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真中的梦(1 / 1)
寒风在漆黑的夜里向游魂般地扫着,皑皑白雪挂在树枝上,显得有些阴森。枯瘦的女人抚摸着疼痛的身体,流干泪的双眼依稀间能看出她往日的秀美。没有欢乐,没有忧伤,她为什么活着呢?
干柴般的手摸到了火柴,点燃一只蜡底,让这个堆满柴禾的小房子有了点点亮光。她目不转睛地看着睡在身旁的女孩,抚摸着她稚嫩的小脸。这是她的女儿,可是她带给她什么样的生活呢!七年了,自己过着非人的生活,自己的丈夫。想到丈夫两个字,女人打了个哆嗦。不,那不是个人,只是个禽兽,还有他的两个儿子。她绝望的眼中,再没有能使自己活下去的理由,就是身边的女儿也不能够留下她了。
她轻轻遥遥女儿瘦小的身躯:“妞妞醒醒,娘对你说句话。”
女孩的扭动了身子,迷糊中揉着双眼,娇嫩的声音传出:“娘,天亮了吗?”
女人扒开柴禾,从一个墙洞里取出一个布包,她呆呆地看了看,把女孩抱住:“妞妞,你仔细听好了。娘应该咬紧牙关努力地活到你长大,可是,娘实在是受不了了。我现在宁可下地狱,也不想再多活一天。妞妞,娘的宝贝。如果你能活着,就替娘去办件事,把这个包送还给那个人。还有,妞妞,你要牢牢记住,就是千万不要相信男人的话。这个世上男人的诺言是最靠不住的,爱情只能带你下地狱。娘这一生最对不住的,就是你。宝贝,要牢牢记住娘的话,知道吗?”女人说着,泪水流下,滴在了怀中女孩的脸上。
女孩睁着一双童稚眼,她不明白自己的娘再说什么,可是娘让她记住,她就会一定牢牢记住。
“娘,不哭。妞妞明天一定多多的打猪草,爹就不会打娘了。”
“哦!宝贝,娘的乖孩子。”女人把自己的脸埋进女儿的怀中,泣不成声。
白天的劳作让女孩在娘温暖的怀中又沉沉睡去,女人抬起头,轻轻拍了拍女儿:“妞妞,如有来生,我们还做母女,到时娘一定看着你长大。”她轻轻放下女儿,把布包上到绳子打开,戴在女儿的脖子里,塞进女儿的衣服中。她脱下自己身上的棉衣给女儿穿上,熄灭灯,静静地向村边的水井走去,她的脸上露出了解脱般的笑。七年没有笑过了,僵硬的脸部肌肉让她不会笑了。可是,现在她想笑,想笑……
远处传来公鸡报晓的声音,妞妞猛然惊醒,慌忙从柴禾堆上爬起。漆黑的小手在墙洞上摸出到火柴,点燃一根麦秸:“娘,娘!”看看旁边的柴堆上没有了娘的身影,而自己身上穿着娘的棉衣。把火熄灭,背起比自己矮不了多少的藤筐,打着哈欠向外走去。
白皑皑的雪给妞妞照明了上山的路,她裹了裹身上破旧的棉衣喃着:“今天多打些猪草,娘一定会很高兴,爹也就不会再打娘了。”她俯下身捧起一把雪在自己的脸上擦擦,一时精神了许多。
不知谁家摸黑进城,路上留下了驴的粪便。妞妞像看见了宝,她把驴粪碰在手里,暖着冰冷的小手,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终于盼到太阳出山了,她瘦小的身躯单薄的双臂在艰难地拔着猪能吃的东西。
“妞妞,妞妞。你娘跳井死了,现在刚刚让人捞上来。”看着跑上山来气喘吁吁的男孩,妞妞愣在了哪里。
“哐”的一声,她手中的小铲子掉在了地上,猛然想起娘半夜叫醒自己,对自己说的话,她扔下筐子狂奔回了村子。
那里聚集着一大群人,人们指指点点地说着什么。井边一个瘦弱的女人正躺在一块门板上,她全身湿淋淋的。青白的脸透着诡异,一双睁得大大的眼睛,向着个世界述说着什么呢?破烂的单衣难遮她身上累累伤痕,结束了,一个生命消失了。
有时候死对某些人来说,就是意味着解脱。
妞妞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娘,娘是她唯一的希望,可是娘也走了。这个世上唯一爱她的娘走了,她的心空了。
黑胖的男人来到叶子跟前,吼叫着,踢着她的身体:“该死的贱货,给老子丢人。死还不死的远点,还得让老子花钱埋你。”
“老四,你不要太不像话了。她再对不起你,也已经死了。再说叶子嫁过来六七年,伺候你们爷三个,也没有做过出格的事。好歹把她埋了,干什么不依不饶的。”村长抽着烟对男人说。
村长的话,在这里就是最高的指示。男人不再说话,他极不情愿地回家,叫来两个儿子把女人抬回了家。没有棺材,没有灵堂,只有一领破席把叶子卷着埋在了半山坡。
太阳躲进了云层,它也在为这个苦命的女人感到悲哀。天上又飘起了雪花,一个土堆就是一个生命的归宿。寒鸦落在枯树上,叫声更让这里倍加苍凉。
妞妞跪在坟前,她竟哭不出来。稚嫩的心虽不明白娘为什么活的这么苦,可是她知道一切跟她有关。娘说,她早就想死了,只是放不下自己。现在是不是自己长大了,娘就可以死了。
“妞妞,我从家里偷了两个馒头,给你吃吧!”男孩从怀里掏出两个硬邦邦的馒头,放在妞妞的手里。
“臭小,你干什么不回家?这可是不干净的地方,快给我回家。”男孩被一个追来的女人拉走了,妞妞跪在叶子坟前没动。
没有娘的家她不要在回去,那个凶狠的爹她不要。她不懂,为什么别人的爹都很疼自己的孩子,她的爹不疼她。恍惚间记起,爹跟二哥说过,等她长大了,就给二哥做媳妇。她不要给二哥做媳妇,他们只知道欺负娘。
没有人知道那个曾经三岁就会打猪草,拾牛粪女孩去了哪里。她的渺小不足让人们记住她,就是她的娘,也会在时间的岁月里,让人们渐渐淡忘。
这是一个历史久远的城市,刚刚起步的经济还没有让这个城市翻身,人们还是默默地沿袭着一尘不变的生活。
“嗨。这是谁把我刚蒸好的窝头给偷吃了两个?别让我逮到,逮到就没好的。”院中一个小脚老太太高声叫喊着。
小巷中一个小小的人在偷笑着,黑的看不出什么颜色的衣服破烂不堪,杂乱的头发打着绺,黑黑的小脸上,只能看见一双乌黑的眼珠在滴溜溜地转着。她斜挎着一个破书包,把刚偷来的窝头放在书包中一个,边啃着一个窝头边向有读书声的方向跑去。
从一个不大的洞中钻进来,她爬上一颗小树坐在上面听着教室里老师讲课。只有这里,才是让女孩感觉快乐的地方。
她并不知道不远处有一个人一直在注视着她,那人的眼中流露出慈祥的目光。
“好没意思,这一课已经讲了两天了怎么还没完啊!”她下了树,爬上了靠近四年级的一面短墙,惦着一本破烂的书,手中一只几乎握不住的笔头,很认真地写着教室里老师在黑板上的字跟话。
她歪头看看教室墙上的表,翻下墙从来时的洞中爬出。
她蹦跳着,嘴里还念叨着:
繁星闪烁着-深蓝的太空,
何曾听见他们对语?
沉默中,
微光里,
他们深深的互相颂赞了。......
“站住,站住......”
她一激灵,从小巷抬头望去,四五个男孩在追一个女孩。
她捡起半块砖冲了出来:“四五个人,追打一个女孩算什么本事。”
她手中的砖头挥向男孩子们。
“快跑,疯丫头来了。”男孩子们一哄而散。
看着他们都跑了,她才回头看看被追赶的女孩,脏兮兮的脸上露出笑脸:“你叫什么名字,他们为什么追你啊?”
“我叫柔,刚才捡了半块饼,他们说是他们的,抢走了不说还打我。”说着柔哭了。
“你不要哭吗!你跟我走,我这里还有个窝头,给你吃吧!”她扔掉手中的半砖,翻着包。
柔擦擦眼泪:“你叫什么名字?怎么这么厉害,他们看见你就跑了。”
“我叫叶冉,从小跟人抢东西习惯了。对那些欺负你的人就不能客气,要不然他们总以为你好欺负呢!”叶冉骄傲地说。
“你真的好棒,可我就是不敢。”柔怯怯地说。
“柔,你姓什么?没有家吗?”
“我跟姥姥长大,姥姥说我不能姓姥姥家的姓。我的爸爸妈妈不知去了哪里,所以我也不知道我姓什么。”
“我的姓是妈妈的姓,冉是我自己给自己起的名字。学校的老师说,只要有明天就有希望。太阳每天都会从东面冉冉升起,所以我给自己取名叫冉。”
“哇,你还能上学啊!”柔露出羡慕的表情。
“当然不是,我每天都是从一个洞口钻进学校的,没有人看见我。”冉开心地笑着。
“看,这就是我的家。”冉指着一个挂着破帘子的桥洞。
她搬开压帘子的石头,钻进洞里。柔跟着进来,看这个洞并不大,可是冉打扫的很干净。一床破被子,旁边堆着好些破旧的书跟写过字的旧本子。本子上,画着各种好看的图画。
柔拿起一本翻翻:“冉,你能认得上面的字吗?这些画也是你画的吗?”
“嗯!这些书上的字,我有些认识,有些就不认识。不过没关系啦!我有字典,遇到不认识的字查字典就认识了。这些本子跟书,都是我从收破烂的奶奶那里要来的。那些画是我看着这本图画书画的。”说着冉递给柔一本很厚,上下短页的书。
“这些你都能看懂吗?”柔挠着头。
冉皱着小眉头:“看不懂,也不知道上面都说些什么,我只是在学校不上学时才看的,听老师说,先不要懂它们的意思,只要背会就好老师教过的我已经都背会了,没有背的东西,我就背它们。不过有了你做伴,我就不用看它们了。”冉好像想通了什么,高兴起来。
“叔叔大爷,大娘大婶可怜可怜给口吃的吧!”冉跟柔伸着小手蹲在路旁。
“冉,要了一角钱。咱们能不能买个包子吃啊!”柔看着对面香气扑鼻的肉包,咽着口。
“不行啦!一角钱只能买一个包子,可是一角钱能买两个馒头。如果买窝头就能买五个呢!”冉掰着手指算着。
柔看着比自己小的冉,不知为什么自己就是怕她。
看着柔可怜的样子,冉瘪着嘴把钱塞在柔的手里:“你去买个包子吃吧!我这里还有二分钱,我去买个窝头。”
柔见冉答应了,高兴地跑过买了个包子,大口地吃起来。
“冉,两天没吃东西了,我实在走不动了。”柔捂着饥肠辘辘的肚子。
“那怎么办?不打起精神要点吃的,今天我们又得挨饿。要不你在这里等着,我去那边看看。”冉揉揉鼻子,走进一个巷子,挨门挨户地敲着门。
“啊!冉,救命啊!”
远远的冉听到柔的呼叫声,柔把刚要的一个窝头跟半个饼放进包中,跑了出来。
见两个男孩子正在拉扯着柔的头发,从柔的手中夺着什么。
冉扑上来踢打着俩个男孩,一个男孩见跑来一个玩命的跑了,另一个被冉骑在身下,冉手中抓着一个破玻璃,发狠地说:“你敢欺负她,还两个打一个,看我教训你。”说着玻璃向男孩的脸上刺下。
“住手,小小年纪如此狠毒,长大还了得。”声音不高,但带着严厉。
冉抬头看见自己对面站着一个穿着跟平常人不一样的人。她头上带着透气的灰帽子,长长的斜襟灰袍子。看不出有多大年纪,眼中流露的善意让冉不屑一顾。
“要你管,他欺负柔就该受惩罚。”说着还要刺。
不知为何,冉手中的玻璃到了那人的手里。她把玻璃扔到一边,看着眼前的女孩。
“你是怎么弄的,好神奇。”冉的眼中放着光。
“阿弥陀佛,你想学吗?”尼姑笑着问。
“想啊!你肯教我吗?”冉跳了起来,不再管身下的男孩。
“你想学不难,可是要吃苦的。”
“我不怕吃苦,只要你肯教我,你叫我做什么都可以。”冉的神情中带着向往。
“好,你们跟贫尼走吧!”尼姑带着冉跟柔出了城门,上到了半山腰。一路走来只见翠竹森森,松柏苍苍。湿漉漉的石阶惹不起一丝尘埃。
来到一个已经很旧,而且不大的院子前。“静无庵”冉念着,院中传出一声钟声,冉的心莫名地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