,立着一个模糊的影子。萧萧眼尖,最先认出那是秦凌,于是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大惊小怪地叫起来,
“晓安,是你们家天人帅哥耶!都这么晚了,在等你啊?”
她们彼此间认识,因为在一起吃过饭。这是女生宿舍的规矩,谁嫁了都要请室友吃饭的。记得头一回见到秦凌时,萧萧她们都傻眼了,七最八舌地问我是从哪儿撞来的狗屎运,淘来这么英俊一帅哥,简直“惊若天人”嘛!从此,她们就“天人帅哥”、“天人帅哥”地叫开了;秦凌也没什么特别受宠若惊的样子,估计被惯得太久,已经麻木了。
我低着头假装没看见,拉着她们直往校门冲。萧萧很惊讶地望望我,
“你们吵架啦?”
我不说话,只管一个尽地低头走路。然后,有人抓住了我的手臂,轻轻的,但挣不开。秦凌露出迷人的微笑,
“对不起啊,我找晓安有点事儿,你们可以先进去吧?”
她们点头,靖男转身叮嘱他,
“晓安这几天心情不太好,饭也吃得很少,嗓子也哑了……你好好照顾他。”
我听见秦凌用温和得不能再温和的声音说,
“放心吧。”
她们一走远,我马上挣脱他,逃到一米开外的地方。
秦凌原地不动,
“晓安,嗓子还哑吗?”
我摇头,他向我走近一步,
“我想你……这几天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晚上打你手机、宿舍电话,都没人听……苏晓安,我以为,你就这么不负责任的扔下我,从我的世界跑掉了……”
虽然事先已在心底警告过自己一万遍,
“苏晓安,你要出息点儿!这个家伙不相信你,你一定不可以原谅他!一定不可以!”
可当他站到我面前,用那双清澈到无辜的眸子注视着我;这么脆弱的秦凌,我发现我根本没法子狠下心来……他瘦了,一定瘦了,那么漂亮的眼眸上,居然薄薄地笼着一层阴沉沉的灰暗,我的心立刻就那么尖锐地疼起来,看着他,不争气地“哇”一声哭了出来,
“坏蛋,坏蛋,秦凌你是个大坏蛋!为什么不信任我?为什么?你知道你那么说有多伤我的心吗?坏蛋!坏蛋!”
我开始打他,用尽全身力气拼命挥舞着拳头,捶着他坚硬的胸膛。秦凌不说话也不躲闪,任凭着我的拳头雨点一样密密麻麻地落在他并不宽阔的胸口,也任凭着我的任性,终于,他一把抱住已变得歇斯底里的我,紧紧的……
他胸前的骨头硌得我心都疼。我的眼泪一下子流出来,又甜又苦。闭上眼睛,感觉他凑近我的耳朵,哑着嗓子说,
“我们以后都好好的,不要再吵架了,好不好?”
我泪流满面,用力地点头。秦凌稍稍松开我,俯下身,用尽全力地吻我,感觉中嘴唇破了,鲜红的血渗出来,混合我的泪水,咸咸的,腥腥的。
秦凌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唇沿,有些心疼地看着我,
“疼吗?”
我的脸红了,赶紧埋进他怀里,安静地摇头。
秦凌温柔地抱着我,梦呓似的低语,
“晓安,答应我,今后无论发生什么,就算我不跟你解释,你都要相信我,都不要离开我……”
我坚定地点头,
“只要你不放手,我一定不离开”——
我和秦凌终于和好如初,只是彼此都小心而默契地回避着卓落。他是横亘在我们之间的一道伤口,细小的、却足以致命!
秦凌不问起,我也没想好该怎么说。倘若他可以随着时间逐渐淡忘,那自然最好;倘若不能,我也不知道……就这样,先过一天算一天吧。
我在枕边放了个小本子,记着和秦凌一起走过的日子,记着我们这些年岁的点点滴滴,每天临睡前都雷打不动要翻一遍。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黑字,一笔笔记录下我们的分毫记忆,从无到有,积少成多,那么真实而鲜明,一瞬间,以为自己幸福得快要死掉。
细细地数着上面打着红勾的日期,一天,两天,三天……到今夜的零点,他陪我走过的日子,加起来是六个月零十七天——或者说,整整满了两百天。
我一个人在大街上闲晃,想给他买份与众不同的礼物,纪念一下这个有点特别的日子。
最后挑中了“swatch”的情侣对表,他一个,我一个,水蓝色的钟面,很简单也很大方,里面有一角专门辟出来,可以记录天数。我都已经打算好了,要在晚上吃饭的时候,亲自帮他戴上,然后一定告诉他,
“我已经替你调好了天数,今天是我们在一起的第200天,以后,你都不许忘记,要每天加一下,加一下……我要知道,我们可以在一起多久,是不是真的像你许诺的一样,有一辈子那么长……”
拨了好多遍秦凌的手机,一直都是“您所拨打的用户,目前不在服务区,请稍后再播”。毫无办法只好试着打他宿舍。我基本上不打他寝室电话,因为不好意思,而且,也学不会该怎么跟别人寒暄。电话“嘟”两声,通了。
我礼貌地问,
“喂,请问秦凌在吗?麻烦帮我叫一下他。”
那头的男生乐坏了,大着嗓子咋呼,
“齐蕾你别逗了,装什么淑女啊?秦凌那丫早八百辈子不就跑去见你了吗?怎么,还没到啊?”
我脑子“嗡”一下一片空白。从来就是这样,一激动,脑子就会突然短路,什么东西也听不进去。
里面的人还在喋喋不休,
“齐蕾你能耐啊?你算算就这两个月,你都从天津跑过来几趟了?哎哟,说说,秦凌那小子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啊,把你小样儿迷得七荤八素死心塌地的?说出来听听,哥们也好学学啊?”
我的手抖得厉害,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他接着还说了什么,我全没听见。
萧萧和靖男拎着水果,有说有笑地进来;我背对着她们,动也动不了。萧萧拍拍我,
“嗨!没和你家天人帅哥出去吗?”
我转过头,她“呀”一声,
“晓安,你大姨妈来了吗?肚子又疼了吧?你看你,满脸的汗,嘴唇都青了……”
靖男愣一下,
“啊,是吗?疼得厉害吗?快,我扶你进去,冲杯糖水暖一下肚子……哎,在听电话吗?”一伸手放在耳旁,
“喂?……已经挂了啊!”
“晓安,你没事吧……眼神不太对劲啊?不会出什么事了吧?有什么事儿,跟我们说啊,千万别憋在心里。”
“就是就是,会憋出病来的。”
我回过神来盯着她们,胸口开始撕裂地疼。就这么沿着墙角缓缓蹲下去,想告诉她们我好难受,可最后吐出来的却是,
“我困了……”
蜷在被窝里,清晰的感觉全身冰凉;被子里那么冷,冰得我骨头都是疼的。萧萧她们不放心,说要不要在宿舍陪我。我看见她换了粉红的细肩吊带,露出很好看的锁骨,涂得漂漂亮亮的,心知是准备好了要出去约会的。
于是我勉力微笑,
“我没事儿,估计是着凉了,睡一会儿就好,你们不用管我,忙自己的去吧。”
靖男满是担忧地眨着眼,
“真的没事?外面温度那么高,你还裹着大被子,我真怕你闷坏了。”
我笑了,
“平常没发现你们这么鸡婆啊?走吧走吧,如果因此错过了一段良缘,那我可就万死难赎喽!”
她们被我逗乐了,总算撤了。
屋子里安静下来。
我睁大眼睛盯着天花板,脑子乱得跟一锅浆糊:齐蕾,是谁呢?她到底会是怎样的一个人啊?她和秦凌又是怎么认识的?又到底是什么关系呢?看来她是很喜欢秦凌的,那秦凌喜欢她吗?应该不会吧,可如果不是的话,他为什么又和她见面呢?难道他们是朋友?不对啊,有什么朋友是不能让我知道的啊?
整个晚上,我就在床上颠来倒去地想,想得头疼得简直要炸掉。我快要恨死自己了,很多时候,我管不住自己,我对自己的多疑小气无能为力!
唔!
算了,爱怎么着怎么着吧。
怪了,这样一想,我反而很快就睡过去了。
早上眼一睁,我就知道我完了。外面的阳光贼亮贼亮,要命了!已经八点二十!
胡乱擦了几把脸,往嘴里扔块口香糖,我抓起背包就往教室赶。
我说过的,我是个好孩子!我承认我很懒,可是,我不会逃课,一节也不会!
小白的课已讲了一半,黑板上都快写满了。他看见我了,甚至友好地点头;我有些抱歉地笑笑,就这样蓬头垢面的在众目睽睽之下,镇定自若地往前走。所有的人都在看我,好像我是来自火星的不名物体,只是一不小心计算错误,才被扔到了他们面前。
我没空理他们,是,我是好孩子;可是,与他们无关!
我径直走到最后一排靖男的身边坐下。萧萧趴在桌子上睡得正香,口水流了一滩子。
靖男小声地问我,
“给你留的字条看到了吗?”
我一头雾水,
“什么字条啊?”
靖男无可奈何地摇头,
“早该料到的了,你这个粗心马大哈!早上我们起来的时候你还睡着,不忍心吵醒你,就先走了。桌上是给你买的面包和牛奶。不用说,肯定没看见!”
我“哦”一下,无言以对,心里面却暖烘烘的,伸手想抱她,
“男男……”
“别介!”
她赶紧跳到安全距离以外,
“哎哟冻死了!还没嫁人呢!怎么能让你这女人尝了鲜!”
我忍无可忍地笑了。靖男斜眼看我,
“不过你丫够嚣张的啊!放着现成的后门不溜进来,居然大摇大摆从前面招摇过市,够牛X的啊你!”
我恍然大悟地拍一下脑门,
“哦,刚刚忘了。”
靖男哭笑不得。我扫了一眼,没见沈想念,
“想想呢?”
靖男埋头抄笔记,不看我,
“她那小妮子还能没去处啊?你就甭担心了!她的帅哥网友从上海飞过来看她了。她啊,这会儿十有八九正带人家逛南京城呢,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想想是我们宿舍的美女,也是系里公认的“一枝花”。从大一到现在,追过她的男生一个个都跟闹蝗灾时的蝗虫,灭了一只只,站起一拨拨,大有永远没个头的趋势。
平心而论,想想其实人挺好,就是有点小市民气,说通俗点就是俗气。我不讨厌她,但也不太愿意和她亲近,物以类聚嘛,她和我注定了成不了同一种人。
萧萧圆嘟嘟、水灵灵的,有时会耍小孩子脾气,但是很善良,并且毫无心计,是很单纯可爱的苏州女孩。
一个宿舍,最谈得来的该算靖男。靖男是道道地地的南京原住民,据说祖上几代,已经在这里住了百十年了。她是那种极认真,做人做事都相当有原则的女孩子。这一点,也许和她的家世有关,她的爷爷、姥爷、爸爸、叔叔,以及两个表哥都是军人,是名副其实的军人世家。
说心里话,挺喜欢靖男的。她身上有种与身俱来的飒爽与英气。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想,但是,我被她吸引了。
这当口,靖男正斜过身子,轻声说,
“说实话,你今天这么走进来的样子,简直帅得一塌糊涂!真的,那才应该是你苏晓安的风格,满不在乎、傲视一切的!我觉得那个我认识的总是高高地坐在树梢上,表情坏坏的酷女孩又回来了……”
“晓安,我看得出来,你很爱很爱他 ……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底在顾虑些什么,可是你知道吗?你和大一时相比……变了好多,你都快不是你了……”
我抬起头,认真的望着她。
她停下手里的笔,但依然不朝我看,
“刚才,你就这么冲进来的时候,我猜那一刻,你心里肯定没顾得上他,你眼里毫无顾忌的神采真的很迷人……晓安,我真替你高兴!”
我快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了,伸手抱住靖男的胳膊,小心地把脸埋进去,
“靖男,谢谢你……”
这一次,她没有躲开。
我心情异常爽,突然非常想爬树上溜溜。
下课铃一响,我一边往操场赶,一边给游游打电话。大二就要过去一半,这个特立独行的小妖精依然坚持单身。我开始发挥我“三寸不烂之舌”的功效,千方百计地怂恿她谈场惊天动地的恋爱;可小妮子态度坚决得很,一口一个“绝不”,还讽刺我:
“谁要跟你似的,‘为伊消得人憔悴’”——
我装傻,
“哪有!你记错了吧?我昨天刚跑6号楼称来着,108斤,还胖了三斤呢!”
游游在电话里头“嘎嘎嘎嘎”笑得我简直要担心她是否会因此抽过去。
我在梧桐树下站定——它依然那么高,永远从容淡定的模样。那种屹立坚持,简直可以让我生出什么时间、誓言,都是可以亘古不变的错觉。
我告诉游游,
“等我一下!”
然后就“哧溜,哧溜”,敏捷地攀上了树梢。旁边长椅上的小P孩被我震得目瞪口呆,兴奋得只顾一个劲儿拍手,口齿不清的“咯咯”直笑,
“姨姨,姨姨爬上树树了,姨姨棒棒哦!‘
我不失时机冲他扮个鬼脸,一边假装愤怒的抗议,
“小鬼!什么姨姨啊!把我都叫老啦!是姐姐,姐姐啦!”
说完自己也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
游游在那边莫名其妙的大声抱怨,
“干什么啊?你在那边鬼笑个什么啊,难听死了!”
我得意地摇晃着脚丫子,一弯腰,顺手把袜子也脱了,
“游游,我现在在树上和你说话呢!”
“是吗?好久没听你说爬树啦!高度咋样啊?”
“恩,SUPER!都可以穿云里头啦。”
我信口胡诌着。她倒是会顺着竿子往下爬,马上调皮地反问我,
“那,看得到我吗?我在朝你挥手呢!”
我们俩之间,从本质上来说绝对是一丘之貉,都会不失时机等着抓住对方哪怕一点点的小纰漏,然后睚眦必报的。
于是我忍住笑,一本正经地问,
“我对面正过来有一女的,哎呀,简直是天香国色啊!知道她穿什么吗?是超短裙啊,还是大青虫一样的绿色儿的啊!哈哈!超有个性!意外死了啊!”
“哎哎哎,她脖子里还围条红围巾,都拖到地上了……哈哈,还有还有,她手里举的啥东西啊?啊,是白旗!白旗!好象还写了什么……哦,想知道吗?”
“哈哈,写的是:我是游游!”
“是你没错吧?”
说完赶紧把手机拿开离耳朵一丈。果不其然,里头马上传来那个给丫八百辈子也学不来淑女的家伙的“河东狮吼”,
“苏晓安!我要过来杀了你!”
离这么远,声音还这么大,小妮子看来最近功力修炼得不错嘛!我不骗人,我坐着的梧桐树都被震得“嗡嗡”直响。
我张开嘴,“哈哈……”地放声笑了。
我决定从这刻起,做回从前的苏晓安:用苏晓安的方式思考,过苏晓安的日子,不在意别人的眼光,不受控于自己的感情。
这么想着的时候,我心情立刻从未有过的畅快起来,甚至,悠悠然哼起了歌,
“……我的精彩我自己创造,要让全世界看到。我的舞台我自己照耀,每个明天,给我拥抱……”
歌词好像串了……
“晓安!”
叫我吗?探过头,是秦凌。我朝他灿烂地微笑,
“嗨!”
秦凌仰起头,
“我们要一直这样说话吗?”
我吐吐舌头,手脚并用,干脆而利落地从树上往下爬。树很高,秦凌在下面看得心惊胆战,慌慌张张地直着嗓子吼,
“慢点儿,你慢点儿!”
后来几乎生气了,
“苏晓安!我命令你慢点儿!”
哼,他可从没用这样激烈的语气和我说过话。可是,虽然被他骂,我心里却欢喜得要命,跟吃了最喜欢的凤梨一样,甜极了!秦凌,他是在乎我的,很在乎,很在乎!不是吗?
我跳到他面前,微微喘着气。秦凌不动声色地掏出纸巾,细细擦干我皮肤上的汗珠,这一刻,他的表情是宠溺至极的。
我屏住呼吸,生怕惊动了他……这样专注而认真的秦凌,简直帅呆了——皮肤那么白,眼神那么温柔,红红的嘴唇一张一翕……简直……近若神明……
秦凌轻捏我的鼻子,我还没回过神来,只顾傻傻望着他。他狡黠地一笑,突然,身子前倾,下一秒——飞快吻住了我的唇角,轻轻的,甜甜的——我的心跳忽然就漏掉了几拍,这种感觉,真好……我忍不住闭上眼睛,陶醉在秦凌干净的、带着淡淡薄荷清香的气息里……
就在我神魂颠倒的时候,“咯咯……”耳边突然传来那个小P孩幸灾乐祸的拍手声,
“哦,亲亲哦!亲亲哦!姐姐不羞不羞!哦!哦!”
糟糕,居然忘了这个小鬼!我一下子从七荤八素里吓醒过来,慌忙挣开秦凌;感觉脸都红到脚后根了,一定像块儿大猪肝!
“丢人!”
伸手拉过秦凌赶紧没命地跑,中途不忘恨恨地回头,示威样朝他挥舞着拳头。小男孩“咯咯”笑得更欢了……
秦凌拉着我,在操场上慢悠悠地走。绿荫荫的操场上很多男生在踢球,红的、蓝的、条纹的……五颜六色的球服挤满了整个操场;他们的头发无一例外都湿漉漉的贴在额头上,上面自豪地写着四个大字:朝气蓬勃!
我不时低头看脚,跑道上铺着厚厚的黑色炭石,把我的白色鞋子都弄脏了,心疼死我了,那可是老妈上星期刚给我寄的“CONVERSE”啊,四百多呢!
秦凌没有留意,他走得有点快了,一直怪怪地凸在前面,而且,还那么高。我忍不住想,别人看起来,会不会以为他牵着个小孩啊!
这时候,秦凌忽然停住脚步。我没提防,冷不丁撞上了他后背,“嘭”,痛得直龇牙咧嘴,好硬的骨头!
秦凌吓了一大跳,赶紧俯下身,慌慌张张地查看我的额头,
“没事吧?声音那么大,别撞坏了吧?”
我冲他傻笑,一不留神就把以往的糗事和盘托出,
“不用担心,我以前三天两头因为走路不带眼睛,撞到树啊,电线杆子什么的,然后还没看清楚,就一个劲地鞠躬说对不起了……“
秦凌不可思议地看着我,一边揉着我额头,一边忍不住笑弯了腰,
“真的?”
“晕!我怎么连这个也说出来啦?”
他一本正经地看着我,
“没什么要紧的啊,反正我也只会小小地嘲笑你一下而已。”
“哎,秦凌你找打啊?”我作势就要张牙舞爪起来。
他笑笑,握住我伸出的手腕,顿了顿,突然有些艰难地开口,
“晓安,你不问我……昨天下午干什么去了?和谁在一起的?……你都不想知道齐蕾到底是谁吗?”
我把脑袋默默埋到他怀里,用力地挽住他胳膊,紧紧的,头摇得像拨浪鼓,
“我不要知道,我不要知道……秦凌,不管是谁,不管什么事,你一定都会处理好的,我只要相信你就好,相信你就好……”
秦凌轻轻搂紧我,嗓子有些哑了,
“晓安,你是我第一个喜欢的女孩子,也是唯一的一个,你要记得……我想好好地去爱你,用我的一生……”
高中的时候,一闲下来,偶尔会写些无关痛痒的东西。上了大学,时间多了,人反而变得懒散了。
学校广播站招编辑,去碰运气,居然中了。重新拾起高中时的旧业,为周四写专栏,辛苦却快乐依然。
半年的时光就这么过去,转眼就是寒假。
我和秦凌拎着大包小包,头一次一起回家过年。火车上人潮汹涌,我们夹在潮水样的人流中费力地往车门挤,挤着挤着,他拉着我的手毫无预兆地忽然就松掉了,人潮一下子拥挤上来,我被搡得东倒西歪,一瞬间感觉自己无助得简直堪比一支随波逐流的小舟,波浪般澎湃的人流随时就可以把我冲得四分五裂。那一刻,惊惶得只记得叫秦凌的名字了。
可是乌鸦鸦的人群,我微弱的声音很快就湮灭其中。就在彷徨无措几乎要哭出来的时候,眼前忽地伸过一只手,宛如落水的人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我眼睛不由得一亮,然而,定睛一看,
贲放!居然是他!
我犹豫了。
纷纷扰扰的人海中,他一面应付着四面八方急于攀爬上车的人,一面还要吃力地把着车门,丝毫不客气地冲我大吼,
“快抓着我的手啊!你发什么愣啊?”
压下心头小小的矜持,我把心一横,一把抓紧伸出的手——
好不容易站稳,我赶忙向他道谢。接着慌忙开始费力地朝里头挤。人实在太多了,我几乎寸步难行。
贲放眼神复杂地瞥我一眼,
“和男朋友一起的?”
我只能点头。他不做声了,然而沉默地站到我前面替我开路。我不知道可以说什么,一时间心乱如麻,只好紧紧跟着他,四面焦急地张望,
秦凌,你在哪儿呢?
似乎上天暗中眷顾,刚出了这节车厢,我就看见车门边秦凌高昂着的头。他额头湿了,短短的刘海上亮晶晶的,好像刚刚淋了一场大雨。
嗓子蓦地哽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用尽全力地朝他挥手。
他总算看见了。
远远地,我吃力地辨着他的嘴型,可车厢里闹哄哄的,什么也听不清楚。我只好不顾一切地往前面挤。
一直在打头阵的贲放忽然不走了,我诧异地抬头,发现他和秦凌已面对面地站着了。我朝秦凌辛苦地笑笑,刚想说话,他们忽然同时大叫出来,
“秦凌!”
“贲放?”
我大惊,忐忑不安地问,
“你们认识?”
转念想起,不觉好笑,我们三个都是初中的校友啊!
秦凌用力把我从堆积如山的行李中拉过来,笑笑,
“高中同学。”
又看看贲放,
“你们——”
我哑然失笑,
“我们三个都是英华初中的呀!”
这下轮到贲放惊讶不已了,他不确定地指指秦凌,
“你的男朋友是他?”
我点头。
他有几分不相信地眨巴着眼睛,自言自语,
“这世界还真小……”
秦凌不明所以地笑,
“你也在南京?”
“没有,在太原,只是在这里转车而已!”
拥挤的车厢,这时突然小小地骚动起来,贲放环顾四周,抱臂斜着秦凌,表情暧昧地笑了,
“秦凌,和高中时一样,魅力丝毫不减哪!”
这节车厢里,看样子基本上都是赶着回家的学生;列车已经行驶了一阵子,人们或站或坐,总算找好了相对舒服的姿势,慌乱的神经一旦松懈,立即注意到了光彩夺目的秦凌;几个大胆一点的,自然忍不住议论了出来。
秦凌漠然地扫一圈,目光最终落在我身上,淡淡地说,
“我有女朋友了。”
我简直要笑出来,这个单纯的孩子,怎么这么可爱啊!
贲放问我,用一特严重的词儿,
“身边有一这么帅的男朋友,都不担心别的女孩子虎视耽耽吗?”
我和秦凌对视一眼,默契地笑了,
“早就习惯了,从我认识他那天起,就知道会这样。”
贲放静静地凝视着我们,无语;眼睛里的颜色波涛汹涌,复杂得像深夜一望无际的潮水。
我猛然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一下站,贲放说急着找人,主动向我们辞行。他的眼睛里写着许多话,可是最后说出来的只有一句,
“苏晓安,再见了……”
我都明白。
我呆呆地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心里突然一阵难受。秦凌安静地站在我身旁,许久,才缓缓地问,
“他就是初中时给你写情书的那个人?”
我盯着他,难以置信。他轻刮我的鼻子,慢条斯理地笑,
“你那么惊世骇俗的拒绝方式,传得聋子都可以听见了。”
多年以后,当我的人生已渐渐趋于平淡时,再次回首这段青春往事,我想,我依然会想念他,但是,与爱情无关。
最后看一眼他消失的方向,我拖过行李,平静地说,
“走吧。”
安妮宝贝说:爱情是一个人的事,我爱你,与你无关!
可是,我却想跟他说:爱情,怎么可能只是你自己的事呢;我感谢你,但是抱歉却永无法爱你!
说是矫情也好,口是心非也好,尽管如此,我仍想说:
你一定要幸福……
我的16岁
任性而嚣张
固执却绝望
不明白年少时你为爱受的伤
骄傲地把心门为他锁上
我是鸢尾
在暗夜里幸福地生长
只为爱情
一生盛大地绽放
你带着晨露来我的身旁
我的眼神
照见你的流浪哀伤
我的心房
却早已为他把嫁衣披上
那些不肯流泪的忧伤
无论过去多久
都无法遗忘
天亮以后
站在路口
等青春散场
注定了是一场无果的守望
为何你始终不明白
没有根的爱
走得再久
也只能以分开收场
卓落据说已回来一个星期,还带回个很漂亮的女朋友。可等我到家时却不见他的影儿,大伯说出去会朋友了,午饭时分就回来。
“他啊,现在闲得很”,我在厨房里帮大伯母打下手时,她难掩幸福地埋怨,
“三天两头往家跑,每次带回来的姑娘都不一样。就这半年,我都见着七八个了。我就问他了,‘儿子啊,这我眼都看花了,到底哪个才是你女朋友啊?’”
“你哥就忽悠我,‘都是啊’。”
“我凶他,‘正经点儿,以后不是媳妇儿的不许往家带’。”
“臭小子他可乐了,‘不往家带,我哪儿知道哪个够格当妈您的媳妇儿啊’。你瞧瞧他!”
她朝我努努嘴,
“就厅里现在坐着的这一位,都还八字没一撇呢!晓安哪,帮我多劝劝小落,都快25岁的人了,早点把这事给定了,省得我挠心哪!”
快12点了,门口终于响起了熟悉的喇叭声,一如既往的嚣张。女孩立即雀跃着奔跑出去,很快,他们手挽手进来了:卓落还是老样子,只是稍稍胖了一点点,估计是研究生的日子给滋润的。零下十几度的寒冬,他只套了件带帽子的白色薄毛衣,松松的,显得人挺白。
好像没预计到我今天会回来,卓落张着嘴惊讶地瞧了我老半天,才笑着说,
“安安?回来啦?”
我对着他不满地微笑,
“怎么穿这么少?”
卓落不声不响地埋下了头,
“……啊,车里有空调……冻不着……应该冻不着吧……”
我眼神瞥向他身旁的女伴。
卓落笑得懒洋洋的,
“哦,林冉。”
女孩朝我俏皮地挥手,甜甜地笑,露出两弯甜丝丝的酒窝。
“晓安,很高兴认识你哦,我是林冉,你哥的女朋友。现在是SOHO族哦,这是我的名片,有空来找我玩哦!”
哦,SOHO啊!还真是时髦!
不过,确实是卡哇依的女孩子啊。
席间,我总忍不住偷偷打量林冉,长得像个洋娃娃,别提多好看了,和卓落坐在一起,真是天造地设一对“金童玉女”。
更难能可贵的是林冉出奇的懂事,长辈们给她夹菜时,她总是笑一下,跟着,很甜美地说声谢谢。
当然更让人匪夷所思的还在后头,鱼上来后,她居然把鱼刺一根根小心地剔除干净了,才放进卓落的碟子里,真是体贴入微的好孩子。
这种事,苏晓安可不会做,卓落也不会,因为——我们都是懒孩子。
可是,卓落的表情却始终带着几分不以为意。
卓落,没有比这更完美的结局了,不是吗?我们不是都说好了,要过正常的生活,拥有一份正常的爱情吗?
卓落……
仿佛感应到我的视线,卓落倏地扬起了脸,眼睛里一片混沌的黑暗。]
我的心没来由地一沉。
饭后,林冉提议去溜冰。卓落不说话,木然地望着我;我心里惴惴的,不想去,嫌太吵,也怕撞见秦凌,又会惹他不高兴。可是林冉的兴致很高,一个劲地央求我,
“晓安,去吧,去吧,晓安……”
我说过自己不会拒绝人,所以最后——妥协。
溜冰场在国贸三楼,里边打电玩的、蹦迪的、喝酒的、唱歌的……玩什么都行。
闪烁暧昧的灯光,惊天动地的音响,轰得我头都要炸了,我这会儿几乎要悔死,如果给个机会重新选择,我现在宁可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窝在沙发上看书、敲键盘!
一进场子,大家就做鸟兽散。
左顾右盼,卓落已在全神贯注地打电玩,完全兴奋得像个孩子;估计是打得不赖,他身边陆陆续续开始围了一些人。他一直是个中高手,我却恰恰相反,从小到大,卓落不知道教过我多少回了,就是打不好,为这,卓落没少取笑我。
林冉在跳舞!
眩目的闪光灯里,她尽情地舒展开腰肢,身子不可思议地柔软,像一条蛇,呃,美女蛇。她脸上闪耀着一抹奇异的光泽,混合着一种介于女孩和女人之间的妩媚,清纯而略带性感,美丽得如同《创世纪》里的魔女贝莉亚。
我在角落里随便寻个位子坐下,要了杯卡布其诺,一个人静静地吮着。咖啡甜甜的,有浓浓的奶香和巧克力味,正对我的胃口。
有短信,秦凌的头像在里面可爱地闪:晓安,我想你。
这个可爱的家伙,我的幸福已经忍不住漫了出来:亲爱的,我也很想你啊!
服务生端来一杯柠檬汁,我奇怪地看着他,他很腼腆的笑,裹在制服里的脸很年轻,甚至稍显稚嫩;然而,举手投足间却过早地透着一种职业化的老练,然后礼貌地向我解释,
“这是对面那位小姐替您点的。”
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孩正满面春风地朝我笑,她穿着黑色的紧身毛衣,头发长长地垂在胸前,尖尖的瓜子脸上略施粉黛,细长的眉眼顾盼生辉,有一种妖娆的美。
我努力地在脑子里搜索,最后确定我不认识她。
她探过身子,往对面男生的脸上迅速亲了过去;男生让了一下,没有闪开。我脸一红,猝不及防想移开视线,然而,那么轮廓分明的侧脸,一下子把我的注意力全部吸引过去——那一张脸,即使再过去一万年,哪怕在一万个人当中,我也能第一眼就把他认出。
我的脑子顿时兵荒马乱成一片,像在打仗;我费力睁大眼睛,想看清他们的样子,可胸腔里那颗心脏突然开始拼命地疼,好像被人生生撕开了两半,血淋淋地抛到了地上。
那是秦凌啊,是那个口口声声说爱我的秦凌啊,是我认定了要和他在一起一辈子的秦凌啊!我眼前禁不住一黑,记忆中最后一个画面是卓落惊恐万状的脸……
好容易张开眼睛,床边正乱糟糟地围着一群人,屈指数过来:爸爸、妈妈、大伯、大伯母、爷爷、姑姑……
看我醒过来,妈妈顿时泣不成声,
“晓安,担心死妈妈了……你知道你昏迷多久了吗?整整一夜,吓死我了……”
我伸手轻摸妈妈的脸,泪水把她原本精致的妆容冲得一塌糊涂。
鼻子一酸,低声说,
“对不起……妈……”
大家七嘴八舌地开始问候,可是,热闹的人群里,我却没看见卓落和他漂亮女友的身影。我茫然地望向门外,大伯母最是心领神会,
“小落出去买你最喜欢吃的鸡肉馄炖了,他说你呆会醒了肯定会饿……”
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又回来了,喉咙里感觉像被什么堵住了,说不出话。
爸爸起身,招呼着近旁的亲友,
“既然晓安已经醒了,大家就都散了吧,我和她妈妈留下来就好。折腾了一夜,也都困了,回去洗洗,好好睡一觉吧!真是麻烦大家了……”
“你们都忙吧,还是我留下来。”
卓落的声音突然闯进来。
他拎着保温瓶,长长的刘海凌乱地耷拉在额头,一脸的憔悴与困倦,然而语气坚定,
“我留下来!”
“二叔,你早晨不是还有个会嘛,再不去,小心领导扣你奖金啊!婶儿,你和我妈不是都约好了张姨去杭州了吗?难不成预备退票啊!”
他们面露难色地望望我。我赶紧坐直身子,摆出健康的笑,
“没事儿,你们忙自己的去吧,卓落在呢,你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呀!”
……
单人病房里一下子就只剩我和卓落,安静得有些空旷,我好像可以听见空气四处乱窜的声音了。
卓落在床边坐下,不声不响地盛馄炖。
诱人的香气一下子在整个屋子里弥漫开来。好香哦,还热乎乎的呢。
“咕咕……”
我的肚子立刻快乐地唱起歌,伸手不客气地接过来就狼吞虎咽起来……确实饿了,我整整吃光了一碗,才发现卓落一筷子未动,
“你怎么不吃?”
卓落语气淡淡地,
“吃不下……”
我望着他发黑的眼眶,有些不确定地问,
“卓落,你吸烟了?”
卓落的眼光落在手心里,漫不经心地点头,
“恩,一下子放松了,不习惯……”
我无话可说了。我一点儿也不敏感,但总算不迟钝,所以我不知道可以说什么。
卓落把头埋在颈子里,声音压得不能再低,
“昨天,我就看着你在我面前倒下去……脸色惨白惨白的,我拼命叫你,可你怎么都不肯答应……安安,我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往医院的路上,我真恨不能替你去死……安安,我想都不敢想,如果你就这么没了,我……”
卓落说不下去了,他的脸整个埋在手心,极力压抑住哭声。
我的心绝望而无助地疼……这个曾经那么玩世不恭地开心着的大男孩,他,又哭了……因为我……
我的理智告诉我,要假装无动于衷,为了……秦凌,也为了……我们约定好的美好人生。可是,卓落在哭啊,他在哭啊,而我,根本舍不得让他难过,如果可以,我甚至愿意用自己所有的东西来交换他这一刻的不难过……
我朝他伸出手,想告诉他,我不会离开他,永远都不会……
可是,不行啊……卓落,我们是不会有未来的……
我想你幸福,想我们都幸福,我想和秦凌一起得到幸福,我答应过他的,无论发生什么,都一定要相信他……
我硬生生地抽回手,努力把脸别向窗外,清晨的微曦暖暖照耀着窗台,透明的玻璃杯里正插着一把小雏菊……
我的泪落下来,无声无息,滚烫滚烫,烧灼着我的掌心和整颗心脏……
这样无所顾忌地放纵自己的感情,一生只能有这一次,我们俩都心知肚明。卓落从此绝口不提……
日子还是要继续……
一切都会过去的……
不管是否发生了什么,一切终将过去……
医生说我只是轻微的心脏紊乱,醒过来就没事了,只是以后注意情绪不要起伏太大。卓落办好手续,带我回家。
走在他的身旁,突然想起来,
“林冉呢?”
卓落轻描淡写地把脸别向一边,
“回去了……”
这样啊……
我们沿着东进南路步行街,慢悠悠地往家走。真的好多年没走过这段路了,一切都和记忆中完全不一样了,印象里这里原本有一座立体电影院,我们那个年代的小学生,放假了都会涌进这里看电影;马路对面,曾经挤满了天南海北的小商贩,旧货、蔬菜、服装……什么都卖,那些南腔的、北调的,奇异而热闹的吆喝声,虽然时隔多年,依然记异常清晰。
而今,世事变迁,连物都不复最初的模样了,更何况是人呢?
光阴流转,改变了几多人世沧桑,也将多少年少的记忆与情感统统掩埋;流年如水,过去了,就永不能再回来……
卓落见我不走了,以为是累了,急忙转头,
“累了啊?上来吧,我背你!”
我顺从地趴在他背上,像小时侯那样,安心地闭上眼睛……时光倒转,一切又突然变得熟悉起来,眼前全是记忆中的人物,在街道的两边,下馄炖的、做大饼的、卖豆沙糖葫芦的……拉着南腔北调响亮的吆喝声……13岁的卓落背着我,东张西望地晃悠在散发着奇怪味道的柏油马路上……
大年初一的下午,爸妈出去串门子,我懒得动,一直躺在床上看碟——马特韦伯的《戴珍珠耳环的少女》:两个为爱挣扎的人——女佣葛丽叶和画家扬维梅尔,一段注定不能被成全的爱情。
手机在这个时候响起,我死死盯住屏幕上那两个闪烁不定的荧光字“秦凌”,心口又开始用力地疼。卓落安静的脚步声在门外缓缓停住,他在家从来不肯穿袜子,整天光着大大的脚丫踩来踩去,一丁点儿声音也没有。可是从小到大,不论他靠近这个屋子的哪个角落,我总会第一个听见。
我条件反射地抓起手机,
“喂?”
“晓安,晚上有时间吗?可以出来吗?”秦凌一如既往的温柔和健康。
“什么事啊?”
“呃——”
他停顿一下,有些不好意思,
“朋友们都吵着要见你,已经订好了饭店……我事先也不知道……”
我想了一下,
“好的。”
说实话,我不喜欢先斩后奏,然而无论如何,我都不愿意让秦凌难堪。
秦凌的声音透着喜出望外,
“那我什么时候来接你?”
“我在家等你,你到了给我打电话。”
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
“可以带游游吧?”
放下手机的时候侧耳倾听,门外的人已然走远——卓落,我不知道昨天你有没有看到什么,也不知道关于我和秦凌,你又已了解了多少,但你从来不问,所以我什么也不能说;我知道倘若你明悉这一切,一定不允许我如现在这般懦弱与委曲求全,可是卓落,我答应过秦凌,不管发生什么,都一定要相信他,站在他这边的……这个从少年时代就一直住在我心底的男孩儿,他沉静如水,眼神明亮而温柔,我想要相信他……
我坐在沙发上等秦凌。
卓落赤着脚,怀里抱着枕头,正从容不迫地选着台,他干净的脸庞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刘海又长了,已经漫过了眼睛,
“卓落,你该剪头发了……”
卓落仿佛没有听见似的纹丝未动。
我吞一下口水,
“卓落?”
这次他点头了,
“好,我明天就去。”
不知道还可以接着说什么,我们都沉默下来,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丁零零——”
电话适时地响起,我看一眼卓落,
“……我出去了,午饭在冰箱里,中午的时候热一下……记得一定要吃……”
“……我可能会回来得比较晚,你就不要等我了……”
“……对了,电视别看太晚了,记得早点儿睡……”
卓落“恩”一下,没有抬头。
在别墅的门口,惊异地看见游游和秦凌竟然站在一起——他们根本不认识啊!游游顽皮地做个鬼脸,笑呵呵的解释,
“进小区的时候碰上的,当时见一个男的在我前面走,腰挺得笔直,我就猜会不会是秦凌。结果一叫,还真是!哈哈……”
跟着凑近我,神秘兮兮地调侃,
“可是,他都不说话,我问十句才答我一句,然后笑九下。”
游游还是瘦得好像只有骨头,只是长发剪了,换了一头浅亚麻色的短发,乱糟糟地顶在脑门儿上,要多招摇有多招摇!
我轻轻地抱住她,眼泪禁不住落下来,
“游游,我好想你……”
游游笨拙地擦着我的眼睛,手指粗糙然而温暖,
“瞧瞧你,什么时候那么能哭了啊?是不是他老欺负你呀?”
她伸手戳戳秦凌,摆出一个标准的招式,游游学过跆拳道,目前是黑带八段,
“你自己看着办吧,要我怎么收拾你?”
我不得不破涕为笑。
秦凌自始至终都在旁边站着,安静地微笑,什么话也不插。
游游奇了,跟我咬耳朵,
“你家帅哥都不和女生说话的吗?还是,只和你说啊?”
秦凌也听见了,苦恼而无辜地笑。
他们订好的地方,是市中心的“维多利亚”旋转餐厅,不便宜,但也不算特别贵,大家凑凑份子,刚好承受得起。我们进去的时候,他们已经到了,五个男生,有两个我见过,是当年和秦凌并称“□□”的英华四大才子里的两位——陈川以及赵苏杭。这么多年没见,没想到他们依然是这么铁的哥们儿。
陈川明显比记忆中胖了一圈儿,但依然斯斯文文,架副黑框眼镜。倒是赵苏杭的变化,简直可以用翻天覆地来形容了,初中时还是个猴子样活蹦乱跳的小P孩,一眨眼窜得又高又壮。另外三个都是生面孔,秦凌一一介绍,原来都是他一中的同窗。
我心里有些不安,男生们倒是很热情地上来跟我打招呼,赵苏杭更不忘打趣我,
“苏晓安,几年没见,越长越漂亮了啊!现在可货真价实是女孩子了吧?我可清楚的记得初中的时候,你光着脚爬在树上,简直就是个小男生啊!那个时候,我们在远处看着,秦凌就说——”
他瞥一眼秦凌,故意模仿起他说话时的腔调,不紧不慢,抑扬顿挫的,
“我一定要把她追到手!”
“哈哈哈哈……”
他的一席话,逗得大家笑成了一团儿,屋里的气氛也跟着轻松起来。
“是吗?”
我幸福得要命。
只有秦凌还在装傻,他玩笑地挥赵苏杭一拳,跟着低下头腼腆的笑了,脸红扑扑的。
门突然“呲啦”一响,人还未至,银铃样清脆的声音已经抢先吸引了我们的注意,
“嗨!各位,我没来晚吧?”
条件性地把头扭向门边,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孩儿正风风火火地往里冲,一见她的模样,我的脸“唰”一下惨白,这张脸我太熟悉了,是那天那个给我点柠檬汁的女生!
我不由自主地望向秦凌,他居然也正狼狈地看着我,脸上的表情好像比我还惊讶,不,是惊恐!然后迅速扫一眼在座的一个男生。男生尴尬地搓搓手,面带歉意,
“蕾蕾知道我们今天请晓安,想来看看你女朋友长什么样子,所以……”
蕾蕾!齐蕾!原来她就是那个搅得我和秦凌天翻地覆不得安生的传说中的齐蕾!
我冷冷地瞟她一眼,不想说话。齐蕾倒是好兴致地直接跳到我和秦凌之间,不由分说一把挽住了秦凌的胳膊,亲亲热热地说,
“秦凌哥哥,她就是晓安姐啊?哇,长得好可爱啊,好像漫画里的人哦!”
跟着伸过手来就想拉我。
秦凌哥哥,她叫他秦凌哥哥!这一句话喊得我火冒三丈,气简直不打一处来。实在没办法对她和颜悦色,第一反应就是赶紧闪到一边,有多远就离她多远!可惜小妮子手那叫一个快啊,我打退堂鼓的念头刚探出了头,她“唰”一下就拽紧了我的手,硬生生把我的想法给摁死了下去,什么叫“闪电侠”啊,我今天算是彻头彻尾的领教过了。
秦凌的表情有些可笑,他一面手忙脚乱地直想甩开齐蕾紧箍的手臂,一面又患得患失地不停望着我,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没有人说话,屋子里的气氛就这么不动声色的忽然诡异起来,。
没想到结果会是游游忽然横空出世冲上来打破了僵局,我只看见她不由分说就拆开了齐蕾的手臂,狠狠的两下子。然后咧开嘴,不怀好意地朝她直撇嘴,
“嗨!美女,该吃饭了吧?咱俩以前是不是认识啊,怎么我一见你就觉得那么眼熟呢,要不咱俩坐一块儿,好好聊聊?”
齐蕾莫名其妙地盯着这个半路突然杀出来的程咬金,白花花的胳膊上是触目惊心的一道道红印子。
游游这丫头,下手够狠的啊!不过,嘿嘿,好爽哦!
游游忽然指着齐蕾发红的手臂,明显是大惊小怪地叫,
“哎哟,对不起哦,美女!刚刚忘了,我目前是跆拳道黑带八段,没扯坏你吧?”
齐蕾面色惨白地瞪着她,哑口无言,相当少见地露出“不明白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的迟钝模样。而我呢,刚才还萦绕在心头满得快要吐出来的阴霾在游游这一惊一乍间一扫而空,我有自知之明的赶紧捂上嘴,生怕自己会不小心笑得喷出来;再环顾四座,几个男生也全都带着面如土色的表情呆立当场。
只有游游,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从容不迫地绕到秦凌身边,摸着肚子,冲我挤眉弄眼,
“哎哟,饿死了!帅哥,还不开饭吗?不怕饿坏你天下最最可爱的老婆的闺中密友吗?”
秦凌这才反应过来,结结巴巴地赶忙招呼,
“哦,吃……吃饭吧,吃饭吧!菜……都凉了。”
我憋了一肚子气不想理秦凌,直接往游游身边靠。桌子下面,秦凌忽然捉住我的手指,紧紧的,我用力甩甩,心知挣脱不了,只好气鼓鼓地瞪着他;他手指加力,然而安安静静地望着我,黯然的眸子里,笼罩着一层白茫茫的歉意。
这么脆弱的秦凌,似有千言万语,却终于只能缄口不言……
我的心,疼极了……
饭后,有游游保驾护航,我和秦凌顺利地和齐蕾一行分道扬镳。游游执意要打车先走,我明白她是想给时间让我和秦凌谈谈。
深夜的十字街头,冷清而寥落,路边的铺子基本都打烊了,只疏疏落落亮着几盏昏黄的光。一阵风吹来,透着可以穿刺进骨髓的寒冷,我下意识地拉紧羽绒服的领口,低着头,一声不吭地跑在前头。秦凌不说话,但一直固执地紧随我的脚步。
脖子里忽然一阵冰凉,我仰起头,
“下雪啦!”
□□样光滑的天幕上,一朵朵晶莹的白色雪花,像一个个顽皮的精灵,跳着轻灵的舞蹈,穿越不知道多少个世纪的晨曦黄昏,翩跹着来这人间,与这尘世上卑微或高贵的灵魂不期而遇,然后义无返顾地分离。
“哧”几声轻响,天空中倏地炸开了花,深蓝的夜幕一下子被点缀得五光十色,满目绚烂。今天是新年,还没到午夜呢,人们已迫不及待地燃起了烟花。
我震惊地驻足,默默遥望着此刻天边那尽情绽放着的花火,所有的语言在瞬间都仿佛失却了颜色。记得谁曾说过,烟花是女子,那么,午夜的烟花,该是如空谷幽兰般遗世而独立的女子吧?
眼前是纷纷扬扬的大雪,早已如火如荼地盛开,我就这样不出声地被包围其间;脑子里却不自主地浮现出《剪刀手爱德华》结束时的画面:已经白发苍苍的薇诺拉抚摸着小孙女粉红的脸颊,浑浊的眼睛望向窗外如约而至的皑皑白雪,喃喃自语:
“很久很久以前,这个小镇是没有雪的,可从爱德华离开的那个冬天起,每年的这个时节,天上都会飘很大很大的雪……”
几十年的光阴,倏然已逝,曾经相爱的两个人,早已被遗忘在了时光的两端。大雪,是最初的见证,也抹杀了所有的曾经,包括爱情,包括誓言……剩寂寞,用大手抚平一切创口……
“阿嚏”一声,把我从冥想中惊醒,抬起眸子,却惊讶地发现,秦凌不知何时就已脱下了身上的大衣,正高高地擎在我们的头顶。不知道保持这样的姿势多久了,他的嘴唇已微微泛青……
我鼻子不由得一酸,这个傻孩子……无以名状的感动跟着铺天盖地袭来,这样的秦凌,还有什么是不可原谅的呢?我禁不住热泪盈眶,再也不想理会别的,不顾一切地扑进他冷飕飕的怀抱,仰起脸,贴紧他惨白的肌肤,泪如雨下。他的嘴唇近在我的耳垂,声音哆哆嗦嗦的,
“我爱你……”
我的泪落下来,打湿他冷冰冰的脸庞,滚烫滚烫的;这一刻,我纵容了自己的眼泪,也纵容了自己恣肆的情感在一瞬间泛滥成灾,
“秦凌,我也爱你……真的,很爱很爱你……”
秦凌的身体,散发着淡淡薄荷味;隔着厚厚的毛衣,依然感觉他胸前的骨头那么硬,硌得我心口疼;他把脸轻轻埋进我卷曲的长发里,一边悄声地呼吸,暖暖的,麻麻的……
“晓安,如果你现在问,我一定把齐蕾的事都告诉你,原原本本都告诉你……”
我默默地摇头,
“我现在什么都不想知道,什么都不要知道,我只想抱着你,就这么抱着你……”
在这个冰凉如水的深夜,我只想就这么静静地抱着他,哪怕下一秒是世界末日,将粉身碎骨,我也在所不惜……
趁他不注意,我把上次给他买的手表塞进他外衣口袋里,同时,在心里轻声说:
秦凌,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