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别墅（1 / 1）

门关着，我一手握住门把手一手想要敲门，想起晚饭后利路亚似乎漫不经心的那句话：“书房的钥匙普拉契应该给你了吧，要看拉契的话，随时可以进去。”

我放下手，轻轻压低门把手。

门移开一条缝，房间里传出低低的说话声，我的动作滞住。

“……陛下的意思，似乎是要梅塞德伯爵到南部去亲自安排，她说，很希望您能尽快回莫伯格去。”

那声音陌生而恭敬，不知道是利路亚的手下还是女皇的使者。即使已经很久没有想过那些乱七八糟的局势，我头脑里还是自然而然反应过来：“陛下”应该是说哈德斯的莉迪亚女皇，而伯爵，则应该出自哈德斯最有权势的梅塞德家族。

利路亚似乎跟他们都有联系，而且匪浅。

我手指紧紧，想要不着痕迹的将门合上，却听到熟悉的利路亚的声音：

“那几个间谍呢？”

“还没有处置，梅塞德伯爵大概担心，杀了他们会惹恼德普斯陛下。”

德普斯陛下？

沙恩的皇帝，洛法的父亲，也是康帕斯的轴心，说起来，他还算是这个大陆上最有权势的男人，因为哈德斯的皇帝，是个女人。

不过德普斯皇帝在哈德斯安插几个间谍，也是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房间里重又响起低低的声音：

“只留下一个人逼供，其余的全部处死。告诉伯爵，这是我的意见。”

利路亚的声音低沉淡漠，带着一丝丝的漫不经心。

我眼前浮现出那张苍白的，淡漠的，偶尔浮现温和笑容的脸，手指顿时僵硬的不能动弹。

风忽地大起来，不远处窗口的白色窗帘高高扬起，如白色的旗帜，遮蔽了走廊深处的暗影。我缓缓松开手指，转身无声的踏上地毯。

夜色初生时的朦胧渐渐褪去，只留下深沉的夜色，淹没眼前的景象。我坐在楼梯拐角处，手指揪着地毯上的线丝，一根一根扯下来，再塞到地毯下面去。手臂压在墙壁上时间久了，我抬起有些麻的手臂用手搓搓，摸到一片冰凉，才觉出浑身的冷意，禁不住打个寒战，缩回搭在楼梯上的两条腿。

忽闪一下，走廊上亮起灯来。

灯光并不刺眼，我拿开挡光的手慢慢站起身来，一手扶住墙壁，另一手拍拍屁股，向楼梯下面的人抬抬唇角：

“……公爵，呃，晚上好。”

利路亚站在楼梯下面，映着昏黄的灯光，脸上的微笑较平时似乎温和许多，令我一时有些失神。

这个人此刻看上去仿佛很近，近到跨过几步，我便可以与他相触。

可是却又很远，远到令人难以捉摸难以接近。

我忍不住在心里叹口气。

“晚上好。”利路亚从裤袋里抽出手，简单回答一句，然后抬腿大步缓缓跨上楼梯。他的外套衣襟纽扣没有合上，便也随着大幅度的动作一开一合。我轻轻退一步，活动活动有些麻的腿脚，看他竟然在楼梯上刚才我坐的位置上坐下去，还顺手拍了拍自己的裤脚：

“今晚天气还不错。”

“是啊，”我顺口应了一句，“月色很好。”

“原来你在看月色。”利路亚回头看我一眼，然后弯腰看向楼梯下面不远处，通向庭院的门口，“如果没有灯光，大概可以看到月光。我打扰你了？”

鬼才会在这里看月色，我心里嘀咕一句，却言不由衷的摇头：

“没有。我也觉得有些暗，正想打开灯呢。”

“那就坐一会吧。”利路亚往旁边移开些，手拍拍旁边的地毯，“这里太偏僻，一个人似乎太安静了些。”

楼梯并不宽，我目测了那点距离之后，很自然的往下面跨了一步，在第三层台阶上坐下：

“当然不介意。”

不过，他看起来不是会怕安静的人。

风静静流动，像凉凉的水。刚刚坐下，背上袭下暖意，伴着身边飘过的暗影，熟悉的黑色外套裹上肩头。我拉拉衣襟，回头笑笑：

“谢谢。”

片刻的沉默。手指下意识的在领口摩挲着那颗水晶纽扣，我一时想不起该跟他说什么。

事情本就是这样。

我这才发觉，自己对他的了解简直少之又少：世袭公爵，财务大臣，钢琴，爱好音乐历史，还有，……女皇的未婚夫。

我忍不住又在心里叹口气，回过神来，听到那把熟悉的温和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这里的夜色很深。”

外面确实很黑，因为有走廊上的灯光，所以什么都看不到，何况那一勾弯月的光芒，要驱散这么深的夜并不够用。

“还记得康帕斯古城，街道旁边的墙壁上会有石雕的灯罩吧？”

我点头：“形状很漂亮的那种？刚开始我以为那是花盆。”

“许久以前康帕斯有一种职业，由圣殿的人指定下面的门徒来做。”利路亚娓娓道来，“每到日暮，他们便会沿路行走，点燃那些灯，所以当时的康帕斯市民称他们为点灯人。”

很奇怪的职业，踏处黄昏踩入夜幕，听上去，黑夜仿佛是由他们打开。

“这个位置一般由出神低贱的门徒来担任。据说特雷莎•利路亚在成为圣女之前，就曾做过点灯人，每天要走遍康帕斯，为了点燃半个康帕斯的灯火。”

声音波澜不惊，我回头，看到利路亚面上淡淡的表情：

“据说她就是在一个黄昏，点燃皇宫附近一盏街灯的时候遇到了沙贝拉公爵。”

又是这段历史，我皱皱眉头。

“不喜欢听？”利路亚的声音漫不经心，手指将一缕头发从外套下面勾出来，轻笑，“或许有些沉闷。”

“并不沉闷，”我摇摇头，“只是有点悲伤。继续讲，请，他们后来怎么结识？”

我不喜欢听这种让人难受的故事，更不喜欢因为这个故事心里的郁结。相比之下，也许边境小酒馆里那些醉汉嘴里哼的小调儿更让我心情舒畅。

“后来的故事，以后你可以去听歌剧，”他打住话头，开始笑，“莫伯格大剧院有这个故事的专场演出，你可以每周将故事重温一次，还可以在落幕后，看到一群女人在哭天呛地抹眼泪。如果你想看，可以订个包厢，那里睡起来也很舒服。”

“……”

莫伯格？

我怔了一下，微笑着回头，将话题移开：

“比起听歌剧，我倒更喜欢听点灯人的故事。听起来很有意思。”

利路亚凝视的眸光落到我脸上，我若无其事的转回脸，将两条腿略伸开：

“点灯人。听起来确实也不错。”

如果有一天，如果有这样一天，没有打仗没有战乱，连云镇里只有宁静，那么或者我可以回到连云镇，住回那间简陋的小屋，每天黄昏时穿过镇子，点燃路上每一盏灯，看着夜色渐渐升起，然后享受一夜安枕。

莫名其妙的，我想起离开前，三侣隔着老远向我喊得那句话：如果你一直没有嫁出去，那我就娶你好了。

哈，算起来，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向我求婚呢。

那是我曾经在镇子边缘见过的情景，一个中年女人身边几个小毛头，又叫又嚷打成一团，那个妈妈在一旁无奈的吼叫：等我让你们父亲来教训你们！赶紧给我住手！……

那是任何一个女人都不会期望的生活。一个二十二岁的女人，她们憧憬的应该是宫廷的华丽贵妇的优雅通宵的舞会，但是对我来说，每回回想起来，那个中年女人脸上愤怒无奈中含着的温柔的表情，却越来越清晰。

那样的情景，这辈子只怕与我无缘。

“在想什么？”

我回过神来，起身回头微笑：

“抱歉。我——有些累了。”

利路亚皱眉起身：

“伤口？”

“愈合的很好，已经没事了。我只是有些累而已。”我踏上楼梯，走过拐角，想想，抬手去退身上的外套，“谢谢您的……”

他拍拍我的肩打断我的话：

“先不必还。回头会有人给你送合适的衣服来。”

互道晚安，我披着衣服迈上二楼，停住，听着楼下低沉的脚步声渐去渐远，暗淡的走廊重新恢复空寂，轻轻叹出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