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第八章（1 / 1）
从殡仪馆回到家里已经是黄昏的时间。孔芬芳整个下午都静静的陪在奶奶的身旁说话，心灵上的沟通，暂别半年之久，奶奶的遗像上似乎又添加了少许的皱纹，但这样却丝毫没有影响到那张笑脸，那张慈爱的笑脸。
怡园小区。
景致祥和。
处于开饭的黄金时段，宋姨已经运用出了九虎二牛之力把自己的小孙子强制搬迁到了楼门口：“快给我回去你个小兔崽子，你以为你是变形金刚啊，还不想吃饭？不吃你饿我呢你！”
“不吃不吃就不吃，说吃就吃说不吃就不吃，你放开我奶奶，人家还等着我呢，你不能干涉我的人身自由！”小孙子奶奶压顶不弯腰。
“呦呦呦呦呦呦，还、还人身自由？少在这给我强词夺理瞎捅词儿，叫你回去你就回去，再不老实小心我回家把你剁吧剁吧炖了萝卜”宋姨的这句对白哪位恐怖片导演可以考虑考虑加进剧本的台词里，有意者请与之联系面谈。
“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英雄们视死如归，小孙子视归如死。
“宋姨。”孔芬芳的出现熄灭了祖孙二人之间第Ｎ次世界大战的导火索。
“诶，回来啦！”宋姨的这句礼貌性答复刚刚一出口就感觉并意识到了自己的思维辨别能力没能跟语速同步，有点儿不对劲儿。
是啊，自己估计是打从娘胎里出来以后和眼前这个人素未平生也未谋面，她怎么会认识我还和我打招呼，难免脑中生疑口中同步出疑问：“你是？——————”
小孙子认定这是上天赐予自己的一次逃生机会，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借助天时地利人和时机的帮助终于逃离了奶奶的魔爪，跑出去两步之后居然还一转身冲孔芬芳抱了一下拳并嘴其名曰：“谢了大侠！”随后便摆了一个恐龙特急克赛号一级准备的Posture逃离生天了，可谓义气中干，逗的孔芬芳笑了起来。
“宋姨，是我呀，您真认不出我来啦？”孔芬芳并不以为这是一个多大的难题，最起码自己的声音没有变。
“你是？————————”宋姨的脑子现在已经达到了7200转，这种高脑速运作不允许她再能问出其他两个字，只是从这个人的声带所发出来的音频能给自己一种久违了的亲切感和熟识感，但是这张面孔实在是没有备份。
短短几秒钟内已经有X个女性的身影从宋姨的大脑里鲤鱼跃龙门，宋姨一个也没能钓上，她从自己丈夫的战友儿子的表妹的同事的对象玲玲想到了自己姨妈的保姆的三舅的孙子的老师的对象红红，都是似像非像之后又变得不着边际了。
“哎呀你看我这上了年纪了，这脑子就是不好使了，一是半会儿还真想不起来了，你是、你不会是小兰吧？”宋姨给自己的记忆系统评定完职称后开始大蒙特蒙将蒙就蒙希望能够死猫碰上瞎耗子。
“什么小兰呀？还小绿呢！我是芬芳，宋姨，孔芬芳！我回来啦！”孔芬芳是芳人不说兰话，给宋姨误入歧途的思维正轨。
“芬芳？你、你是芬芳？”宋姨的第一个反应是检查自己鼻梁上的近视镜是不是处于坚守岗位状态，当她确定了镜架上的两个镜片无一旷工之后，宋姨的第二反反应是□□了自己的上一句话：“芬芳？你、你是芬芳？”宋姨的第□□应是又举起手来确定了一下近视镜镜片的在职状态和正反面儿状态，这回她倒是没有把手放下去，好像她不用手扶着眼镜看东西眼镜就会趁机偷懒不好好干活，宋姨的第四反应是□□了自己□□的上一句话：“芬芳？你、你是芬芳？”宋姨的第五反应（以下这段文字基本上可以用复制键和粘贴键完成，因考虑到读者的耐心承受能力有限并兼顾到作者的耐心承受能力更有限以及节省纸张和油印问题，故不予以呈现，就用点儿点儿点儿点儿点儿点儿点儿点儿点儿点儿点儿点儿点儿来代替了，特此声明）
“如假包换啊宋姨！您真的听不出我的声音了吗！”当宋姨正准备产生出第十六次反应的时候，孔芬芳身上的鸡皮疙瘩提醒她结束了这种有可能周率为3.141526的举动。
宋姨终究还是完成了自己的第十六次反应，□□了自己的第八句话：“芬芳？你、你是芬芳？”单单从音频方面那简直就是和孔芬芳一张CD上刻录下来的，宋姨由此而异想天开到了盗版问题，再加上这张生疏的面孔就算是翻两个筋斗也不能和印象中的孔芬芳相提并论，宋姨甚至怀疑眼前这个声似于孔芬芳的物体会对自己这个糟老婆子图谋不轨，不是坑就是蒙要么就是骗，拐倒是不像，不对口儿。
孔芬芳用了二十分钟的时间阐述并证明了自己身份的改装正版性和具有法律效应性，声行并茂，物证事证，举一反三，集中力量，把握重点，历史地理，记忆的证明，最后还捎带着说出了宋姨的生辰八字。
值得一提的是孔芬芳在利用各种辩证唯物主义观点阐述自身合法性的时候居然启用了“消费者信得过”和“国家免检产品”这样的字眼。
佩服。
“是芬芳，是芬芳，哎呀真是芬芳回来了，你怎么出趟国回来跟变了个人儿似的！”宋姨上上下下全方位的打量着眼前这个2.0版本的孔芬芳，冲动着一种大彻大悟之后弃暗投明的感觉，孔芬芳功夫没负有心人，总算是对得起那句“国家免检产品”。
“发生过一次意外，我整容了。”孔芬芳兼容着1.0版本的音频解释到。
“整容？意外？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闺女？”宋姨不明白这两个毫不相干的词儿结合到一起能干些什么，导致孔芬芳身上所发生的变化可以说是地翻天覆，从“其貌不扬”一下子升级到了“其貌很扬”。
“先不说这个了宋姨，晚上有时间我找您慢慢聊，从长计议，详细解析，这都快六点半了，您赶紧把小品叫回来吃饭了，我还得归置归置这一大堆的行李呢。”孔芬芳绕过话题谈本质，她认为现在比较实际的事情是民以食为天，孔芬芳都有一天的光阴没食人间烟火了。
宋姨去找小孙子，孔芬芳目送，宋姨的背影游离于懵懂与迷惑之间，时而一步三摇头，时而三步一摇头，今天的所见所闻，在年愈半百的宋姨身上，已经算是大事了，从古到今她去过的最远的地方是类似于电视小品当中的“铁岭”，改头换面这种事情宋姨想都没能力想。
当孔芬芳的左脚第一个享有优先权与自家阔别已久的地板砖儿亲密接触之后，孔芬芳发现自己不仅是触景生情，而是触哪儿哪儿生情，包括目光与物体的接触：触地生情、触墙生情、触窗生情、触桌生情、触壶生情、触灯生情、触碗生情、触洗衣机生情、触水龙头生情、触抹布生情．．．．．．．．．．
流淌着太多阴晴圆缺的记忆，家，给了孔芬芳温暖和依靠。
孔芬芳的脚步很慢，更多的时候是驻足，她舍不得再快一点儿穿过房间，孔芬芳想淋漓尽致的慢慢享受家里的每一立方厘米空间。
奶奶已乘仙鹤去。物还是，人已非。孔芬芳坐在奶奶的床上触床生情，右手游离于奶奶曾经躺过的地方，空气临时充当奶奶的角色，配合着孔芬芳的右手完成动作。
还没有轮到空气当临时演员的时候，每天六点过半，孔芬芳正在给奶奶熬小米粥。
孔芬芳站起来做饭，抓米，淘米，坐锅，点火。主人不在的半年里，柴兄米弟油姐盐妹一直都麻烦着宋姨打理，一切如昨，一切如新。
一股米香造访了孔芬芳的嗅觉器官，生米煮成熟饭了。
孔芬芳盛了一碗放在自己的面前，藏在心底对奶奶深深的思念致使孔芬芳再一次泄洪，洪水历经孔芬芳的脸颊和半空倾泻而下落入小米粥湖导致湖水暴涨，触床生情演变成触粥生情。
淡水湖变成了盐水湖。
小米粥变成了咸米粥。
孔芬芳从行李的最里层拿出一个小木盒，里面干干净净的躺着两封信，其中一封是奶奶写给孔芬芳唯一的一封信。读信能让孔芬芳感觉到她和奶奶的距离近在咫尺，仿佛奶奶就坐在对面一样。信和孔芬芳已经成了老朋友，他们这是第二百五十六次见面。
追溯到第一次见面，是奶奶刚刚去世的时候。
当时的孔芬芳悲痛欲绝，惶惶终日，不能成眠。孔芬芳就像陌生自己的命运一样陌生着自己的笑容。再坚强的人也不能从一夜之间的举目无亲平滑过渡的跟个没事儿人一样，更何况是个女人。从医院回来，孔芬芳端着那碗小米粥蜷缩在奶奶的床头一动不动，已经凝成固体的小米粥被孔芬芳的眼泪重新浇灌成了粥体，孔芬芳想说话，张不开嘴，孔芬芳想喝粥，抬不起手，朦胧中，奶奶步履蹒跚的朝孔芬芳来．．．．．．．．．．．
白晃晃的房顶刺疼了孔芬芳的眼睛，当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医院的病房里。吱呀的一声门响，宋姨和郝婶儿拎着暖壶走了进来。孔芬芳用胳膊支起上身想坐起来，但是胳膊肘紧要关头掉链子该撑直的时候偏偏强行往里拐，孔芬芳醒来后的第一个自主性肢体动作宣告失败。
“哎呦傻丫头躺着别动，你坐起来干嘛！医生说你现在身体虚弱，得好好休息！”宋姨摸着孔芬芳的脑袋。
“宋姨、郝婶儿，我这是怎么了？我不是在家吗？”
“还说呢！姨昨天晚上去看你的时候，可把姨给吓坏了，哎呦妈诶，烧的跟暖气片子似的，多危险啊！不要命了你啊丫头！病成这样还自己抗着 ！这孩子，命怎么这么苦啊！”话到伤心泪自流，宋姨掏手绢儿。
“我现在不是没事了吗？你们就别为我担心了！可能是前两天淋雨淋的吧，没事的，打过针吃过药你们就当我从来没有生过病不就得了。你们看，我现在都能笑了。”孔芬芳通过大脑操纵脸部肌肉的两个嘴角上扬的同时两眼微眯，脸部肌肉关键时刻没有掉链子，各部门协调配合出一个微笑。
“芬芳，老人的去世大家都很难过，大婶儿知道你现在的心情，但是人死不能复生，我们都不希望这是真的，你得为了自己的奶奶好好保重身体才对，我想老人家在天之灵肯定不会希望自己的孙女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你可不能垮下去啊！”郝婶儿安慰孔芬芳。
“芬芳啊，都是宋姨不好，宋姨答应过你照顾好老人家的，可是……可是……”宋姨哽咽着。
“这不怪你啊宋姨，是我没听奶奶的话，我不是个好孩子，奶奶她生我的气了……”
“对了芬芳啊，今天早上收拾屋子的时候找到这封信，是奶奶写给你的。我给你拿过来了”宋姨掏出兜里的一张纸。
写给我最亲爱的孙女芬芳：
昨天还能削得了一个苹果，今天同样的一双手，却只能削一半儿了，奶奶得抓紧时间给孙女写封信了，奶奶怕到了明天自己连握笔这样的事情都要吃力了。芬芳，下个礼拜就是你大喜的日子了，奶奶在这里衷心的祝福你和文财今后的生活幸福美满，看到你有了自己的依靠，奶奶走的也没有什么遗憾了，奶奶老了，真的该走了，奶奶想你爷爷了，我去那边给你爷爷捎个话儿，说咱们芬芳啊，都嫁人了，准把老头子给乐坏了，可能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奶奶已经不在了，千万别怪奶奶的不辞而别，奶奶也舍不得你啊，奶奶天天喝芬芳熬的小米粥还没喝够呢，你爷爷都嫉妒我了，嗨，死老头子，呵呵，怎么写着写着就写到吃上来了，奶奶的嘴还挺馋的。芬芳，答应奶奶一件事好吗？五天，不，三天，给你三天的时间，奶奶只允许你有三天的时间，可以无助，可以软弱，可以哭，三天以后，坚强起来！忘掉所有的伤痛，坚强乐观的开始面对自己今后的人生。芬芳如果完成不了奶奶最后的这个要求，奶奶一定会生气的，芬芳最疼奶奶、最听奶奶的话了，我想你不会让奶奶失望的，对吗？好了不写了，再过十分钟你就要回来了，一封信写下来还真感觉到饿了呢，奶奶等你回来给奶奶熬粥，呵呵，又馋了！
最爱你的奶奶
离三天期限还剩下三小时二十二分零五十六秒，孔芬芳放声大哭。
宋姨也哭。
郝婶儿不甘落后。
整个病房变成了哭的海洋。
这是一次彻彻底底实实在在轰轰烈烈浩浩荡荡真真切切的思念和缅怀，同志们用哭声为逝去的亲人合唱了一首惜别进行曲。
孔芬芳没有辜负奶奶的希望，从第四天开始，她给自己的坚强乘以二。
料理完奶奶的后事，孔芬芳恢复了跆拳道训练中心的陪练工作，业余时间去敬老院做义工，孔芬芳需要时间来充实和过度自己，她把对奶奶的爱转移到了敬老院，那是一个充满夕阳的世界，慈爱与童真并存，孔芬芳置身于此就感觉自己美丽的像一朵火烧云，她爱他们，他们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