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心扉（1 / 1）
“我可以更了解你吗？”庄远逸恳切地问。
这一声，很久以来一直压在心里，一直都如迷雾一样使他困惑、不安。这一句，早就在他心里徘徊，却总在他嘴边停留了。
今天，也许是那个有些僵硬的吻，让他看到了希望。虽然来得那么突然，但还是那么让他回味。
意外，今天有太多的意外。沈昔禅这样想着，但还是点点头，似乎这一上一下之间，竟有一种魔力牵动着，自然而然就完成了。
庄远逸的胸口有了明显的起伏，原本的忐忑全被眼前这人的脑袋的微微一动赶走了，大喜过望后，他很自然地拉起沈昔禅的手往客厅里去了。
就是这轻轻的一拉，让沈昔禅的心稍稍的紧了一下，可还是跟着他去了。
两人并排坐在沙发上，庄远逸把盘子从沈昔禅手里拿过来，观摩了一会儿，便轻轻地放在了茶几上。然后一心一意地看着眼前的人。
“你想了解什么？”沈昔禅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只得想法转移他的注意力。
“只要是关于你的，我都想了解。”一点作用也没有，还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那，昔喻跟你说过了什么？”
“我想听你说的。”
沈昔禅无语了，看来要摆脱这种尴尬的场面，唯一的办法就是掏出自己的家底了。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鬼迷了心窍，明明知道这是一个坑，怎么就还是奋不顾身地跳进来了呢？
正想着要从何说起，不知不觉沈昔禅便挠了挠头，突然又停下，是什么触动了她的神经？
把手放下，沈昔禅苦笑，这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一直都压在心里，不敢也不想晾出来。可是今天，莫名其妙的竟然有很想说出来的冲动。
“有时候我想，如果那一次我也走了，那么一切都会简单很多。可是，没有如果。我活着，他们却走了。把拿了那只熊，然后就出事了。我一直在想，是不是因为我抢了昔言的熊老天才要惩罚我的，让我一辈子都受折磨。昔喻有个双胞胎姐姐，叫沈昔言。”沈昔禅停了停，沉浸在过去的悲痛中，曾经很悲痛，曾以为时间会冲淡一切，但现在说起，还是会忍不住悲伤。
沈昔禅九岁的时候，在沈昔喻和沈昔言过生日的前夕，沈昔禅的父母说要送她们一个礼物，放在家里了，便带着沈昔言回了家。沈昔喻说她也要去，沈昔言便劝她说，你呆在家里乖乖地等着，姐姐去帮你拿回来。那天天气不是很好，很大的雾。在返回的路上，出了车祸，两辆车撞在了一起，沈昔禅的父母连同沈昔言都受了重伤，送到医院后不久便被医生的一句“我们尽力了”判了死刑，当时沈昔禅也在车上，但只受了轻伤。因为她把沈昔言手里那个作为礼物的玩具熊抢了过来，还口口声声地说，你歇一会儿吧，我给你抱着，等到了你家再给你。沈昔言很听话地把熊给了沈昔禅，但才过了没多久，便出了车祸。沈昔禅由于那只庞大而厚实的熊的保护而只受了轻伤，但从此她便背上了杀死沈昔言的罪名。沈昔喻的父母，也就是沈昔禅的叔叔婶婶虽然收留了她，但沈昔禅心里明白，每一次婶婶看她的时候，都有一种难以言语的苦痛。他们是怪她的，收留她只不过是因为她是他们兄嫂的唯一骨肉，也因为这世上，她只有他们是她唯一的亲人。但这一切都不妨碍他们心里对她的埋怨，这么多年，大家都活得痛苦。不为生者，却为死者。
“摸到了吗？”沈昔禅拿起庄远逸的手放在她头上的那道伤痕上，因为在头发里面，一般人都看不出来，“他们可以算是解脱了，但我的伤，永远都在这里，也在这里。”另一只手放在胸口，那里曾经放了很多伤痛，每一次痛都让她几近窒息。
“对不起！”庄远逸满眼的心疼，顺手把沈昔禅揽在怀里。是他把这陈年旧事从她心底掏出来，是他使她陷入伤感的深渊。
沈昔禅轻轻地闭上眼睛，脸上一丝凄凉的笑：“那天是三月八号，我爸本来是打算让我妈和我婶婶去玩的，没想到……”
一直以来，别人都在这一天过节，但她从来不敢过，因为一直都对那事故心有余悸。
“高三那年的三八节，别人都选的姹紫嫣红的，但我却只选了白玫瑰。不是我自命清高，而是实在不敢……”
原来还有这样的故事。
记得当时，确实有很多人对她这般行为表示鄙夷，因为在大家看来，这分明就是把她和其他人分隔开来的铁证。可是谁想过她心里的痛呢？
“放了学后，我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先去了公墓。我把那些花放在我爸我妈还有昔言的墓前。他们都没有变，叔叔婶婶都老了，变得好憔悴，昔喻也长大了，可他们却一点也没变。昔言还是那个小小孩，没有昔喻一般高，永远都不会再长大了……”
很煞风景，但庄远逸还是听到有个声音从自己喉咙里蹦出来：“那些花，你真的一枝也没留？”
沈昔禅从他怀里直起身来，没好气地说：“那枝红色的，本来是想送给别人的，但她不要，只好自己拿着。那么喜庆的颜色，放墓地好像也不好，我又只好拿回家了。”
“拿回家了？那就是还留在你身边有一会儿了？”庄远逸还是抑制不住内心的欣喜，完全从刚才的悲凉气氛中出来了！
“回到家，婶婶看了问我怎么哪枝花，我就说今天三八节，特地买了送给她的。她当时愣了一下，但还是收下了。然后一枝独秀插在客厅里插了好多天。”很显然，沈昔禅也从那悲凉气氛中走出来了，脸上的那丝笑，看起来多了点温馨。
“都怪你！”突然沈昔禅变了脸，开始宣布庄某人的罪行，“本来好好的，被你这么一问，把我的伤心往事都钩出来了，坏我兴致！”
说完，沈昔禅甩开某人一直抓着她的手的某只手，扬长而去了！
躺在床上，沈昔禅怎么也睡不着。心中的涟漪慢慢地荡开，思绪散开了便一发不可收拾。
这个庄远逸，好像遇见他之后就没什么好事了！沈昔禅恨恨地想。
很久没有失眠过了，可是今天，翻来覆去，心里还是无法平静。竟是什么让她着了魔？
庄远逸送的那个盘子安静地立在桌上，盘子上的人那么平和，那么静谧，让人莫名其妙的感觉到一种安心——和现在的沈昔禅完全不同的两种心境！
越看就越觉得于现在的自己来说是一种讽刺——沈昔禅赌气地把盘子倒扣在桌上，心里默念道，谁知道那是个什么人，随便弄个东西来就想糊弄我！
可是，没跟那画上的人对峙，沈昔禅还是睡不着。无奈之下，只得坐在床上发呆！曾经不可一世的沈昔禅，居然也沦落到这等地步——庄远逸，都说你不是个好人了，这回你该信了吧！
哎，说什么也没用，要在第一时间睡着才是硬道理。
沈昔禅在床上坐坐，又到窗前看看，再回到床上坐坐，再一次到窗前看看……如此反复多次后，沈昔禅开始放弃了，一点用也没有，这样做有什么意思呢？反倒有越来越兴奋的嫌疑。再这样下去，可就亏大了！
不想再做无谓的努力，沈昔禅终于老老实实地又躺在了床上。
算了，很普通很平常的一天而已，没什么好兴奋的。明天起来，一切都会变成原样的。没有谁还会记得这个夜晚。
这样想，沈昔禅开始平静下来，但莫名的，多了几许沮丧。
这个情绪摇乎不定的人是谁？沈昔禅真的有点看不清自己了——是她变了，还是这本就是她自己？
正想着，手机响了。是庄远逸发过来的短信。
“睡不着，今晚有太多的惊喜。”
呵，原来不止她一个睡不着。沈昔禅满意地笑了。但手下却并没有留情，手指飞快地往来于各个键之间，点击发送：“扰人清梦，你找死？”
把铃声调成静音，把手机丢在一边。睡觉，明天一定是个好天气！
这些年来，这是沈昔禅第二次跟人说起这些事。第一次是跟Will说的，在美国。
跟Will说这些，并不是因为和他关系有多亲密，只是因为身在异乡，有太多的寂寥无法排遣。
当时Will跟着沈昔禅学汉语，没事的时候总喜欢要求沈昔禅说些中国的风土人情。外国人不喜欢过问别人的私事，但很奇怪，Will却很喜欢问关于沈昔禅的事情。一开始，沈昔禅把嘴巴闭得紧紧的，半个字都不愿吐露。后来两人关系好了些，沈昔禅也只是很偶尔地稍带提一下，很少，很简单的。Will对中国充满了无限的向往，所以每一次沈昔禅说到中国的时候他都会全神贯注。但每次沈昔禅说到关于自己的事的时候，总是会加快语速——Will当时的中文水平还没有好到可以一字不落的把沈昔禅的话听下来的程度，所以当沈昔禅说自己的时候就用这种方法来对付他，表示自己的抗议。
不过，偶尔也有沈昔禅很愿意说的时候。每当这时，Will总是显得很兴奋。有时候沈昔禅觉得他要听她的故事，好像目的并不在于想要多了解她，但到底是为了什么，谁也说不清楚。Will自己也搞不清楚。就像他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对沈昔禅有一种莫名其妙（当然他当时是不会这个成语的）的好感一般，远远看着，很想接近；但真的近了，却好像少了点什么。不知道的时候想尽办法都想从她嘴里掏出点什么，但真当她说了，又感觉不是那味道——有时候Will想，是不是因为沈昔禅说得太快了，他不能完全听懂才会造成这种状况的呢？
“沈，你能不能说慢一点？”Will强烈要求道。
“你学中文多久了？”沈昔禅反问。
“哦，已经有两三年了！换了三个老师。”提起这个，Will有些无奈。
“那我告诉你，我学英文的时候，一开始老师语速是很慢的，但渐渐的，语速就会越来越快，只有这样才有提高。如果我一直都那么慢的话，你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听懂呢？你知道，中国人说话，都不慢！”沈昔禅就这么轻轻巧巧地驳回了Will的要求，好像这事儿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一般。
“可是，你也知道，中文是这世界上最难的语言，你看英文多简单，学起来当然要容易些！”Will为自己辩护道。他的中文还不是很溜，说起来有点磕巴，但总是坚持说。
“是吗？我讲了20年的中文，都没觉得它有多难，你怎么可以说难呢？”狡辩谁都会，更何况是用自己熟悉的语言。
不过话虽是这样说了，但再和Will说话的时候，沈昔禅还是会下意识地放慢语速。既然说了是教人家，还是敬业点的好，别留下什么把柄在人家手里，反败了咱中国人的名声。
可是，和Will越熟，好像问题就越多。比如，后来，每当沈昔禅说得很带劲儿的时候，总是时不时地冒出几句方言来——可怜Will连正宗的普通话都听不利索，还要那么辛苦地从方言中探索自己需要的信息，真的不是一般的难题！
后来，Will想了一个办法，就是每次沈昔禅说话的时候，就录下来，回家后反反复复听，反反复复琢磨。实在琢磨不透的，就缠着沈昔禅给他讲解，虽然大多数情况下沈昔禅都不愿意，但偶尔心情好的时候还是会帮着他的！
再后来，沈昔禅要回国了，Will不得不再一次为他的中文做打算。沈昔禅说她在美国也认识了几个留学生，可以介绍给他。但奇怪的是，那么痴迷中国文化的Will居然拒绝了。
沈昔禅问：“难道你不想学中文了吗？”难道是她把一个热爱中国的人的兴趣给消磨掉了？完了，失去了一个传扬民族文化的良机。
但是，没想到，沈昔禅那么为难他，这一次他却给了沈昔禅那么深的感动：“不是，沈，我很爱中国，也不会放弃学习中国文化。但是，我已经找到了最好的老师，那就是你！”
沈昔禅震惊了，凭良心说，她并没有用心教Will，甚至有时候还要捣一下小乱，但Will居然还是那么信任她，如果这样还不能让她感到惭愧，那只能说她人格存在一定问题了。
Will拿出之前录的带子给沈昔禅看，说：“沈，你看，我的中文进步这么快，都是你的功劳！”
Will录这些带子的时候，沈昔禅是不知道的。所以当沈昔禅看到的时候，真的想有个洞可以钻进去。
“沈，你永远都是我老师，也永远都是我朋友。中国有个词叫住‘良师益友’，我想，这就是用来形容你的！”
临走时，沈昔禅送给Will的礼物是很多盘带子，都是她用中文录的，说的是她的故事。Will送给沈昔禅一本影集，很多风景，还有沈昔禅的笑。他说：“沈，你笑的时候很好看，以后一定要多笑！我不在你身边逗你笑，你也不能忘了要快乐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