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 4 章（1 / 1）
冰湖原本叫镜湖，本是燕冰王李亓昭私宅中的一池人工湖，后来李亓昭改建宅邸时，将湖捐了出来，与长安百姓共用，这湖便改名叫了冰湖。
但其实，它从未结过冰。
冰湖在长安的最西边，我到那里时，还不能算是日落时候。我下车找一丛矮木掩了身子，朝湖边看去。
斜射的阳光直铺下来，覆在冰湖上便溶解开来，点点地散在湖面上熠熠发亮，湖内有人泛舟游玩，湖边亦有孩童玩耍，或有人抱膝吟诗，三两青年，驻足树下顾盼流连，都是等人的。
我看到昨日的那名男子，他今天穿戴着淡色的袍裳，没戴幞头，头发梳起束在冠里，手中拿了一把折扇。
他不像其他等人的男子那样不由地面露欣喜、焦急，或紧张，折扇也没有被打开，好像折扇在他手中就是一把折扇，而不是闲暇时无事玩弄的东西。
他几乎静止地站着，凝望着湖面，眼睛有时跟着游船而转动，有时追逐着几缕波纹。
他一旦静止，就失却了言谈举止时的那份神采，但就算是这样，我从这里所看到的那半张脸，也已经是俊逸逼人。
“回去吧。”我说。
“回、回去？”小玉很是不解，“小姐不是来冰湖玩耍的？”
“趁兴而来~”我像她一笑，挤挤眼睛，“再说我还得回去看我的未来郎君呢！走吧！”
我带着小玉跳上马车，叫车夫快走，在马儿小跑引起的颠簸中，我掀开车壁上的窗帘向外看，实际是背着小玉偷偷地笑了笑。
我为什么要来？大概是记挂着那张英俊的脸吧。那么脸既然已经看到了，我的目的也就达到了，回家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
偷笑完了，我放下帘子，闭目养神，马车突然一个震荡，停下了。小玉掀帘子问：“怎么回事？”
车夫答道：“前面堵起来了啊！”
车夫下车到前面看了情况回来后说：“小姐，是两帮人，一边抬着母神的神像，另一边供着灯佛的舍利，两边在路中间遇上了，谁也不肯让，就把路堵住了！”
“又是神教和佛教啊？他们可真够讨厌的。”
神教和佛教是全国风行的两个教派，势力几乎势均力敌，各自都拥有为数不少的信徒，但是却水火不容，母神说灯佛纯属乌有，灯佛说母神装神弄鬼……总之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却经常引发像今天这样的矛盾。
我看看天，不早了，再不赶回去要迟到了，那后果可是很惨的：“没办法，绕道吧，尽量快点。”
“是！小姐，但是……”车夫答应了，但又犹犹豫豫地想说什么。
“但是什么？”
“但是……我看到小少爷在人群里……”
“祝玦？！”我大惊，“我弟弟？他在里面干嘛？”
“能干嘛，”车夫苦笑着，“总不会是去打酱油的……”
我一掀帘子跳下车。
“这个死小子，居然趁家里面忙着偷跑出来了！”
虽然，我也没什么立场说他。
我挤进人群里，过长的衣袖裙角总是碍了点事，然后我密切观望、锁定目标、看准了下手……
“嘿！”我一把抓住那个全神关注神佛双方矛盾动向的少年，“祝小宝！”
“啊？！”他回过神来，看到我，“吓我一跳，姐你什么时候出现的？”
“你先别管我，你在这里干什么？看热闹？”
事实证明，看热闹只是我一厢情愿的猜想，我抓着他的手腕，手指触碰到了一块柔软的东西。
我把他的手腕举起来，看到上面绑着一块绢帕，他来不及反抗，绢帕被我扯下，打开一看，里面竟然绣着母神的图样。
我的下巴差点掉到地下。
“你，你你你你你你……你竟敢在外面信教……看让爹知道了不打死你……”我拉着他就走，“不管了，现在先跟我离开！”
谁知他竟甩掉了我的手：“我不回去！”
“你不回去想干嘛？！”我喝问。
“我要守护母神神像！”
“你个冥顽不灵的小鬼……”我左右打量，没有找到可以敲他头的东西，“一个张牙舞爪不男不女的木头雕有什么好守护的，赶快给我回家！”
谁知我这么一说，我身边那些正怒目而视佛教信徒的神教信徒，都把他们的怒目转向了我……
站在街边的一个妇女，弯腰捡了个石头向我扔来。
我左右都是人，避无可避，为了一个小石子就抱头蹲倒又有失我大小姐风范，只好移开目光不去面对……
可我弟弟一把抱住了我，抱住同时发出“哎呀”一声，接着将我向人群外推：“走吧走吧你别给我丢人了……”
最终还是跟我上了车。
我微笑看着祝玦：“疼不疼？”
“一个小石头有什么大疼？可说不疼也不可能！”
“你为什么要加入神教？你知道父亲不允许我们同他们接触的。”
祝玦偏过头去，不说话。
拜他所赐，我到家时绝对是晚了。我用手抓了两下头发走入前厅，拜见了亲家太太和母亲，母亲看着我沾了灰土的裙角眼中露出杀人的光芒。
亲家太太显然是坐了很久，巴不得地站起来活动活动，围着我上看下看，拖着手又赞赏了一番，我也挤出笑容应对，好不容易过了这关，我就可以去园子里了。
园子里的谢春苑早已打扫布置得停当，我一进门，守门的妇人赶快站了起来：“小姐怎么才来，快上楼快上楼！穆家公子和大少爷在后面院子里呢！”
我匆匆忙忙一路上楼，妇人又在下面喊：“小姐脚步轻些！咚咚咚咚的，叫穆家公子听见怎么办！”
听她的话我连怎么走路都不会了。
提着裙角来到楼上，靠上朱漆的美人靠，不久前才上的颜色还鲜亮着，向下朝院子里看去，果然哥哥和另一名男子在里面。
谢春苑的院子不大，只一个小庭院，种着些花木，中间一副石桌石凳，石桌上摆着两碟点心和两只茶杯，丫鬟在旁边端着茶壶。
天都快黑了，估计他们已经喝了一肚子水了，大哥只知道哪里的戏好看，哪家的雀儿好玩，跟这个穆家才子，想必也没什么可说的，但是我不亲眼看到穆贺，他就下不了班，心里肯定急得猫抓也似，暗暗把我咒了一千遍。
穆贺坐的位置是特别安排的，目的是让我在楼上把他看个清楚，现在的天色已经很昏暗了，大哥也不点个蜡烛，我瞪着眼看了半天，最终对穆贺的相貌得出一个结论：
有鼻子有眼。
不过谁还能没鼻子没眼呢？不管啦，只要他不缺鼻子少眼，也不比别人多只耳朵多张嘴，我也就不多要求了……
大哥此时向楼上瞟了一眼——估计整个陪客过程中，他都不断地向楼上瞟了一眼又一眼——看到我，狠狠地瞪了我两眼，然后忙不迭地起身离座：“我去吩咐他们备宴！”
穆贺欠身道谢。
我在楼上拿出手帕来擦汗。终于完成了，接下来他们吃饭，可就没我事了，我可以回房睡觉了……
太过放松果然不好，手帕没抓稳，在我面前炫耀似的扬了两下边角，然后就朝楼下坠去。
我扑到护栏前伸手想抓，可是它飘忽地直冲我未来的新郎去了。
穆贺很自然地抓住这凭空而降的一片白，又很自然地抬头……
我此时的姿态，是全身贴在美人靠上，一手扶着护栏，一手伸直了向外探出，和胳膊同样直和伸出的是我的脖子……
我只好向他灿烂地一笑，摇了摇手。
意思是，你好啊……
但是这个时候天更黑了，各屋掌灯，我不确定他看到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