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1)
水边沙外,城郭春寒退。花影乱,鸳声碎。
无月的夜晚,风很轻,星很亮,空气很怡人,气氛很诡异。通常这样的环境很难引起正常人的兴趣,但不正常的人是例外。
莫问珠就是一例。
说她不正常吧,同样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说她正常吧,可是有谁喜欢在这样一个环境下散步,而且还是杂草丛生的荒野之地?
没错,她和她主子一样,有着说风就是雨的性格,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全凭心情。这也不能怪她,无聊嘛!谁叫她那没良心的主子见色忘奴,自己嫁了个如意郎君就把她这个忠心不二的随从一脚踹开,害她整天无事可做,只好四处闲晃。更惨的是,天大地大竟无她容身之地!
哎!
忽然,耳边传来一种异样的声音。她缓慢地、从容不迫地循着声音的来源找去。
是人的呼吸声!
轻轻拨开及腰深的草丛,以练武之人特有的凌厉目光将眼前的瞧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是一个俯卧在地的男人,气息极其微弱。依她探脉的结果来看,他身上少说也有几十处伤痕,这也是他昏迷不醒的原因所在。
若是在以往,就算是有人拿刀在她面前互砍,她也会装作视而不见,连呐喊助威都省了。可这会儿,她那百年难得一见的恻隐之心居然大发慈悲地横空出世,催促她赶紧救人。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善心大发,但她还是出手了。反正她想怎样就怎样,不需要任何理由。况且——没办法,日子太无聊了,总该找些乐趣来打发。
抖开披风,将他全身裹住,然后轻轻托起,展开身形,如惊鸿般消失在苍茫夜色中。
*
“纤云姑娘,这是照您吩咐买的药。”刘掌柜恭恭敬敬地道。
莫问珠笑容可掬地点点头,“有劳您了,刘掌柜。”
“哪里。姑娘有事尽管吩咐就是。刘某告辞。”
送走了刘掌柜,莫问珠缓步踱至床前。这家伙昏迷了两天三夜也该醒了。往香炉里加了些自制的粉末,连香一起点燃,不一会儿,清新怡人的香气遍布房间每个角落,令人精神为之一振。
大概是香气起了作用吧,床上昏迷已久的人终于幽幽转醒。这女子是谁?白衣白裙外罩朱红色空心纱,一张出尘脱俗的娇颜漾着温和的笑意。他费力地撑开双目看清楚,最后确定——他确实不认识她!
见他醒来,莫问珠微一躬身,柔和清亮的嗓音也随之响起:“你好,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他冷冷地看着她,脑海里拼命搜索着之前的记忆。突然,他猛地坐起身,“我的剑——”
“在你的右手边。”莫问珠道。
他右手一探,果然抄起一柄有着乌亮外鞘的长剑,充满敌意与防备的眸中多了一抹安心,但他并未就此放松警惕。“你是谁?”
“莫问珠,救你一命的人,这里是客栈。”索性将他想问的全说了,省得彼此多废口舌。
他这才发觉自己只着中衣,低头从衣领看去还能看到绑着的绷带,冷冷一哼,“别以为我会感激你。”
莫问珠耸耸肩,表示无所谓。“你刚醒,还是再休息一下吧。”说完,拿起刘掌柜之前送来的药包走出房。
他将目光移到手中的剑上,“铿”的一声,半个剑身弹出剑鞘,乌亮的光泽散发出森冷的气息,“古寒天成”四个米粒般大小的篆体字深刻在剑身上。古寒——既是他的名字,也是这把剑的名字。
身为一个杀手,有没有名字无所谓,反正那只是一个代号,而他也大概快忘了自己叫什么了。“古寒”的意义只在于这把陪他出生入死染过无数人鲜血的夺命之剑。
当莫问珠再次踏进房里时,他已着装完毕,正准备走人。
“你不能走。”她的笑容依然温和。
他扬了扬手中的剑,冷冷一哼,“你拦不住我。”
她摇摇头,将手上的托盘放到桌上,慢条斯理地开口:“以你现在的伤势根本撑不了多久,更何况外面还有一批等着要抓你的人。”
“这里就安全?”
“他们找不到这里,就算找到了也不敢怎样。”
他冰冷的眸子盯着她,显然是不相信她的话。
“这里是‘云香客栈’。”她给了他一个最具说服力的答案。
他陡地一震。没错,不止是云香客栈,举凡带有“香”字的酒楼、钱庄、绣坊、甚至是青楼、赌场都是“紫苑”名下的产业,别说江湖中人,就连官府都不敢不敬。
“你还是好好养伤吧,等你有体力对付他们再说。”她轻轻将他推到床边坐下,端过托盘上的药碗递到他手上。
他冰冷的眸中写满防备与拒绝。
她依然温和地笑着,“我不会自找麻烦地把你救醒再来毒死你。喝了这些药你的伤才会好得快,不然的话,你就要多待些时日了。”
闻言,他迟疑了一下,接过药碗将药喝个精光。
她收好药碗,又慢条斯理、不紧不慢地踱出房。
他皱起眉。不明白她为何老爱笑,而且还一副轻松悠闲的模样,难道没有什么使她忧愁吗?
不一会儿,她又端着托盘进来,这次送来的是食物。这次不用她开口,他自动自发地坐到桌前,享用几天来的第一顿饭。不过不是她所预见的狼吞虎咽,而是斯文有加。对此,她不得不佩服他的修养。
收拾好碗筷,她又缓缓踱出房。他盘膝坐在床上运功疗伤。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再度开启。“该换药了。”轻柔的嗓音近距离响起。
一张开眼就看到她的笑容,这与他眼中的冷漠形成强烈的对比。盯了她半晌,终于动手脱下上衣。她刚要上前,就听到他冰冷的拒绝:“不必了,我自己来。”
她无动于衷地拨开他伸过来的手,径自坐到床边。
“我说不必了……”他不耐烦地重复。
“你背上的伤才是最要命的。”声音依然轻柔,笑容依然温和,说出的话却令人无法反驳。
他不再说话,但向来不喜欢与人近距离接触的习惯令他僵直了背。
仿佛看出他的紧张,她以指腹极其轻柔地将半透明的药膏涂在伤口上,逐渐地,他放松下来。除了主子以外,这还是她第一次如此细心地服侍一个人呢,他该感激涕零才对,瞧他那副酷酷的嫌恶的样子,好象她占了他天大的便宜似的,简直太可恶了。哼,看她不给他好好整治一番,她就跟他姓。
涂完药又细心地将绷带缠好,她才起身,同时也掩去眼底的精明与算计。“再有四五天,你的伤口就可以愈合,但要痊愈只怕还要多些等些时日,至于内伤,就看你自己的恢复情况了。”一转身,拿过一套折叠的整整齐齐的衣服放在他身边,“这套衣服先将就穿一下吧。”
“不必了。”他想也不想就一口回绝。
“你该不会是想大白天穿着夜行衣在人前晃来晃去吧?”她含笑道。笨蛋就是笨蛋,没脑子的家伙。
果然,他乖乖就范。天知道他心里有多么不甘,可又无可奈何。
她悠然自得地踱出门。
对着房门瞪了半晌才不甘地收回视线,拿起她送来衣服,不禁心头一震。只见那黑灰色布料上以深黑色丝线在袖口与襟口处绣着精致的图案,那图案赫然竟是他剑鞘上的图腾。难道——这衣服是她亲手缝制?不知为何,心底里涌起一股莫名的暖流,这是二十多年来从未有过的。
*
血,铺天盖地的血向他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漫天的血腥令他无法呼吸……猛地睁开眼,迎接他的是一张温和的笑脸。
“出去!”他愤怒地低吼。他不许别人看到他狼狈的模样,更不许别人看到他脆弱的一面,任何人都不行!
莫问珠摇摇头,神情自若地往香炉里加了些粉末,“这是‘祛惊散’,祛惊安神。你好好休息吧,我保证你不会再做噩梦。”说着径自在桌旁坐下来,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哼!可恶的家伙,暂且任他再嚣张一些时日,到时就有他好受的。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他眯起眼。这个可恶的女人!老是自以为是地自做主张,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她笑而不语。
对峙许久,他终于认命地躺下,但狠瞪着她的双眼泄露了他的不甘。渐渐地他感到眼皮沉重起来,最后沉沉睡去。
她仔细观察他的神情,一旦出现不安的神色,立刻加重“祛惊散”的分量,连续几次之后,他才安稳地睡到天亮。
翌日腥来的古寒,为自己的一夜好眠足足愣了一个早上。
从他第一次杀人开始,每夜噩梦连连,从没真正睡过,没想到她居然能让他安枕而眠。他承认她确实有安定人心的能力,尤其是她温暖的笑容,让人无法抗拒。不过他不会就此沉沦,很快他就会离开,只要伤一好……
正当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莫问珠送上午饭。
他回过神,务须她招呼,自动自发地坐下开动。
“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总该赐教一下名讳吧。”看着他斯文的吃相,她轻缓地开口。
抬头看她一眼,不予理会。
“是你的职业让你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吗?”她依然笑得悠闲。
他神色一凛,“你知道?”
她无所谓地耸耸肩,“可以看得出来。”
“是吗?”他危险地眯起双眼,“你到底是谁?”
她仍旧耸耸肩,“这样很不公平耶。”为什么老是他问她答,而他却什么都不透露?
沉默了半晌,他才缓缓吐出两个字:“古寒。”天知道他有多少年没用过这个名字了,今天居然会破天荒地告诉了她!
她了解地点点头。恩,果然人如其名。
“换你了。”他提醒她。
“莫问珠,救你一命的人,这你早就知道了。”
“少说废话!”想耍他?他才不会笨得这么容易就被她糊弄过去。
“曾是人家的贴身随侍,就在半个多月前才恢复自由之身,目前正处于孤魂野鬼的无目的游荡状态之中。”她不急不徐、从容不迫地说道。
“就这么简单?”他半信半疑。
她再次耸耸肩,收拾完碗筷踱出房。
看着她的背影,他冰冷的双眸闪过一抹深思。
在莫问珠的精心照料下,古寒的伤势很快痊愈,功力也恢复了七八分。今天是他受伤以来第一次跨出房门,这才知道自己住的并不是普通的克房,而是客栈后院的厢房。
莫问珠已备好茶点在凉亭中等候多时。“欢迎古寒大公子出关。”她笑意盎然地为他斟茶。
他无言坐下,端起茶就口。
“既然你的伤势已经痊愈,那么咱们也该行动了。”她自顾自地说道,一双美目丝毫不掩兴奋。
“行动?”他放下茶杯,颦眉看她,“什么意思?”
“你的回报啊!”她的笑意加深,“你说不会感激我,我只好要你回报了,你不会以为我会心甘情愿毫无所求地在这里陪你这么多天吧?”
他的眼神变得冷冽。他就知道,这世上没有这么便宜的好事。他倒要看看她能玩出什么花样。
见他不出声,她也毫不在意,“我这个很少要人回报的,因为我很少做好事。你就比较幸运了,遇上了我是你三生有兴。”
他仍不出声,一双深沉的眸子看不出任何情绪。
“纤云姑娘。”刘掌柜匆匆走来,身后跟着一位身着黑色装束的女子。
“说吧。”对于他这个外人,她毫不避讳。
“这是相关资料。”竹月将一个纸袋放到她面前,“务必查出她的下落。”说完转身欲走。
“等等——”莫问珠不慌不忙地开口,“是你主子的意思,还是我主子?”这一点一定要搞清楚。
“有什么分别吗?”竹月不懂,一双秀眉微颦。
“当然有。”莫问珠始终保持着一张笑脸,“如果是你主子,那我当然会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尽力相帮,至于我主子嘛,我现在已经不是她的随从了,所以就没必要替她卖力,就算要帮忙的话也要有回报才行。”
竹月微微颔首,唇角有着若有若无的笑。“放心吧,这是我主子的意思,也是我的请托。本来这件事应由我亲自办,可这两天要立即北行去和主子会合,所以麻烦你了。”
“好说,你心里有数就好。”终于有事做了。
“当然,改日煮酒相谢。”说完转身出了院门,刘掌柜也告辞离去。
莫问珠站起身,很不文雅地身了个懒腰,开口道:“走吧。”
“去哪儿?”
“当然是要兑现你的回报了,还不快走?”她索性拉他起身,牵着他的手,从容不迫地踱出凉亭往后门走去。
在她看来毫不为意的动作,在他心底却翻起了滔天巨浪。连与人站在一起都会觉得不舒服,更别提牵手,何况还是与一个姑娘家。但他并不排斥,甚至有种温暖的感觉。
穿过一条巷道就是大街,熙熙攘攘的大街对一般人来说很热闹,但对于古寒来说,这简直……好象全身都不舒服,而罪魁祸首就是那个走在前头,顶着一张出尘脱俗的脸,挂着令人痴迷的笑容的女人,不但引来行人的侧目,连他也被众多眼神“关照”,最要命的好似,她走路的速度比平常人逛大街还要慢,用龟爬来形容也不为过。
像他这种习惯躲在黑暗中的人,能暴露在阳光下已经很为难他了,还要接受那么多人的“注目礼”,说实话,要不是因为她,他早就砍人了。无奈之下,只好以满脸冷漠掩饰满腔的怒火与烦躁,目不斜视地盯着她的背影。
其实她也不是真的想逛街,只是想看看有没有好玩的事来打发时间而已。谁知逛了一下午,什么好玩的事都没遇到。虽然有些泄气,不过她的笑容可没减少丝毫。
刚回到客栈,连晚饭都没吃,古寒就臭着一张脸钻进房里不出来,而这一点正好启发了莫大姑娘的灵感。
也许,他会为她无聊的日子增添点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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