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番外（1 / 1）

黄无衣

黄老将军生前，除了舞枪弄棒之外，还喜欢歌舞、戏曲、杂耍曲艺，家里养了一堆优伶艺人，以备他随时尽兴、宴请。黄无衣却不喜欢这些。

许是小时候看得多了，没觉着怎么好，既然从小看到大没喜欢上，那以后喜欢上的可能微乎其微，所以黄老将军仙逝后，黄无衣遣散了这群优伶。

黄无衣觉得，自己表面上灿烂，内心里孤寂，看上去比谁都爱说爱笑，但其实更愿意一个人待着；对谁都好，不论是王孙，还是下人，都一视同仁地能对待，能帮就帮，能不添麻烦，就不添麻烦，这平易近人到与他身份形成恐怖对比的亲和，其实，黄无衣觉得，只是他的薄情，薄情到，父亲去世时，他也没觉得有多么的哀伤。到底应该表现出哀伤到什么程度呢？黄无衣拿不准。

黄无衣有一个朋友，是皇上的侄子，李亓昭。李亓昭喜怒不形于色，对待王孙和下人也是一视同仁，一视同仁地冷若冰霜，与黄无衣在一起，他倒是没有表现出厌恶，但也没看出他有多么欢喜，可是，他却是黄无衣，唯一真正的朋友。

遣散优伶时，有一个女子，跪在地上哭着不走，说是即使回去，也不过是被卖而已，倒不如留在府中，当个粗使的下人。她这么一哭，又有三两个也跪下了，说的也是一样的话。黄无衣想，既然愿意做粗使，那就让她们留下就是了，没说太多，交给管家分配去了。

此后，黄无衣并没有太多地在意。李亓昭精通音律，在家常演一支“洛神曲”，黄无衣听到耳朵生老茧，以至闭上眼睛，就能轻松哼出这曲子的旋律。李亓昭说，这支曲子，写的是一个仙女，在水中独舞，那仙女的心中充满哀伤，因为她与自己的恋人天涯两隔，有缘无分。黄无衣实在无意这番高山流水，宁愿与他谈诗书。

可是有一天在经过花园的时候，黄无衣竟然恍惚瞧见了一个仙女，在花园的池子中央跳舞，黄无衣以为自己眼花了，赶快冲到池子旁边去看，这才看清，是驾娘在那里放船，一个粗使丫鬟打扮的女子，站在小小一叶扁舟上，跳着舞。此时不知为什么，黄无衣的脑中，竟回旋起了李亓昭的那支“洛神曲”。

驾娘看见了黄无衣，就在船上行礼道：“少爷，管家说把船拿出来放着，备不住您过两天要玩。”

黄无衣点点头，目光又移向旁边的丫鬟身上，丫鬟红了脸，早停了舞蹈，在船上就跪下叩头。

黄无衣当时看到她的容貌，两团红晕渲染下，竟是十分的动人。

黄无衣回去就把管家叫来，管家想了一想，说：“少爷问的这个人，应该是妙嫣。”

“妙嫣？”

“她是从前老爷买的舞姬，老爷去后她不愿走，哭着要留下做粗使，少爷忘了？”

黄无衣倒是真的忘了。

“留下的几个里头，只有她是跳舞的，她舞跳的也确实好，还有啊，她跟那驾娘最熟，驾娘放船，她跟去玩玩也是合理。”

黄无衣点点头，想要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却又想不出该说什么，做什么。他想对管家说，以后别让那女子做粗使了，可是又让她干些什么呢？他觉得那女子特别，可他又不知，该如何特别对待。

“那女子……”

“少爷您有吩咐？”

“先让她跟着驾娘学驾船吧。”

后来，黄无衣也曾邀了朋友乘舟游玩，看到过她几次，她背对着他们，有时像是要回过头来，看到额头、鼻子到脖颈一线的纤美轮廓，还有睫毛沾染了落日清辉的融融发亮，正期待着看到多一些，她忽而又偏回原处，留了后脑勺给他。

也有朋友曾无意中看中她，百般暗示着想要她回去做妾的，若是平常，黄无衣一定大方给了，可是他想了想，竟没有答应。

妙嫣

她一直是喜欢他的，虽然他在天，她在地，他为主，她为仆，但是莫名地，她就是喜欢他了。只要是远远地看到他，看到他走来，看到他爽朗地笑，看到他以为没人会察觉地皱眉沉思，她都觉得，心头好暖、好暖，但同时又很空、很空。

她跳舞的时候，一直希望他能看见，他能欣赏，可惜，他最多只是敷衍地与父亲做伴，眼中全无半点兴致。这时候她就怨恨起自己来，为什么自己不是那些书、那匹马、那柄剑呢？

老爷过世后，他要她们走，她已经习惯这里的生活，无法回到从前那被卖来卖去的地狱里去，更重要的是，这里有他，而别的地方，都没有。

她哭着求他让她留下，她以为自己这样很过分，但是他很轻易地就答应了，其他几个不愿走的人，他也留了下来。她既高兴，又失落。

留了下来，看到他的机会其实也很少，但是只要她闭上眼睛，感受到自己所在的这个地方，这个宅院里，有他的存在，有他的气息，这就够了，就仿佛和他有了多么深的亲昵。

宅子里的驾娘，和她有缘相识，颇谈得来，别人都羡慕驾娘，只要在主人需要时撑船就可以了，伙计轻松，她羡慕的却是，驾娘比她离他更近。

这一天驾娘告诉她说，要到园子里放船，她可以跟去游玩，她当然答应，坐上小船，在水波中荡漾，仿佛又回到了自己梦里出现过，已很久没再见过的故乡。

她不由得在小船中跳起舞来，既喜且悲，萦绕着她的，除了思乡情，更有无时无刻不在的恋情的思绪。

但就是这一次，就是这一舞，让他注意到她了，她第二天就成了驾娘，她能够在他和朋友面前撑船，得以离她更近，她简直太满足了。

可是满足不仅于此，其后紧随而来的幸福感，更让她怀疑一切的真实性。

他把她从驾娘的位置上又换了下来，让她穿上华丽的衣服，叫人专门侍奉她，像小姐一样的对待。他派人演习了一组曲子，让她编出一支独舞，跳给他看。她当然勉力演习，精心到每一个细节都要精益求精，何况他还常常来看排演，还会笑着和她说话，赞她美丽。她常对着镜子愣神，以为自己多年的梦想就要成真。

舞终于排演完了，她盛装打扮，穿着特地定制的服装，在他面前跳舞，一曲舞毕，他竟从椅子上站起来鼓掌喝彩，连连称颂，说自己从小以来，从未觉得舞蹈好看，但这支舞，却让他深切感受到了舞之魅力。

她娇羞而窃喜，面若桃花。

隔天，他把安排她到一个画舫上，画舫行驶到一个景色如仙境的湖中央，舫上准备好了各种各样的灯。在离岸前，他说，好好跳，我在湖边看着你。

李亓昭

李亓昭的母亲死后，他一直闷闷不乐。他这种闷闷不乐，因为他平素就臭脸，而极少有人能看出来，在能看出来的人里，又极少有人在意，只有黄无衣，总是想法，试图让他开怀，总是失败。

但是这个黄无衣，竟然屡败屡战？在各种想到的、想不到的计谋失效后，黄无衣拉着他说：“这次，你一定高兴。”

冰池的中央有了仙女，这种话谁信？洛神那样的神女，是独一无二，绝不会再现人间的。可是黄无衣生拉硬拽，李亓昭还是跟着他来到了湖边。

黄无衣设了酒宴，与李亓昭喝酒谈心，待到夜幕降临，才说：“时候到了，仙女要现身了。”

李亓昭见他一副正色，诧异地望向湖中。黄无衣哈哈一笑道：“仙女纡尊降贵，哪能来得那么轻易？必得你这个皇亲吹曲，她才肯来。”

李亓昭知是他在逗他，可是见他一片苦心，又不愿拂了他的意，只好接过玉笛，吹起黄无衣亲自点的那首“洛神曲”。

笛声悠悠戚戚传出，将到□□时，忽见湖中心的画舫上灯火燃起，透过纱质灯笼，显得如梦似幻，而幻火之中，就有一个女子翩然起舞，那仙姿，就与李亓昭心目中的仙女毫无二致！

后来，三言两语

李亓昭通过了重重阻碍，娶到了妙嫣，这桩婚事，是由黄无衣认她做义妹，抬高她的身份之后，才最终达成。李亓昭与妙嫣成婚后倒过了一段幸福的日子，可是日子一久，李亓昭就觉得妙嫣与自己心中神女的形象渐行渐远，越差越多，最后，李亓昭甚至开始怀疑妙嫣是否就是当日湖中，跳舞的仙女。妙嫣心中所恋本就不是李亓昭，更无法忍受这番对待，终于在一次机缘巧合，对黄无衣剖白心迹，二人酒后做下后悔终生的事情。

妙嫣生下孩子，黄无衣得知自己才是孩子生父后，抉择再三，杀掉了亲子。妙嫣从此投身佛门，神智模糊；黄无衣从此性情大变，外表和内心都裹上硬壳，坚如磐石；李亓昭则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坚持寻找着他的神女，直到长安街头，马球杆的那么一拨。

妙嫣一直以为，黄无衣从未爱过她。

黄无衣一直以为，妙嫣只是在利用他。

李亓昭一直以为，自己一定还能再找到她，可是却忽略了，他已经没有资格去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