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第三十五章郭淳番外二（1 / 1）
这是我的第二篇番外。
谁也没想到会和第一篇隔了如此久远的时间，甚至是隔了生死的距离和空间。
是的，我已经死去了。如今的我，只是一缕不肯离去的孤魂。
更让人想不到的是，我曾经千方百计地保护着可风，因为她的身体一旦有问题，就意味着生死离别，所以，我不能让她有任何闪失，哪怕付出我的所有也在所不辞，只求能够换来更长久地厮守。
然而，先离去的却是我。
在我四十二岁那年，我重病不治，缠绵数月后终于结束了我的一生。
我看到可风握着我的手，贴在她的脸上，泪流满面。
我看到她仔细地抚摸着我的脸，从眉毛到脸庞，再到嘴角和下巴，来回反复着，那么专注和投入。她的泪水落在我的脸上，被摔成了碎玉一般，我看着她眼中悲痛欲绝的神情，忽然觉得哪里很痛。
我已经没有了身体，可是却感到了分明的痛。
我看着她撑着因为照顾我而变得瘦弱的身体，久久地站在我的墓前，任旁人如何唤她，她只是一动不动。
我知道她舍不得离开我，哪怕只是一座冰冷的坟墓。
在那一刻，我决定，我不能离开，我要留在她身旁，永远！
因为，我也舍不得她。
就这样，我开始了对她的守望。
我死后，她一直很平静，也很坚强，独自一人在这个本不属于她的时代里生活着。她来到这里，只是为了我，可是如今在这个已经没有我的世界里，她该如何面对？表面的平静与坚强掩去了她内心的绝望，只有我知道，每一天的时光对她来说都是一种没有意义的煎熬。
郭澄和绿梅夫妻二人不愧是她最欣赏和看重的朋友，在没有我的日子里，他们一直陪伴着她，从未离弃。
除了她去杭州的那两年。
林清远闻得我死后，就曾劝她去杭州和兄嫂一起生活，彼此照应着，总好过在京城睹物思人。只是，她拒绝了兄长的照拂，执意留在小院中，守着我们曾经共同拥有的一切。
直到几年后，她带着阿杰和苁儿一家南下，在杭州开了一间云裳轩分店，同兄长一家人生活了两年。之后，她把杭州的云裳轩留给阿杰夫妇，又回到了京城。
她一个人日子过得很平淡，也很孤单。我虽然就在她身边，能看到她所有的难过与悲伤，却不能替她分担和排解，甚至不能让她感应到我。我只能围绕着她，跟随着她，看着她，和她一起悲伤。
谁知竟连这样的悲伤也不能够再多了。
她在这里本就很脆弱，身体稍有不适就可能要了她的命，这些年，她一直安好已经是个奇迹。
于是，回到京城后的第二年秋天，她病了。
郭澄请医问药，绿梅每日陪伴着她，甚至带了他们那两个聪颖可爱的儿女来承欢在她的病榻之前。
他们所做的这些都不能止住她病势的恶化。
西风把柳枝上最后的一抹绿色带走，晨露渐浓，西山上片片火红也开始凋零。
在一个深秋的清晨，她用微弱的声音向绿梅说出了她此生最后的一句话。
“不知道我死后能不能再见到他。”
她一直在等待，等待死后能见到我。其实，我又何尝不是？
我也在紧张地等待着，有那么一个刹那间，我居然是狂喜的。我在等待着她的灵魂，我要和她在一起，能够相拥，能够相容，彼此能够感知到对方的存在。
若如此，我情愿我永远只是飘荡在世间的孤魂野鬼。
只要是和她在一起，就足够！
可是，可是她死了，我却没有等到她的灵魂。
在急切、狂躁地寻找之后，我意识到我可能找不到她了，因为她和别人不一样，她是不属于这里的，她死后，灵魂会去向何方，是没有答案的。
我渐渐绝望。
我终于真切而深刻地体会到我死后她的感受，当你存在的唯一目的消失后，你的存在还有何意义？空洞和茫然一下子将我淹没，我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没有了她，没有了我守望的人，我还能做什么？
我在绝望中沉迷了不知有多久，我只是没日没夜的在曾经盛满我们幸福时光的小院中飘来荡去，直到有一天绿梅推开了院中的门。
可风死后，小院就空了下来，绿梅偶尔带人来打扫一下。只是这次似乎像是很长一段日子不曾来过了，所以当我看到她的时候，我发现她居然已经是个干练而有些富态的中年妇人了。
绿梅独自坐在可风的房间中整整一个下午，她面上带着愁容，好像是有什么心事。傍晚时分，她终于站起来，走到门前，停了下来，小声说道：“姐姐，我很羡慕你和大哥，虽然你们在一起的时间不长，又总是聚少离多，可是感情却从不曾改变。而我和郭澄……姐姐，你若是还在，该有多好！”
绿梅抹了抹眼角渗出的泪水，留下了一声长叹。
不知为何，绿梅的话让我想起了很多的过去。
曾经有一段时间，我很在意一件事情，那就是我无法参与到可风之前的那二十五年，因为那是一个我无论如何也去不了的地方，与我隔着几百年的时光，隔着无法到达的距离。
那是怎样的开始之前的前缘？那时，她又会是什么样子？
忽然，我不再绝望，原来我并不是无力于这件事。我可以看到她出生、长大、学习、工作……我可以看到她生命的全部！
只要我耐心地等下去。
我从不缺乏耐心，于是我开始了孤寂漫长的等待。
寂寂岁月，水般流过。
世事变化，沧海桑田，天下几易其主，人间早已天翻地覆。
无数个日夜交替，积累起来的不过是匆匆一瞬。
我知道我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在一个阳光明媚、微风拂面的清晨，杭州的一所医院里，一个小女婴呱呱坠地。
粉粉嫩嫩的小脸蛋，玉雕出来的小手和小脚丫。
她的父亲为她取名林可风。
我抖落一身的积尘，从此又开始了对她的守望。
她笑了，她牙牙学语了，她已经会蹒跚走路了，她上学了，她和同学打架哭了，她慢慢长大了，有同班的男生扭扭捏捏递纸条给她了……
少女时期的她有着一双点漆般灵动如风的眼睛，一头飞扬的短发，一身挥洒不尽的青春活力。
我看着她，觉得欢喜无比。
我看着她高中时，一头埋进学习里，昏天黑地。
我看着她参加高考，进了大学。
我看着她留长了头发，变得越来越接近我熟悉的模样。
我看着她找到工作，努力着成为一名出色的白领。
我也看着她和他相识，相恋，相依偎。
说不清我的感受，只明白这是早已存在的事实，谁也无法改变。我只能看着她的欢乐、她的甜蜜和幸福，以及最后的失落和伤感。
我知道就快要到时候了，这段令她伤心的恋情就要结束，而她也就要离开这里，去到那个有我的时代。
那个黄昏，我跟着郁郁寡欢的她来到樱桃沟，在夕阳闪烁出的光芒中，我看着她的身影渐渐朦胧。
我只在原地等了不长的时间，便又看到她一身大红嫁衣出现在眼前。
一瞬千年。
在这不长的时间里，我当然清楚她经历了什么。
她经历了一场盛大的爱情。
她带着一身的伤病，也带着满怀的不舍，晕倒在地上。
我看到她苍白脸上凝聚的泪滴。
我看到她在医院懵懂醒来。
也看到她紧紧抱着红嫁衣独自一人哀哀哭泣。
我很想去安慰她，告诉她，没关系，我就在这里。
可是，我不能。
后来她回了杭州，生活在父母身边，沉静，忧伤，日夜思念。
她时常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默默望着那件嫁衣发呆。
她随同事出差去了后海，看到那棵幸存的枣树，终于碎裂了所有的坚强。
她痛哭欲绝，我想去抱住她，紧紧地抱住她，告诉她，不要哭，我就在这里。
可是，我不能。
当她在过马路差点被撞的时候，我闪电般冲过去，伸手想拉住她，却只能看着一手的空。
我再次陷入绝望，我不想只能守望，我想要的是——守护！
我不能眼看着她有任何危险，如果我不能保护她，守望又有何用？
那天晚上，她在父母的呵护照顾下，依然无法入睡。我亦是不断地凝聚所有力量，一遍一遍不停唤着她，试图与她取得任何一种联系。
我再也不甘心只是守望着她，我要用尽各种方法让她知道我的存在。
终于，她感应到了我，她听到我对她的呼唤。
我喜极而泣。
她又要离开了。
她忍痛离开了亲人，离开这个属于她的时代，奔赴那个有我的世界。
我知道，我还在那里苦苦等候着她。
她和我就要团聚。
樱桃沟里，风景如昨。
她仔细看了看腕上的手镯，又回头望了一眼来时的路。风吹起她的头发，她眼神迷离，却又无比的决绝，还带着几分的不安和急切。
这就是她留给我最后的一幕。
她走了。我不知道她还会不会回来，但我会一直一直地等下去。
我知道，她在那边会死去，她死了，灵魂并没有出现，那是不是意味着，她又会回到这里？她曾经回来过一次，我希望她还能回来第二次，可是第一次她还活着，而这一次，她却已经是真真切切地死去了。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我不敢去想她回来的可能性，我只能这样等下去，一直等下去。
我希望能够再见到她，无论等多久，不管是一天还是一年，哪怕是再等三百年，哪怕是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