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第 24 章（1 / 1）
我可以出去了？
“为什么？”我问。
牢头哼笑一声，道：“谁叫你姓祝呢？”
只听匆忙的脚步声，一个人影隔着栅栏闪现在我们面前：“君悦！”
“……大哥？”
是祝琳，他看到我，从他的表情可看出他心疼成了什么样儿，赶快叫牢头开了门，祝琳解下身上的披风把我周身包起来，对我说：“走吧，我接你出去！”
“只有我？”我看看牢里的其他人，再看看他。
他也用颇为不忍的眼神看了一圈，最后说：“爹只为把你和妹夫弄出来，就已经费尽了全力。”
“还有穆贺？”
“对，你出去就能看见他了。”
“可是……”我回头看婆婆和嫂嫂，颇为不忍。
“我们愿意留在这里！”婆婆突然说，“我们愿意接受穆家的命运，只是……”
婆婆从嫂嫂手中接过那个刚出生便夭折的孩子，递到我手上：“把他带出去吧！这孩子只活了个把时辰，都没见到过天日……”
牢头也说：“带出去吧带出去吧，放个死孩子在牢里，别臭了。”
大哥对着婆婆一点头，深深一揖，拉着我走了出去。
我抱着我早夭的侄子，一直在回头，看着我的婆婆和嫂嫂，被关在那命运的牢笼之中，一动不动，连挣扎也没有。
走出天牢大门，我果然看见，微弱的火光下，穆贺独自瑟缩地站在风中。我跑了过去，若不是手中有孩子，我一定会紧紧地拥抱住他。可是事实是，我一跑到他身前，就支撑不住瘫软下去，泣不成声。
穆贺半跪下扶住我，焦急地问：“怎么了？莫不是你们在牢里发生什么事了？”
我抬起脸看他，不知怎么说才好，他这才一眼看到了我怀中的孩子，还有孩子那已然青紫的脸。
穆贺凝固住了般愕然地盯着我，他大概已经猜到了。我流着泪点了点头。他浑身一颤，缓缓地抬起手接过孩子，搂在怀中，就好像那孩子还有生命一样。
祝琳走过来，一手搭在我背上，一手搭在穆贺肩膀：“现在顾不上伤心难过了，我先送你们出城！”
夜很阴，连星星也看不见，月亮被乌云遮了半张脸，哥哥亲自赶着马车，带我们出城。半路上，他停下过一次，城门处停过一次，然后马车就一直没再停过。
“妹子，妹夫，”哥哥朝车厢里喊道，“这眼看着天就要亮了，你们熬了一晚上了，睡一会儿吧！”
一个晚上？我们才熬了一个晚上？为什么我觉得，这一晚上的煎熬，就仿佛已经痛苦了一生。
我看看穆贺，穆贺朝我轻轻点头，低声说：“睡一会儿吧。”
“那你呢？”我问。
穆贺不说话，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我抱紧怀中的孩子，靠到穆贺的肩上，闭上了眼睛。
闭上了眼睛，却不一定能睡着。在一片黑暗中，仿佛有不成形状的线条和光线在舞动，渐渐地组成了一个又一个回忆的画面。公公死去的画面，嫂嫂生产的画面，黄无衣带着士兵站在门前的画面……甚至更早的，我出嫁的画面，我和祝玦跟着公孙先生读书的画面，还有……长安的街道上，我的扇子被球杆拨开，所看见的那张俊美的脸，也呈现在了我的眼前。燕冰王！
对！就是他！就是他害得我和穆贺家破人亡！就是他害得我的侄子甫一出生便死去！他就是我们的仇人！
“君悦，君悦，醒醒！”
我睁开了眼睛。
穆贺担心地看着我：“你怎么了？做恶梦了吗？”
“没有……”我一抬手，摸到满额的凉汗，“不，可能是吧……”
穆贺掀开车窗的帘子：“天亮了。”
“天亮了？！”
我向外看去，天果然亮了，太阳已经升上来，大地光灿灿的。
“天亮了！”我把孩子举到窗前，“看，那就是太阳！”
这一刻阳光照在孩子的身上，扫去了他脸上的死色，他被窝抱在怀中，被捂得暖暖的，这一刻，就好像生命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婆婆说他从没见过天日，所以我兴奋地告诉他那就是太阳。身旁的穆贺突然抬起了袖子遮住脸，可能是在偷偷地流泪。
祝琳在一个山坡停了下来，叫我们下车活动一下筋骨。他指着远处袅袅的炊烟道：“这是涞水县，等一下我要送你们去那个村子。这个山坡风水好，你们把孩子葬了吧！”
说罢转身从马背上取出一个盒子，细看原来是一具小小的棺材。原来他半途下车，是去敲棺材店的门了。
我和穆贺谢过哥哥，就地找了几块可以用于挖坑的石块，在地上挖出一个凹坑。这里的土很松软，没过多长时间，我们就为孩子做好了一个小小的坟墓。
祝琳看着那个小得有点不像坟墓的土包，说：“这孩子好歹来了人世一遭，给他取个名字吧。”
穆贺道：“我们欠他太多，只希望他下一世能够过得幸福，不管托生在富贵还是贫穷。只希望不要像这一世一样匆匆地来了又去了……就叫穆望吧。”
祝琳用佩剑砍了跟老树的粗枝，削成一个木牌递给穆贺。穆贺用我从头上拔下的簪子，在牌子上刻下了“穆望之墓”，祝琳把它插在了坟头上。
料理完这一切，祝琳说“不能再耽搁了。”我们重新上了车，祝琳驾车，把我们带到了一个村落。
村落门口立着木桩，上面写着“牛家村”，地上有鞭炮残留下来的细碎红纸，还有新放没多久的，冒着带着火药味的烟。
大年初一人人走亲访友，村落里热热闹闹，不乏备马套车准备出行的，也有外村过来走亲戚的，所以我们的马车混迹其中，没有引起太多的注意。
马车在一户人家门前停下，祝琳先下车，看看左右没有人，才叫我们下车，快速地进了那户的家门。
一进门便看到一个年轻妇女，她似乎早有准备，赶快招呼我们：“快，来，把衣服先换了！”
我回头看祝琳，祝琳说：“裴娘子是自己人，你快跟她去把这身衣服给换了，钗环也要拿下来。”
我跟着裴娘子去换了一身普通农妇的粗布衣衫，首饰全都拿下来，和衣服一起放到一个包裹里，腕上的八宝镯也被取了下来。回到门厅时，看到穆贺也换了一身农家的服装，只是怎么看也都不像农人。
祝琳说：“好了，裴娘子，快给他们弄点吃食，饿了一晚上了，又哭又累的。”
裴娘子答应了一声，便往厨房去了。祝琳叫我们到饭桌边坐下，长条凳坐着很不习惯，但是总算不是牢狱的阴暗、不似马车的颠簸，是个可安稳坐下来的地方了。
祝琳告诉我们：“这里只是个暂时歇脚之地，我现在要立刻赶回长安去，过两天……或者几天，来接你们，到更远更安全的地方去。”
“去哪？”我问。
祝琳皱眉分析道：“西部战事吃紧，肯定不能去；北方多蛮夷，外族侵扰，也不能去；南方倒还不错，只是近年大业军闹得挺凶……反正到时候会有定论的！总之，这些天裴娘子会照顾你们，你们哪儿也不要去，就待在这，闷了出去走动，也不要出村落，对外就说是裴娘子的表弟和表弟妹，过来探亲的。知道了吗？”
我和穆贺点点头。
裴娘子把饭端上来，祝琳就在这时起身：“好了，我走了，裴娘子，好好照顾他们。”
裴娘子脆生生答应一声。我赶到门边，依依不舍地望着我的哥哥：“哥，你还会来的，是吗？”
祝琳笑了笑，摸摸我的头：“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