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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筠醒来的时候,窗台已经洒满阳光。身体稍稍乏力,整理了一下头绪,昨晚的亲密历历在目。
身边的床位是空的。
心里一下找不到着落点,三两下套上衣服,急急下楼寻找那个身影。
明亮的厅堂空无一人。他,走了。
身体里某个地方似一下空了。阳光静好,空气清新,却有什么在狠狠爪紧那颗心。
她知道不能要求太多的,现在得到的已经够多了不是吗。想曾经她每天默默守在他身后从不奢求,他笑她也笑,他快乐她便快乐。原以为自己足够知足。
可如今,心中那道贪念与日俱增。
到底要如何平衡自己,她无措得不知如何是好。
无措间有道新鲜冷风打断唐筠的沉陷。门从外面推进来,中原欢快地朝她跑过来。
不多久时便有一双充满力量的手臂从身后拥住她:“醒了?”
一个真实的怀抱,一句简单的问候,空洞的地方一刹那就这样被填满。有点忙乱,却是雀跃的:“醒了……”
他的吻落在她的发顶:“洗涮一下,然后一起吃早餐。等下物业会把新的衣服送过来。”
见她听话地点点头,林立初满意地在她额头印上一个吻才放开她,但在她转身的时候又拉住她。看了看她身上的衣服,穿的是他的棉质睡衣,衣袖裤管都比她手脚长,宽宽松松地套在身上,样子看起来甚是可爱逗趣。很自然而然地蹲下去为她折起多余的裤管,对他来说,如此一个动作身由心动。
唐筠却似受到不少惊吓,条件反射地欲避开:“我、我自己来就可以……”
林立初不认同地抓住她的脚腕:“不许动。”
唐筠顿时不敢再动了,任他整理着她的裤管。
林立初仔细地折好她的裤管,而后站起来提起她的手,开始为她整理衣袖。
冬日的阳光打在林立初的身上,给他披上薄薄的一层暖光。
唐筠感到有阵暖流由心脏开始传遍四面八方的经脉。待他整理好她的衣袖,唐筠看见他的手伸向自己的衣领,身体随心一紧,却仍然不敢动弹丝毫。
林立初被她僵硬的表情逗得一笑:“阿筠,你的钮扣都扣错了。”
唐筠随着他的话低头一看,窘,果然扣错了。从第一颗就开始错了,到最底下那一颗简直就是悬空着,整身衣服穿得向着一边歪斜特有流浪汉风格。脸颊发热,然后发现他欲为她重新扣好钮扣,于是就更热了。当他解开她第二颗钮扣的时候,她急急地挡住了他的手,不敢多看他一眼,转身大步躲进盥洗室,那步伐就跟落荒而逃似的。
而身后,自然是他一阵爽朗的低笑。
餐桌上,二人静静地吃着早点。餐桌下,中原正趴在桌角舔牛奶。
阳光何其灿烂。
唐筠的嘴角偷偷弯起,悄悄瞟了对面的人一眼。慢慢细嚼,轻浅温和的表情,极具教养的举手投足,就如童话里的林王子一样高贵优雅。她已过了相信童话的年纪,所以看他时就好像在做梦,可那的确是真真实实的林立初。
林王子啊……
“笑什么?”林立初发现唐筠唇边的酒窝浅浅露现,笑得比嘴里的甜牛奶还要甜,“我脸上有什么吗?”
唐筠侧了侧脸收回视线,却收不回嘴边的弧度,只得低低地回话道:“眼鼻嘴。”
这回换林立初直直地看着她。
唐筠变窘:“……我的脸跟你一样有眼鼻嘴。”
林立初眼里有笑意闪过:“还有牛奶迹。”
唐筠大窘,急忙抬手擦拭。可是林立初已经拿着餐巾纸,伸手过来替她轻柔地擦去那星点白色。
啊……林王子你知不知道,温柔可以溺死人的……
吃过早餐后,物业也正好把衣服送上来了。唐筠换上衣服,对着镜子看了好几遍,无论内衣、外衣,尺码大小都刚刚好。看着镜子里脸红绯绯的自己,心头是从未有过的快乐。
刚从盥洗室出来,唐筠看见正坐在沙发上的林立初拍拍身边的位置示意她过去。
听话的坐到他身边,心跳得很快。
以他女朋友的身份和他并肩,如此想着便心情激荡,愉悦漫溢。
林立初看着她的脸,递给她一杯温水:“又在傻笑什么?”摇了摇头,认识她六年了,怎么现在才发现从前那个文静认真的女孩原来这么喜欢傻笑,“小傻瓜!”却不自觉地跟着她嘴角上扬。
唐筠虽然在傻笑,但并不是真的傻,她听得出他语气里的宠溺,于是笑得更傻了。捧着杯子,正要抿一口水的时候看见他把三颗白色的药片递到她眼前。
心瞬间咔嚓的僵了,脸上的笑容随之冻在嘴边。
白色的药片。
想跟这些公子哥儿混久些,自己醒目一点在包里自备一盒毓婷就好了。他们一般都会找聪明的女生,而女生跟上这些公子哥儿就应该有自保意识,所以自备毓婷对谁都好。
这是紧急用的,一次一片就够,吃多了不好。如果关系固定了,自己上药房买妈富隆吧。
……
昨晚听到的话,唐筠仍记得一字不漏。所以她知道这三颗白色的是什么药片,还知道这药片是什么用途,更知道它们代表的含义。
许是她脸色的转变太过明显,只见他皱了皱眉:“是不是怕苦?对不起,公寓里就只备有这种。”
原来他早有预备……
虽然知道迟早要买这种药,但如今听到他如此冷静地说着早有预备那又是另一种感受。
苦涩一笑,唐筠不再多说什么,拿起其中一片就着温水直接吞进体内。
爱情始终是现实的,她没有许菲那样的清醒,但也不是小女孩,对这些现实有足够的理解能力。可是而今真正要接受这些现实时,心还是被什么揪住一样的难受。
正想放下水杯,又听到他说:“还有两片。”
“一片就行。”唐筠只觉那些白色药片刺眼。
林立初却坚持:“不行,还有两片。”
唐筠撇开自己的视线:“一片就够。”
林立初皱眉:“阿筠,还有两片。”
他的语气有点严肃,唐筠只觉委屈:“这是紧急用的,一次一片就够。迟点我会自己上药房买妈富隆。”
林立初怔了怔,消化好两秒才把她的说话理解过来。看着她的小脸蛋上摆满委屈的神情,心底失笑。来了劲头逗她,把手中的药片都塞进她手里:“以前我都要求别人每次吃三片,所以你也一定要把这两片给吃了。”
唐筠眼睛一下通红。
他说什么……?以前都是要求别人吃三片……?
以前。别人。
在她之前的别人。
强忍着泪意。
多少男生大一以前就已经和自己喜欢不喜欢的女孩尝试这种亲密接触,更何况受欢迎如他。他如此优秀,即使前面有别的女孩根本就不足为奇。她现在愕然,都是因为公主梦做得过头了。
一下把手中的药片全部吞下去,再抿一口温水,苦不堪言。搁下水杯就起身,尽量不让情绪外漏:“早上有课,我先回学校了。”
林立初心里一抽,被她小兔子般的眼睛吓着,赶紧抓住她:“阿筠,对不起,刚才是我的玩笑话而已。这是维生素C,昨晚你淋雨了,吃点维生素C可以预防感冒,一日一次,一次三片。我妹妹也经常淋雨吹风,所以我都要求她吃三片。”
唐筠傻在原地。
林立初暗吁一口气,这个小傻瓜的敏感真不容小觑:“坐下来。”
唐筠乖乖坐回他身边。刚想偷偷擦眼角就被他先一步伸手过来拭去她的眼泪,轻柔地,怜惜地,然后把她拥入怀内:“阿筠,你是我的第一个。”
唐筠把整张脸都埋进他怀里,太温暖,太舒服,以致她真的越来越想把他独占。
点头,再点头。
她真的很想他能够只属于她一人。什么王倩芝,什么大家闺秀,什么财团千金,她都不想管不想理,他是她一个人的……
好一阵两人谁也没有说话,气氛缠绵。
林立初轻抱着唐筠的身体,只觉心头柔软。考虑到她的敏感,到底认为有些事情得说明白些,但是却没了常日的淡定:“那个……”
唐筠稍稍抬起头聆听他的话。
“就是……”
“嗯?”他的欲言又止几乎就是一个罕见现象,微微讶异。
林立初抱紧了她一些:“你……这几天都是安全期……别担心……”
唐筠听明白他的意思,脸一下就红了:“哦……”再想到他竟然知道这么仔细,脸更红了。
林立初也感到自己脸颊上有微微的烫感,心里有些失笑,这种羞涩的感觉在他二十多年的感知领域里第一次浮现。有点掩饰地清了清嗓音:“……阿筠。我认为安全期以外的时间,我们……还是需要做安全措施。”话到这里,他脸上渐渐回复认真:“我们会有自己的孩子,但目前不是适当的时候。我的事业还没稳定,你也还没毕业。孩子一定要有,但不能马虎,我认为婚后再具体商量和计划为佳。”
安全措施。结婚。孩子。他竟然用这么认真的表情说着这么震撼的话题。
林王子,其实我们这个年纪没有人会这么慎重地讨论这些话题……你知不知道,这样的认真会溺死人的……
唐筠脸似火烧,晕晕地点头:“嗯,好……”
这时才有点明白,爱情如旋木。
一点愉快,一点幸福,一点梦幻,一点不由自主,一点天旋地转。
然后,一生便如此不能自拔。
唐筠今天整天都有课,和林立初再腻了一会儿就需要赶回学校。离开公寓前有点犹豫,心底正琢磨着该不该问他的私人行程。
回来几天?是因为工作吗?可以抽点时间陪陪她吗?
诸如此类。
可又怕问多了会让他觉得烦,深知道他从来不喜欢别人过问他的事情。
而在她进退迟疑之时,林立初已心有灵犀地先开口:“这次我会在国内停留两天。”
“哦……”
“今天满课?”
“是……”
牵起她的手:“下课后我去接你。”
“你……”唐筠又开始极不淡定的脸红,“你不用忙其他吗……?”
“要忙,”情不自禁吻上她娇红的脸蛋,“忙着陪女朋友。”
啊……林王子你知不知道,甜言蜜语也会溺死人的……
唐筠傻傻笑起来,唇边的快乐藏也藏不住,顶着一头涨红的脑袋离开公寓。
刚走了一步又被他轻轻扣住手腕:“唔,怎么办……”
“啊……?”
他的目光直晃晃:“我还是舍不得放你走。”
唐筠心如鹿撞,声如蚊蚋:“放、放手啦……”
他的眉目温暖如春:“一辈子也不。”
唐筠有点脑充血的感觉:“我……我要上课了。”
“不放。”
“我……要迟到了。”
“不放。”
“我……要给教授念了。”
“不放。”
唐筠被他的话梦幻了,看着他温文尔雅地耍赖,她的手脚变得比棉花还要软绵绵。
林王子,你随便的一个动作都会溺死人……
唐筠尝试用一点力抽走自己的手,结果还是失败。脸上红粉绯绯,只好实话实说:“……你再不放手,我要晕了……!”脑充血很容易变成脑溢血的……
林立初浅声轻笑了出来,眉语目笑。
似有烟火刹那绽放。
那一笑,倾城。
于是一整天下来,唐筠都在那张笑靥中不能自拔,心心深念。还没正式下课,她已经开始一秒一秒地倒数着下课时间。终于等到了下课二字从教授口中溢出,唐筠雀跃的心情形于色,把课本急急地交托同学带回宿舍就迫不及待地赶出教室外面。
可是才下教学楼,就听到许菲追上来叫住她:“筠筠你这个死相,追得我快喘不上气了,溜那么快要赶去哪里!”
“菲菲,长话短说。”唐筠客气地对许菲提醒道。
许菲却不客气地敲了她的脑袋一记:“哎呀你唐大爷了你!我热恋期也没你这么赶时间,你赶啥赶呀!”
唐筠忍不住唇边的笑容。菲菲,不巧,我也在热恋。
刚想问菲菲叫住她是干啥,转头就听到有一把戏谑的声音:“这么说,唐小姐你也热恋了?”
唐筠惊愕地看着来人,接着转而看向许菲。
许菲忙凑到唐筠耳边压低声音解释:“筠筠,你就看在我份上随便敷衍一下他。”
唐筠刚才的惊愕已变成一肚了然,非常不认同地看了许菲一眼。
许菲懂唐筠,心下充满歉然,想多说什么已被张公子唤住:“菲菲,我们先走一步。”
许菲看了唐筠一眼,再看向张公子,最终只能对着唐筠低低说了对不起三个字。与唐筠再对看了一眼后,许菲转过身随张公子而去。
唐筠看着许菲的背影,心下不禁叹了口气。不知道那个昔日口口声声说着清醒的女孩,有否醒悟自己正日渐沦陷在张硕丰的织网里。或者说,她是清醒地看着自己一步步沦陷。唐筠对许菲气不下,毕竟,没人比她更清楚这种沦陷的感觉。
“唐美女,有兴趣一起过圣诞节吗?我诚意邀请你。”
唐筠皱眉,那位不速之客在她失神的一二秒间已站在她身边,有意无意地露出勾人摄魂的目光。唐筠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找上自己,她甚至说不出他的全名。
似乎看穿她的心思,那位不速之客笑着伸出手:“看来我们得重新认识一下。李祈浩,邻校军体院三年级学生。我承认经过昨晚后你很吸引我。对你,我很感兴趣。”
李祈浩三个字,其实唐筠不是第一次听,她在女生朋友的圈子里偶有听起这个名字以及相关花边消息。高干子弟,潇洒浪子,情场高手。这才了悟,昨晚她泼水的对象原来就是李祈浩。
想起他昨晚说过的话,犹豫余气。忽略他伸出的手,冷冷道:“抱歉,你流星花园看多了,我对你没有兴趣。”说罢转身欲走。
可李祈浩已横跨一步挡住唐筠的去路:“你现在对我没有兴趣是因为你还不了解我,相信我,只需给我一个晚上的时间,你绝对会对我深感兴趣。”李祈浩说得自信满满,眉宇里全是天之骄子般的优越感。
唐筠反感李祈浩话语间流露的狂妄自大,语气里也毫不掩饰这种反感:“我根本不想浪费时间了解你。现在不想,以后也不想。你不要自讨没趣。”
起步要绕开李祈浩,可他依然敏捷一挡:“唐筠你在欲迎还拒吧?这都是几百年前的招数啊?你就甭用这招浪费时间了!我已经明说了对你感兴趣,愿意跟你更进一步。走吧,今晚起你就可以跟姐妹淘宣布你是我的女朋友。”
唐筠听着他语气,对面前这人的反感更加深:“我再说一次,我对你没有兴趣,更不想做你的女朋友。”
可李祈浩倒笑起来:“行了,行了。我早看出来你对我有意思,否则昨晚怎么会因为一颗避孕丸就对我大发脾气呢?”看出唐筠脸色依然不悦,他放软了语气,“我以后再也不会跟那女生有任何关系,你就甭吃醋了。现在我只对你有兴趣,我只要你做我女朋友这行了吧?”说完还抬手揉了揉唐筠的脑袋,状似宠溺。
唐筠闪避不及,一阵厌恶,欲拍开他的手时他的手已收了回去,并说:“回宿舍洗把脸,等下带你去吃圣诞大餐。你们学校对外来车辆禁行,所以等下你好了后到校门口找我。”话毕他的手又要伸向她。
唐筠忙退后一步避开,瞪着他。
李祈浩耸耸肩:“你抓紧点时间,我在车上等你。”然后人便潇洒离去。
唐筠只觉十二分厌恶。一个人自信会让人好感,但是过于自信就会适得其反。那位李祈浩明显是后者。摇了摇头,不愿在不必要的事情上浪费时间,赶紧掏出手机拨通林立初的电话,告诉他自己放学了。
手机贴在耳边,心情又变得明亮起来,一点悸动,一点兴奋。
只嘟了一声,对方便接通了电话:“阿筠。”
听到他的声音,脸上的笑容与粉红都是情不自禁的:“我……放学了。你在哪里?”
林立初隔着车窗望向那边的女孩,声音如缓缓流水:“在这里。”
似乎感应到什么,唐筠顺着感觉抬眼望去。满心惊喜。隔着中间的大花坛,他的车竟然就停在不远处的车道边。
林立初看见她抬步就要跑向自己这边,马上用不认同的声音制止她:“不许用跑的。”然后听到她低低地“哦”了一声后,听话地一步一步走过来。但是因为急不可待,所以每一步都迈得很大。林立初的微笑由心而发。
唐筠刚赶到车子旁边,后座的门适时从里面打开,继而便对上一双炯炯晶亮的黑眸。四目相对,她片刻失神,心中是无可抑止的欢喜。
林立初看见唐筠愣在车外只知道傻傻看着自己,失笑,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进来。”待她乖乖坐到自己身边,林立初的手自然搂在她肩上,臂弯中稍加一点力。
唐筠不知道是因为车厢的空气还是因为他手臂上的温度,脸颊的烫意逐步攀升:“对不起,是不是等很久了?刚才教授布置作业拖了一点时间,还有——”想起刚才的小插曲,顿住。偷偷从车窗望出去,花坛果然那边一目了然,“刚才……”
林立初盯着她红粉红粉的脸蛋:“那个男生和你很熟?”
“不是,不是!”急急辩驳。虽然内心坦荡荡的,但唐筠还是迫不及待地详尽解释,不用他开口问她就把昨晚在世华发生的事情、刚才在那边李祈浩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全数上报给他听。唐筠什么也不怕,只怕他会因为误会而有任何一点不开心。一通汇报下来,说得很急,说完的时候不禁喘上一大口气。而后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神色,可她清楚如果他不明说,旁人是没可能读懂他的情绪。他的眼睛清澈如水,却不曾轻易泄露任何颜色。
林立初看出她兀自纠结百转的小心思,微笑:“小傻瓜。”话落,轻轻在她唇上印上一吻。
轿车滑行得如大师行文般流畅。
唐筠的心跳得如大师奋笔疾书的速度,双颊烫烫的,被他吻过的唇更似火烫。
林立初的手游走在唐筠的发丝间:“他叫什么名字?”
唐筠愣了愣,马上答:“李祈浩。”
然后他便没有下文了,只是一下接一下地摸着她的头发。
唐筠默然了下,无法判断他的喜怒,犹豫之后到底不敢把“你是不是在吃醋”之类的问话问出口。单纯的不敢。
车厢里一时静默无声。一秒,两秒,三秒。
第四秒,林立初的手停在她的发丝间,而后嘴角的笑容慢慢清晰:“别紧张,”手从发丝间回到她的肩膀,稍稍施力,把她轻拥在怀安慰她的情绪,吻上她柔软的发丝,“我没有不开心。”
绷紧的神经一下松了下来,唐筠好生呼了口气。
而他却轻声笑了出来:“阿筠……”用下巴蹭着她的脑袋,“谢谢你。”
唐筠傻了傻:“……啊?”
林立初拥紧怀里的女孩:“我很开心,你这么在乎我的感受。”
唐筠心头一热,把脸埋进他怀里,嘴角的弧度压也压不住:“不客气。”
唐筠一向是无神论者,圣诞节不是她的节日,往常也只是街饰提醒着她当下是个洋日子。或许是因为唐筠心里多少存了些小愤青的因子,虽然不激进,但还是有些不浓不淡的排斥。然而今晚过后,唐筠坦然接受了圣诞节的美好。随处是盛大缤纷的灯饰,街上放眼一片活泼的气氛。Y市因着地理位置的关系,总是能把中西氛围糅合得恰到好处。眼前每张脸,都沉醉在西式的浪漫中。
缱绻的烛光晚餐后,唐筠由林立初牵着,悠闲散步至市里的地标观光塔顶层,以俯瞰的角度享受节日的浪漫。观光大厅上,随处可见一对对相依相偎的情侣,或耳边私语,或低声谈笑,或静静赏景。唐筠轻靠着林立初,站在全玻璃设计的观景露台上眺眼望出去。
夜色弥漫,星光闪烁,脚下是城市的璀璨与繁嚣。
原来站在塔顶上往下看的风光是如此壮阔浮华。
其实过去的时间里,唐筠无数次在塔底的广场上徘徊,只是从没有踏足过塔顶。
这座观光塔落成有好些年头了,临江,离唐筠爸妈的领导家并不远。自高一那年的春节后,爸妈的领导见唐筠是市一中的学生,便有意让她有空的时候多辅导他们家扬扬的功课。扬扬天性活泼调皮,不定性,才三年级成绩便经常在及格与不及格之间徘徊。唐筠鉴于爸妈的关系,答应了每逢周日就上门给扬扬补习功课。那时候每次一补习完功课,扬扬总喜欢缠着唐筠陪他到观光塔广场溜冰。于是唐筠就成了观光塔的常客。广场上很热闹,三五成群的小孩子聚在一起溜冰、一队队退休老人家自发组织跳各种舞蹈、相熟不相熟的中年妇女闲聊菜价拉拉家常、附近的居民遛狗散步等等。唐筠有时候是陪扬扬去玩,有时候是拉扬扬去读课文。
有时候只是特意去坐上好一会儿。
唐筠喜欢这个广场,因为在这里抬头便可以看到直插云端的观光塔。地面离塔顶有好几百米,据说是亚洲第一高塔还是世界第一高塔,她记不大清楚。唐筠常常站在塔底望向塔顶,望着望着便会走神,她不懂这之间隔着几百米的高度到底是个怎样的概念。只知道,很远很远。
她离塔顶真的很远。
后来扬扬成功考进了一中,唐筠便不用再辅导他功课。但是她还是习惯来这个广场,如此仰望最高点似乎成了她一个无法戒掉的瘾。她妈妈经常不解她为什么特别钟情那个广场,也不解她为什么从来不坐上观光梯登上塔顶看一看。其实她也说不清为什么,只知道每次望向那个模糊的最高点,她的心就可以满一些,多一些。起初的时候她并不知道那一些到底是什么东西,但是直到林立初在高三那年踏上离开国土的飞机后,她终于明白那一些是什么东西。
无尽的思念。
想他。遏止不了地想他。
从不敢正面看他,因为怕自己目光里有太多的情绪会困扰他,亦怕自己小心珍藏在心头的感情淹没在芸芸爱慕中。所以她选择仰望云的那端,肆无忌惮地把堵在胸口的思念如数寄托在那个塔顶。在她心里,那塔顶就像林立初一样高高在上,遥远得耗尽一生也触及不到。
但是至少,塔底这里,只有她一个人在仰望。
她没有勇气登上塔顶,无关畏高不畏高,只是害怕一旦到达塔顶的时候发现其实林立初是在更高更远的那一端,她将会连最后的念想也破灭。
林立初搂紧了紧怀里的人,望向她的目光如夜空中的星光般璀璨:“冷吗?”
唐筠回神,拿食指头碰了碰面前厚厚的玻璃:“这些玻璃都是政府斥巨资的,挡风的基本功能还是有的。”
林立初轻轻捉住她微凉的食指头:“别敲,大部分豆腐都经不起敲碰。”
“啊?”唐筠有些惊讶,“我没想到这种地标性建筑也会是豆腐工程。”
“从社会学的角度来分析,用豆腐比用建筑材料更能成为地标。”
“啊?哦,原来这样……”
看着她全相信的样子,林立初轻笑了出来:“小傻瓜,我逗你和我说话而已。”
“……”林王子你是在尝试讲笑话吗……
“刚才想什么那么入神?”林立初捏了捏她的食指头。
唐筠用指端贪婪地记下他掌心的温度:“第一次上来这里,有点新鲜。”
轮到林立初微微惊讶:“第一次?”
唐筠有点不好意思:“嗯……”
“畏高?”
“嗯……”
林立初怔了一下,而后加重了些臂弯的力量,搂紧她:“抱歉,来之前我疏忽了先问清楚这点。”
唐筠微微摇头:“没关系。”望着玻璃外的风景,“这里很美。”
林立初看着她的侧脸:“确实很美。”搂紧她,“不怕高了?”
唐筠和林立初站的是观景露台,除了面前是块大大的落地玻璃,脚下踩着的亦是一块钢化玻璃。抬头,夜空一览无遗;低头,城市尽收眼底。唐筠试着张开自己的手回握林立初的手,握住,然后就真的舍不得再放开:“嗯,不怕了。”
不怕了,勇敢一些,还有什么是可怕的。重要的是,你在身边。
林立初心头一暖,手臂不禁又收紧些:“真是个勇敢的姑娘。我很荣幸又得到你的第一次。”
唐筠的脸热了一热,刚抬眼就看见他低下头来寻上她的唇,轻轻覆住,细细纠缠,一点点抽离她的神志。而后分开,可是她脑中天旋地转的感觉平息不了。他的目光柔和而专注,和脚下绚烂的城市霓虹互相辉映。待中指指间传来一股微凉的感觉,唐筠一下顿醒。
稍稍抬起右手,吓了一跳,中指上是一圈简单的铂金戒指,细碎的闪钻低调而精巧地镶于戒指表面。
林立初牵住了她的手,十指紧扣:“阿筠。”只轻轻唤她一声,便不再言语。
唐筠怔愣。
玻璃外,万家灯火,霓虹闪耀。
林立初把唐筠的手牵得紧紧,有些承诺是再多的言语也无法表达。
回握他的手。她懂。关于他的承诺,他的心情,他的无声。于是心里的幸福快要漫溢出来。只觉得再没什么比这一刻来得真实,因为她的幸福有整个城市见证着。
夜幕在上,城市在下。
林立初的视线放在很远的地方:“我自小喜欢往高处走,走的时候不会计算自己走得有多高,只会一直走一直走,直到我走不动那一天为止。”顿了很久,而后收回视线认真望着唐筠,“但是如果你觉得高了,请告诉我,好吗?”
唐筠的脑袋闪过一串串回忆,有些凌乱,有些不敢确定,却又有些拨开云雾的冲动。声音低低的,但最终很坚定地问了出来:“你……是在表白吗?”
林立初认真的表情渐渐被如墨染般晕开的微笑覆盖,吁出一口存积多年的气:“你终于听出来了。”
云雾似散未散,唐筠懵懂回忆。
高二那年,夕阳散遍空荡的教室。他问她:“你喜欢山还是海?”
和他对话,她紧张得只能凭本能回答:“海。”
那天轮到他的学号值日,他正在仔细地摆正教室里的课桌椅。她凝神地等着他的下文,而他没有说话。可是她心底的激动仍然难以平息,因为这是他们的第一次闲谈。完成值日任务后,他便拿起背包离开教室。
她的视线偷偷追逐他的背影,然而快要踏出教室时他突然继续前面的话题:“山好一点,够高。”似乎思考了一下,他又问:“你不喜欢高?”
她愣愣地回答:“不是……”
夕阳已经转暗,她分辨不出他嘴边是否闪过一抹笑容。他悠雅地走出教室外,只留下一个字:“好。”
第一次感到教室如此空阔,似有回音在她耳边飘荡,余绕的都是他的声音。
高三那年,大家都在盛传他出国的消息,她知道很多女生私底下都哭了。她没有哭,由始至终只是一头沉溺在茫茫题海中。复杂难懂的题目煎熬着她的神经,可是她不曾松懈片刻。大家起哄说要替他办欢送会,让她帮忙出主意,也好借这个欢送最后和大众心目中的王子玩一玩好放松一下高考的压力。可是她都以功课应付不过来而搪塞过去。不想放松,不能放松。她只怕一停下来,泪水就会再也停不住。
直到有一天她发现了夹在英语书里的纸条,她的泪水再无法抑止,重重地滴在那张纸条上,模糊了上面踌躇满志的字迹。
我想飞更高,你会支持我吗?
字迹刚逑有劲,张扬大气。可是墨色浅淡,看起来干涸许久。
把纸条紧紧攥在手里,她脑袋里全然空白。呆呆地望向手表,九点十五分。
而他在两小时前已经踏上了飞往美国的航班。
一瞬间她就大哭了出来。身边的同学们都被吓到,不知道发生事,更不知道如何安慰她。
悔恨的泪水像珠帘一样停也停不了,她恨自己来不及回复他只言片语。
我会。
人去座空,他和她已相隔万里。
大一那年,因为六级的训练,她与他并肩看了三天的影碟。当《极地重生》中的基文走过崇山峻岭时,镜头从顶峰向下拉伸,一片波澜壮阔的景象,从内而外地把一种强者征服的霸气展露无遗。然后,便听见他成竹在胸的声音:“不久的将来我一定会站得更高,可以带你看更浩瀚的景色。”镜头已经切过很多个场面,而他转过头来问她,“你敢不敢看?”
她片刻反应不过来,而他很有耐心地等她的回复。
张了张嘴,她傻傻地点了点头。
日光经过屋顶的天幕过滤后倾洒下来,温柔地覆在他的笑容上。他爽朗的笑声娓娓传来,和空气中的微粒一起在阳光中飞舞轻扬。
那一刻,她醉了。
敢不敢看。敢。
到了大二夏令营,他和她随队伍登往本土的最高峰禾田山,二人一组,自由配对,计时竞赛。
他和她一组。
他的腿很长,体力充沛,一路下来步履轻松怡然悠游。而她在后面追赶得大汗淋漓,直喘粗气。大热天的阳光毫不客气,风也不多,可是她不敢让他等一下或是休息片刻,只怕耽搁他的目标,于是咬紧牙关大步往前紧跟着他。
她以为她可以的,没人知道她有多想与他并肩感叹山顶景色的美丽。可惜当她睁开眼时只看到白茫茫的天花板,失望与丧气直涌胸口,她终究还是跟不上他的步伐。
但是她胸口的情绪很快就被另一波情绪覆盖,因为他握得她的手很紧,声音也是前所未有的紧绷:“阿筠,你累了要告诉我。你觉得太高了也要告诉我。只有你告诉了我,我才知道要停在哪里。”
我以为我们早已是男女朋友关系。
早已。他说早已。
原来如此。
过往的片段零零碎碎,但是经他提点后,把零碎拼凑起来,如当头棒喝。
唐筠目瞪口呆。
林立初看着她的表情,心下一片柔软,啃了啃她鼻尖,用力收臂,严严实实地把她拥在怀里:“小傻瓜,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叫你小傻瓜了吧?”
“知道了……”
“知道我等你数年了吧?”
“知道了……”
“知道你不是单相思了吧?”
“知……”
“知道我爱你了吧?”
“嗯……”
“知道还不回应我的表白?”
“……”
“嗯?”
唐筠已经泣不成声:“怎、怎么回应……”
紧紧地收她进怀里,爽朗的笑声从他的胸腔传出来:“真是个小傻瓜。”
留在我身边,就是最大的回应了。
幸福感全面覆没唐筠的灵魂。她感谢童话的存在,让她有了向往幸福的剧本。她更感谢林立初的出现,让她获得出演剧本的机会。
梦醒时,原来他早已牵着她跨过城堡的门槛。从此王子与公主幸福相思相守。
一刻永恒。
唐筠愿意从此信仰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