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隐狱玄机(1 / 1)
忘川归寂,水云缭绕,远处,再不见霜尘的身影。
“重逢不复初识,再见不如不见……”阎王注视着他消失的方向低落叹息,眉间萧条悄然退隐,俊美的面容逐渐被冷肃取代。
擦干眼泪,灵筱这时转过身来,判官一见,立然恭敬弯腰,“女神有何吩咐?”
见知身份后他对自己的态度大为转变,灵筱心中鄙夷,冷漠出口,“我并非火神无音,只想知道怎么出鬼界。”
判官回道:“等待渡船返航即可。”
“等是多久?就没别条船?亦或我游过去呢?”一想赶不上霜尘,灵筱急躁了。
判官却仍慢慢吞吞道:“回女神,忘川水蚀魂游不得,这船仅一艘,往返一趟耗时两日。”
“两日?!”听其言,灵筱当即想死。
“不过……”判官立时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你倒是给个准信呀!”
“往生镜下有处‘隐狱’捷径,由隐狱走,两刻钟亦可返回人界。”阎王心存报复,淡淡接过了话头。
灵筱只顾能赶在霜尘前头出鬼界等候,没往深处琢磨,喜上眉梢,“那烦劳您开路!”
阎王就等她此话,却还是郑重警告,“开路容易过路难,这隐狱内危机四伏,凡有邪念者入内势必招引恶灵,届时你若遇险想再出来,本王亦爱莫能助。”
“那心术不正又将如何?”灵筱追问,阎王回答,“无论神、鬼一律会被恶灵拆吃入腹。”
“对对,身怀善念者自是不必忧扰,不过女神法术高强,即便不幸招来恶灵,也是有机会逃脱的。”判官从旁废话连篇。
撇下云炀逃婚大约算灵筱唯一亏心的,她自信正直坦荡,当下深吸一口气,道:“我不怕。”
见她对霜尘坚定不移,窄心眼如阎王,冷冽的眼眸此刻也忍不住露出赞赏,“女神果然够胆识,稍安毋躁,本王这就开门。”两掌竖合住一旋横推,右掌掌心炫出卐字诀。
小心翼翼将卐字印上往生镜镜面,往生镜猝地一颤,遂发出一阵嘶哑缓缓挪开,一口地洞就此显露。
灵筱警惕地瞅了瞅,这地窖漆黑无比,可想其内伸手不见五指。
“就这样下去?”说不忐忑绝对是自欺欺人。
阎王闻言只道被她先前的果敢之色骗了,左眉骨上那抹入鬓斜插的剑眉幽幽一挑,继拔下根乌黑柔顺的珍贵头发吹燃丢进洞里,将地窖点亮。
“这鬼火至多维持半个时辰,你尽快离开便是。”他态度冷冷就要离开。
灵筱却拉住他道:“且慢且慢!有备无患,你再多舍我两根头发。”
得寸进尺怎么着?!阎王眉目一寒,扯动着嘴角,一字一句似笑非笑道:“贪婪,亦是邪念。”
“呃?”灵筱吓得立即放开他手,仍不忘啰嗦,“那要是光灭了怎么好?”
“自求多福。”阎王再也受不了,“你走是不走?!”直接提溜起她后衣领,咕咚一声将她投进洞中。
果然不娶亲是明智的选择,他和判官迈腿才走两步,后方便再度响起那恼人的呼唤。
“喂!阎王老爷!”听听,喊喂就算了,她年长他九千岁,好意思管他这脸上一条皱纹都没有的玉面阎罗作老爷!
阎王握拳转过身,狠狠瞪住趴在洞口的灵筱,怒问:“又有何事?!”
对方无视他杀人的目光,秀目弯弯,轻轻的笑,“今天多谢了,多谢你让我知道许多往事,尤其是霜尘叔叔的心意。”
阎王弄巧成拙本是窝火,但见她以德报怨,不禁愣了一愣。
看着她真诚的目光,他心下竟萌生一份浅浅的恻隐。他几乎要认同霜尘的眼光,不动声色掐指卜算,结果果然喜忧参半。
皱了皱眉,阎王犹豫一瞬,暗暗做了个决定。
“哼!”道别还是需要气势的,他故意飞去一记白眼扭头就走。判官唯他是从,连忙快步跟上。
灵筱终于跳进了隐狱,隐狱内空无一物,除了墙还是墙,所谓家徒四壁便是如此。不过这一堵堵墙却有学问,那上面画满狰狞可怖的鬼面,若非在魔教身经百战,灵筱恐怕会当场吓晕。
提起一百二十分精神,她沿着主干道小心行走。每踏出一步,都觉得身后有鬼相随。
空荡的隐狱开始回荡起诡笑,她汗毛倒竖、神经紧绷,心中直念阿弥陀佛。
“哼哼,我当何方神圣,不过是被天界摒弃的火神。”一道灰影飘到她头顶,却是幽灵来挑衅。
又一只母幽灵缠上了她,尖着声数落道:“是哟,这长相也忒普通了,真不知魔尊怎的相中她,还不如咱修罗界那些丑男人呢。”
灵筱双腿不听使唤抖得厉害,连连闭上眼睛自我安慰,“幻觉、俱是幻觉。”深呼吸平复心绪,方睁眼再前进。
第三只幽灵这时从地面钻出,公的,凑到她脖间嗅着,啧啧叹,“原来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都已是随过三个男人的残花败柳了。”
三个?!灵筱心中咯噔一下,顿住步不解了:前世钟情辛迦、今世失身云炀,明明只俩,何来三个之说?
“哼哼哈哈……”越来越多的幽灵咻咻穿墙飘出,或妖媚、或凄厉、或冷漠、或癫狂,纷纷放声诡笑围绕着她游移。
“可怜的女娃完全不知情呢,也难怪,每一世都被男人牵着鼻子走。”
“是呀,我就没见过这么笨的女人,辛迦何许人,被利用算是她荣幸了。”想起前世,灵筱心头万分不是滋味,闻言更是替无音遭遇愤慨。
恨属恶念,幽灵们吸纳她的幽怨,面目变得丑陋了些。
尝到甜头,它们再度唯恐天下不乱叽叽喳喳,“你们说着那天云炀什么感觉来着?”
“一定是觉得索然无味,那跟对着具死尸有何分别……”一只猥琐的幽灵喋喋不休。
屈辱被挖掘,灵筱胸闷气堵,赶紧捂住双耳不听。
幽灵们却没完没了,“知道百事通茶衣吗?那才是真正的天仙美人啊,听说她原是云炀的未婚妻呢。”
“岂止啊。”一只暧昧娇笑,“云炀与茶衣早有肌肤之亲,咱们可怜的女神,连暖床的资格都没有……”
灵筱的心仿佛被刀狠狠一捅。“云炀就不同了,他以前最知道疼人了。”茶衣那句想喃犹在耳边,她闭眼甩头,烦躁起来。
“那云炀不是要娶她补偿吗?”
“什么补偿,明明是需要她双修,云炀娶的不过是赤炼,赤炼才是他的妻。”
“那仙音霜尘也是,和虹在一起几千年,就不信没动过凡心。”
“依我看,虹从了夙風也好,寒心做大,她当小……”
“是呢,阎王千岁乃六界英杰,他霜尘凭啥拒绝!装啥清高!”
“是啊,虽说没有血缘关系,可好歹也当了咱们女神二十年的叔叔,搁人界,就是乱伦,不知廉耻呦!”
……
为什么要诋毁别人?!
为什么说得这般不堪入耳?!
灵筱热汗直淌,幽灵们越说越离谱,她痛苦地抱住脑袋,实在受不住,忽然激动大嚷,“闭嘴闭嘴!统统给我住口!”
这话一出,众幽灵就真住了口。
“信口雌黄!胡言乱语!”一股强烈的怒气撞击着丹田,灵筱放下手抬起脸,那对清秀的眼眸此时灌满杀气。
“女神要我等噤声,我等不说便是。”幽灵们的表情诡异至极,一只胆大的补充道,“可我等说的俱是事实,女神应感激才是。”
怒气沿着脊背攀升,至天灵,灵筱浑身一震。
意识被赤炼魔息占领高地,她不受控低下了螓首,慢慢紧握拳头,隐狱内,仅余她的骨骼在咯咯作响。
“若是活得不耐烦,我可以送诸位上路。”睫毛下罩出两片阴影,她幽幽启齿,足下黑气延展。
幽灵们见状,连忙扑在地上,张开嘴,贪婪地吸吮起魔息。
“哈哈哈……”地面渗出一剖剖脓血,填充了幽灵虚无的身躯。被这刺鼻的恶臭一熏,灵筱反而清醒过来,恶灵将成,不知发生何事的她大惊失色,赶紧撒腿狂奔。
“救、救命啊——”
恶灵群终于诞生,其后流涎追逐,鬼啸连绵。
说来也巧,若非早先绣鞋破损,灵筱将就换上那双梯云纵,只怕当下已被擒住生吞活剥。
“呜嗷……”她动作敏捷,几只恶灵一个不慎冲撞到一块。前路依稀可见出界法阵,她不敢怠慢觑准空档,脱困后疯一般冲刺。
“你逃不掉的!”一只鬼手这时猛然从地面蹿出,一下捉住她脚踝。
事出突然,灵筱急刹不住,脸朝下栽倒,摔得五体投地。
“哎呀!”呜呜,她可怜的胸脯,已经很平了。呸吐尘灰,她用另一只脚踹开那鬼手,艰难转过身,恰好见恶灵们凶神恶煞地朝她扑来。
脚踝脱臼,无力再逃,灵筱一瞬间竟放弃了挣扎。
“吾命休矣。”四周厉啸声恐怖非凡,她绝望闭眼,祈祷恶灵分尸技术利落,她不致太疼。
“噗”一声闷响,有种黏黏乎的液体溅到脸上,那液体温热蠕动着滑到唇边,恩……她暗自琢磨:貌似不像脑袋搬家。
“噗”又一声闷响,上天有好生之德,原来死是不疼的。
灵筱欣慰至极,不哭不喊半支在地上,脸上居然浮现出超脱的笑容。
“蠢女人!想死也不是这么个死法。”呃?这声咋听着这么熟悉哩?
灵筱闭着眼一愣,遂摇头晃脑否定:错觉、应是死前的错觉。
“还不起来?!”听声说话男子显然怒了,她本能地恩恩直摇头,“脚疼,起不来。”
“没用。”腰头一紧,下一刻她被卷入一个冰冷的怀抱。
恶灵们依旧在叫,不过咆哮似乎有被惨呼盖过的趋势,灵筱终于觉察不对劲,睁一眼偷瞧,挽着她的正是云炀。
“胆子不小,未经我同意,居然来此送死。”云炀淡淡斜了她一眼,冷眸杀色一闪,一线金光风驰电掣连续绞碎数只恶灵。
“谁说我想死!”碰上这克星灵筱气就不打一处来,或委屈或心安,眼泪不争气一下子涌了出来。
“那倒是逃啊,那天不是跑得挺快?”云炀边打边讥讽,携着她攻防游刃有余。
灵筱不服忿吼,“今天刚好扭伤脚!”
“好吧。”云炀转过脸,两眼透着狡黠,“那求我,求我,我便带你出去。”
灵筱就没遇过这般趁火打劫的混人,挣扭泪飙,“你欺负人!大不了本姑娘不再逃婚!”
重温她抓狂窘态,云炀哈哈朗笑,再对敌时墨袖长风一鼓,一个巨大的骷髅头呼啸震出。
气浪排山倒海,恶灵们四散跌逃,他如主宰冷冽一哼,方抱着灵筱走出冥界。
从此,戏台上便再多出一幕英雄救美的恶俗演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