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花铃飘逝(1 / 1)
凄雨飘飞,冷风虐尽枝头最后一片黄叶,光秃秃的法国梧桐在风里狂摇枝丫。
树下,三岁多的颜小扇戴了顶宽沿草帽。草帽是隔壁阿婆的,很大,而且有些沉,在颜小扇头上左摇右晃,有时还会遮住他的眼。
“爸爸,快来看,我会写离别的离了!”颜小扇拿着被风吹落的枯枝、仰着小脸、朝四楼一扇开着的窗扯开稚嫩的嗓子,宽沿草帽顺势滑落于地。
活波可爱的小扇喜欢用树枝练字,有时在树叶上,有时在泥砂中。那笔锋,认真时铁划银勾;安静时柔如水纹;生气时“枝”走龙蛇。
小小年纪能自学那么多字,那是他的天赋!听说,天赋有时候会遭鬼嫉!所以每次颜波都会心疼的亲亲他的额头:小扇长大些再学好吗?
可这次颜波却没有下楼,此时的他正躺在床上,汗流浃背,紧闭双眼,上牙磕着下牙,那双赤着的脚,在冬日的床头血泡纷呈。
小扇执着地仰着头,好久好久,他都没有等到颜波下来,却在那光秃秃的树上看到一丝诡异的黄色,如新芽,又似花蕾,满树跳跃,小扇的目光随着那抹嫩黄忽上忽下、左右相随,直转得头晕脑胀。
最后,那抹诡异之色在最矮的枝头盘旋落定。
真是一个花苞,在冻雨肆虐、黄叶落尽的枝头迅速吐瓣,伸展,如一只倒悬的铃!
雨,越下越大;风,越刮越猛。
花铃迎风速长,眨眼间已有小孩头大,但长大的花铃似乎已吃不住劲雨的冲刷,摇摆着落在雨水流泻的地面。
小扇用拳头敲打着仰得发酸的脖子,脖子里已灌满了雨水,全身上下都湿了个透,滴答滴答的往下淌着水,湿水人儿缓步向前,拾起憔悴的花铃。
“天灵灵,地灵灵,变成一只收魂铃。”小扇将花铃摇了摇,脸上露出天使般的笑,然后在这个笑容里猝然摔倒……
…………
颜波打了个寒噤,努力睁开眼,此次阴间之行,把刚结痂的脚又磨得血水淋漓。
脚底的痛,已失去知觉;另一种痛却在时时提醒自己:颜小扇的阳寿是三年十个月零三天!
鬼判殿前秦广王的话,日日如蚁噬心!此番入冥,崔府君外出,秦广王隐身,就连黑白无常、牛头马面等都是消影无踪,整个阴间空寥无物。
颜波没能为小扇续上命,三个时辰的阴间之行,徒费时间与精力而已,穿上鞋,每个房间寻遍,却不见小扇的踪影。
“阿婆,见着小扇没?”颜波敲响了隔壁的门。
阿婆点点头:“下雨前他来过,在我这儿拿了顶草帽玩,玩着玩着后面就没见他了,我想着小孩什么都新鲜,就没在意……怎么?不见了吗?”
外面,大雨倾注。
不祥之感瞬间侵袭而至。
“小扇,小扇,小扇……”颜波一路心惊胆颤喊下楼去,迎接他的,是席卷而来的狂风暴雨,还有那扣在地下水淋淋的的草帽。
揭开草帽,神秘的的黄花诡异一笑,尔后,风停了,雨住了,天边,讽刺性的挂着一道彩虹。
“兰花草”的手机铃声骤然间响起,这铃声是小扇设置的,此时如一声亲情的召唤。颜波慌乱地按下接听键。
电话中淡子只说了几个字:人民医院B405房!
颜波让阿婆将自家门后的溜冰鞋从四楼丢了下来。
人民医院离此不远,但有段路很窄,常塞车,是以还不如溜冰鞋快。两公里的路程转瞬即到。
B405号病房中,白大褂正给病床上的小扇戴着氧气罩。
“小扇他……怎样?”颜波压低声音问一旁的淡子。
“高烧不退,呼吸越来越弱了……你睡得好死,叫都叫不醒,小扇是不是一直在树下淋雨?我看到时,他全身冻得乌青。”淡子低声责备,自从上次金鱼事件后,她就没再见颜波,今天去也是因为太想小扇,本打算偷偷看下就走的,哪知找了半天才在树下找到。
“我……”颜波嗫嚅着。
“别担心,他会好起来的。”淡子到底于心不忍,好言相慰。
整整一晚,小扇都紧闭着眼……
“医生……”
“重症肺炎,心肌受损!”医生看了淡子和颜波一眼:“你们做父母的也太粗心了!”
…………
两天了,小扇持续高烧,从四十一度升到四十一度半!
“肺炎病原学检查结果出来了吗?”主治医生查看着床畔的记录,临床开了张处方交给护士:“病情在恶化!赶快另换一种抗感染的药!”
第三天,体温计上的水银线上升到四十一点七!下午,氧气瓶上的氧气表指针停止了走动。
主治医生翻开小扇的瞍,详细检查一番说道:“我们已经尽力了,节哀吧。”然后神情肃穆的走出B405房,护士看了看颜波和淡子,亦一脸难过之情的离去。
“颜波?”淡子将脸转向了墙。
颜波面色祥和,拉着小扇依然温热的手:“我的小扇,你总算退烧了!”
“颜波!小扇他……已经……已经……”淡子泣不成声。
“他已经退烧了。”颜波将话接了过来,眼神不确定的看着淡子:“今天几号?”
“十一月二十号……怎么了?”
十一月二十号!三年十个月零三天!
“小扇,小扇!”颜波将头俯向床。前一声温柔小心,后一声肝裂肠断!片刻时间,已是白发过半!心,数度痉摩;眼,阵阵刺痛,流下的已是腥红的血泪!
这些年颜波失去的太多,如果说刘莹儿曾是他的左心房,那么小扇便是他的右心房,缺一个已是不完整,如今两个心房都没了,他的生命中,又还剩下些什么?
“阎王,我偏不信!”
颜波豁然扬手擦去眼角的血泪,将小扇仰卧平放,然后在其左侧跪下,迅速俯身为小扇吹进几口气,接着以手握拳猛击小扇的心前区……
三分钟……五分钟……十分钟……
可怜的小扇,在颜波每分钟100次速率的胸外按压下终于开始了脉搏跳动……
窗外,晨起的鸟儿,为小扇秦响了生命的凯歌。
“小猴猴,别走!“小扇梦呓着睁开眼,对憔悴不堪的淡子说,“姨,我梦见一只落泪的小猴猴,它要走,我没抱住。”
淡子温和一笑:“小扇睡了一大觉,当然会做梦的,醒来就好。”
“爸爸,”小扇看向同样面色沧桑的颜波,“我要妈妈。”
接踵而来的痛!
“爸爸,你能和姨结婚吗?”小扇的声音还很虚弱,可那笑,却满是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小扇……”颜波声音哽咽……
“我想要个妈妈。”颜小扇属于死后分娩,对于生母,自然是毫无印象,孩子的心态,谁对她好,谁就是她最亲的人,而最亲的人,当然是自己的父母。
“淡子,我们……”颜波小心地询问淡子的意见。
“嗯,”淡子庄严的点头:“我们结婚吧。”
世事难料,她,真想嫁了,何况,病中的小孩,谁又忍拒绝?
颜波的心终于温暖起来,可他不想让儿子看见自己的泪,于是他走向那扇关着的窗,那里,有微小的影子一晃,明亮的玻璃上,留下一片淡黄的液痕,颜波以指腹轻轻的、无意识的擦拭。
“爸爸,刚才那里有只蓝蝶一直在抖动她的触须和翅,对了,我在梦中好象也看到她,你一去她便飞了。”
蓝蝶?蓝蝶!
莹儿,你终于来看我们的小扇了?
他生病,你也会心痛的,你也会不舍的,你也会流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