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1 / 1)
“你为何而来?”拂袖冷笑一声。
“姐姐,你这话说的有些莫名。我不是一直在这宫里吗?”我咧咧嘴。
“文清涟是何人,岂会被小小一枚银针掌控?换作前几日我大约还会信着你,如今,我怎的会再信任一只睡醒的猛兽?你可以瞒过所有人,但是骗不得我。”拂袖兀自动了下唇角。“已经见过那人了不是?”
“你怎么知道?”话一出口,我先自个懊恼起来。说这话,摆明是告诉拂袖我已然记起了旧事,真个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若要人不知,皇后娘娘,剩下的话也不用我多说了。这宫里耳目众多,你怎的就以为自个做的事不会叫外人知道?”说到这,拂袖竟是自嘲一笑。“对主子,我已经算仁至义尽。只求能在这深宫安稳度日了却残生。若是娘娘您还念及旧情,就请您高抬贵手,放过我们母子,拂袖定当感恩戴德。”
“拂姐姐。”我一时语噎,到底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拂袖却也不再搭理我,只紧紧身上的袍子转身便慢慢走开。拂袖走得极慢,细看之下,步履间竟有些踉跄之意,早已没了往昔的风采。瞧着她的模样,我竟只觉心间酸楚。那个曾经弹得一手好曲的头牌姑娘大抵已经从这世间消失了。
“那个傻小子还被困在王府,等着自个主子去救。”
远远地,拂袖凉凉抛来一句话。我稍愣,许久方才回神,想必她说的应该是那一清。这么久,我竟将那孩子给抛到脑后,真不知若是哪天他瞧着我了会不会对我横眉冷对。兀自在原地站了许久,直到自个都觉得无聊了,方才自嘲一笑,拉紧了衣领往回走。出来有些时候了,怎么说也该回去瞧瞧才对。走了不过两步,脸颊上隐隐有些凉意。忍不住抬头,竟见阴沉的天不知何时开始飘起细雪。我有些吃惊,今年的雪来得着实有些太早了些。本想这雪至多落一会便罢,哪知却飘飘洒洒落个兴起,看情形一时不会停下。呆愣着站在路中,肩头不多时便积了薄薄一层白。忽地便想,若是就这么站着,是不是用不了多久就会被这漫天飞雪埋住?
只是还不等被雪埋住,身子已经落入一个温软的怀抱。雪似乎停了,抬头来看,却是一顶纸伞撑在了上方。被风吹得久了,鼻子有些阻塞,不过仍旧不妨碍我嗅到那股子药香气,只那人身上所有的药香气。
“只顾着看雪景,就忘记回宫了?总是叫人放心不下。”月楼轻叹。
“瞧,又是我的不是了。”我笑,顺势将脑袋搁在他的肩上。“折子都看完了?”
“没。那会含竹说外面下雪了,想着你穿得少,就出来寻你。”月楼紧紧拥着我道。
“一会就回去了,何必非跑了来寻我。再者让含竹来便罢了,偏要自己跑来。”我嗔道。
“我怕她找不到你。”月楼轻笑。“倒不如我自个寻来,还能放心。”
“怎的还怕我跑了不成?”我乐。
“怕你寻不到回去的路。”月楼也笑。
“这个天气,最适合围坐在火炉前品茗。许久不曾尝过你煮的茶了,回去煮给我喝,可好?”我仰头轻轻蹭蹭月楼的下颌道。
月楼的身子明显一僵。“说什么许久,前些日子还煮给你喝过,不过是你忘记了。”
“瞧我这记性,都忘个干净了。”我淡淡一笑。
“回吧。”
“好。”
自月楼怀中脱开,离了那温暖的怀抱,竟兀自又打个冷战。身上却也随之多了件袍子。抬眼来看,月楼浅笑吟吟。我不语,只拉紧身上的外袍。风不知何时已经止了,雪却越飘越大,周遭隐约起了白雾,朦朦胧胧看不真切。月楼撑着纸伞,而我的手始终被月楼紧握,十指相扣,慢慢前行,渐渐便有了错觉,似乎走的是这一生的路。走了几步,忍不住便又停了下来,只定定站着,伸手去接那大团的雪花。
“怎么了?不急着回去喝茶了?”月楼浅笑道。
“方才遇到清涟了。”我笑笑,并不看他。“到底是个痴情的女子,弄得我有些不忍。”
“那要怎么做你才会开心?将她纳入后宫留在我身侧吗?”月楼定定看着我。
“我在想,若是当年没有遇着你,会不会变个样子?狄伯伯,玉妃,念儿,福伯,他们或许不会死于非命,荆晟不会叛国,李恒不会丢了这江山。拂姐姐不会独守空房,清涟也不必暗自垂泪。”
“涟儿。”月楼的脸色有些郁郁。
“最不该存活于世的文清涟,偏偏活了下来。走便走了,却又突然回来,扰了众人苦苦经营的平静。说到底,错真的全在我身上呢。”我淡淡一笑。
“那针,取出来了?”月楼轻声问道。
“嗯。昨个取出来的。”我笑。“想来,你是怕我会再逃开,所以封了我的记忆要我安静留在这,对吗?我不曾想过要怨你。”
本是被他紧握的手突然松了开,失了那温软的包围,心下徒生凉意。下一刻,身子却被他紧紧拥住。纸伞掉到雪地上,静悄悄地落下没有一点声响。
“涟儿,我等了五年。一直不敢去寻你,怕你不肯见我。总想着静静地等,等到哪天你原谅我了,便会回来。”月楼的声音里多了些颤意。
“那,若是要你以江山为代价留住我,你肯吗?”我笑,动也不动。
“便是舍了我这性命也无妨。”月楼没有一丝犹豫。“涟儿,还是那句话,此生有你,足矣。”
“即便你要的只是一具不白之躯?”我嘲弄道。
月楼不语,只是慢慢低下头来。离得近了,又能瞧见他眼中的那个我。苍白如鬼魅,唯独漾在唇边的笑格外刺眼。一直就那么定定看着他,直到月楼的脸越来越近,渐渐看不真切,直到唇上一热,然后被月楼的气息覆盖。手下意识绕到月楼背后,然后紧紧相扣。月楼愈发紧拥我,似是欲将我揉到骨子里。
慢慢闭上双眸,只凭残存的意识来感受。即便是闭紧了双眸,终究还是没能阻挡汹涌而至的感情。那些被我刻意封存多年的感情忽地涌出来,再无法阻挡,只得任凭宣泄。
这个男人,我曾用尽生命来爱过。即便知道被利用,背叛,那许给他的心却不曾收回来。不能再爱时,便把那些个感情悉数放到他的骨血身上。生生欺骗自个五年,到底还是抵不住他的一声涟儿,我已弃械投降。
“涟儿,我于你,任取任求。”
月楼的呢喃碾碎在密密的细吻中。
泪如决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