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节(1 / 1)
阴暗狭小的斗室,空气里还残留着腐败的气息。即使尽力减弱呼吸,还是无法隔绝那令人作呕的气味充斥鼻间肺脉。角落里一只几近等人高的红烛跳着昏暗的火苗。纤细的铁链勾在墙上,末端的镣铐却是扣在我的右手手腕之上。刻意忽略手腕处的痛楚,试着拨弄链子,许久,我叹着气放弃。那铁链应该是用上好寒铁精心锤炼而成,不是普通兵器能破得开的东西。有脚步声渐渐传过来。
“醒了?我还以为你要多睡几个时辰呢。”来人冷哼。
“玉姐姐,不用如此费神,我脱不掉。”我苦笑。若非醒来试着运气撑破这铁链,我也不会这么快知晓自己的内力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多一点准备岂不更好?”玉妃笑,眉眼依旧。
“那玉姐姐是要取了涟儿的命吗?”
“怎会。”玉妃纤指抚过额前碎发道。“急不在一时。虽说我有很多种法子教你点头,不过终究姐妹一场,怎么说也不能让你受那份子苦楚。我有的是时间耗,慢慢来,不急。”
“既然这样能令姐姐开心一点,那涟儿就努力多撑些时候。”我自嘲一笑。
玉妃倏得敛起笑意,冷冷看我一眼转身离开,再不肯多说一语。
斗室里暗无天日,想必是建于地下。腕处酸麻已经感觉不到痛,倒是腹内开始唱起了空城计。空着的左手揉揉小腹,我有些气馁。这种时候,反而愈发怀念从前吃过的美食。香软的凤梨酥,从前我一次可以吃很多不会觉得腻。念儿煲的汤虽然很浓,可是隔很远就能嗅到香气。李伯做的水晶蒸饺,我好久没有尝到了。对了,还有天香斋的荷叶粥,身子冷的时候喝一碗,全身都会暖起来。吃饱之后,再来一盏香茗,真个是幸福得很。
我舔舔干裂的唇,愈发沮丧。好饿,好渴。
不知过了多久,我已经体力不支跪倒在地。右手臂高举过头顶,连带着额头都隐隐作痛起来。忽然便想起幼时的事。那时我在府里养了一只玉兔,日日与它嬉戏,着实宠爱得很。那日不留神,让它私自跑进我娘的药园,结果将里面的花草糟蹋了大半,它也中毒身亡。那些个花花草草耗费我娘不少心力,她一气之下便将我关进府内暗房让我面壁思过,那玉兔也被她拿来煲汤。记得后来等我出了暗房时,已经是三天后的事,初见阳光差点晕倒在地,倒又把我娘吓个半死,以后再不敢罚我。我自此也不敢再养小动物。
想到这我又痴痴笑将起来。明明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偏偏还像昨日发生的一般。不过这样倒是将身下处境忘得七七八八。
脚步声重新响起,不多时,玉妃又出现在眼前。
“姐姐是不放心涟儿吗?”我笑。
“你骨子里倒是硬得很。”她讥讽道。
“姐姐抬爱了。只是闲来无聊,在回想些从前的事罢了。幼时姐姐可是打实疼涟儿呢。”
“若真是念着我的好,这次就该放下身段来帮我。”玉妃似是咬牙切齿般道。
“可是,姐姐,你若要我帮你,总该给我个合理的解释。月楼不是你的弟弟吗?你不觉自始至终你说的话总是矛盾?”我努力扬起头笑道。
出乎意料,玉妃突然仰头大笑。看美人笑怎么说也该是享受,可是玉妃只笑得我心中颤颤。
“他到底对你做了什么教你与他如此死心塌地?弟弟?你我相识多年,何曾见我有过弟弟?”玉妃慢慢止住了笑道。“那高贵之人,岂是小小尚书府中的公子?”
说话间玉妃已经俯身过来,我甚至能嗅到她身上的淡淡熏香。
“他是西国的大皇子,皇位的继承人。我的,爱人。”
心脏似乎被紧紧攫住,抑不住的刺痛,后背的凉意却始终无法忽略。
“姐姐的笑话一点都不可笑。”我慢慢咧嘴道。“既是爱人,何故要除掉?难道姐姐真的以为这样说了涟儿就会心乱?”
“牙尖嘴利。”玉妃直起身子讥笑。“为了他,我甘愿一身侍二主,甚至冒着天下大不违去刺杀当今皇上。可是,他居然会杀了我爹!”
脑袋有点混乱,可是我还是捕捉到她话中的讯息。
“刺杀?”我惊讶不已。“那京城外的刺杀与宫内下毒都是你主谋?”
“是。当年他隐姓埋名来到中原,对我们狄家许下承诺,江山易主之日,便是我狄家荣耀之时。”玉妃倒是答的痛快。“我对他一见倾心,他也对我用情至深,我才会为他入宫。但是,他居然为了一个女人将我爹爹灭口。这个仇我是如何也要报。”
我空张着嘴,再也说不得话。
“若不是你四处查探你爹爹去世的真相,我爹爹也不会因你殒命。”玉妃兀自冷笑。“真要论起来,你也算我的杀父仇人呢。不过,当初你爹因为不肯低头与月楼合作才会招致杀身之祸,我们算是扯平。涟儿,只要你肯点头帮我,咱们日后报得杀父之仇岂不快哉?”
我慢慢低下头,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我该一觉睡过去。不知何时,斗室内重新变得寂静,我闭上眼暗暗养神。刚刚说那一番话已经耗费我太多体力,此时若不是手腕被钳制,我早已卧地不起。呼吸渐渐便急促起来,身子冷得厉害,心脉的痛却愈发的清晰。
只是,身子虽已不堪,神智却依旧清醒。
“我自幼随庄主学医,并不常回家,外人自是不知晓尚书府还有个公子。”
“将来,我们寻处无人的地方静静生活,再不理会这些个烦心事。”
“涟儿,此生得你,足矣。”
月楼的话一点点在脑中回荡,那些个开心的难过的事,走马观花一般闪过。周围似乎冷了许多,我想动动身子,却发现一切已经是徒劳。快到时间了。只是有点不甘心。一直都是别人在告诉我一切,却没有一点是我自己搞清楚。比如说,眼下,玉妃至少应该告诉我,在这斗室里我坚持了多久才对,这样我也好瞑目。许是老天于心不忍,在我闭眼前将玉妃引了回来。
“怎么,撑不下去了?”玉妃笑得灿烂。
我努力睁开眼睛,看她烛火下有些模糊的笑颜。
“玉姐姐,你为何不给我一个痛快?”
“我说了,只要你肯点头帮我,一切都好解决。”玉妃笑道。“他死了,我们都好过。”
“只是要他死这么简单?”我说的有气无力。
“就是这么简单。”玉妃蹲下身道。
墙角的蜡烛落下最后一点烛泪,整个斗室陡的陷入黑暗。
“玉姐姐,我在这斗室之内待了有多少时辰?”我笑,左手缓慢滑入靴中。
“再过几个时辰便是三日。涟儿你很能熬呢。”黑暗里看不清楚,听力却出奇的好,甚至轻易便能听出玉妃声音中隐约的颤意。我猜那只可能是因为激动而非恐惧。
冰冷的利器划过掌面时,竟没有预想中的痛楚。我笑,看来自己还真有些走运。空气里多出来的血腥气让玉妃大吃一惊。
“涟儿,你做什么?”
“玉姐姐,劳烦你过来扶我起身。”我慢慢笑道。
感觉面前空气有了些微的颤动,我慢慢将手中的药粉撒了出去。那是无忧散,药性温和得很,会叫人在睡梦中慢慢停止呼吸并且不会有任何不适,是我在冷月庄时花费半个多月时间才配出来的。那时冷行云嘲笑我这无忧散登不得大雅之堂,我一气之下便拿来熏熏蟑螂潮虫之类。现下用在人身上倒是第一次。
“你。”玉妃倒在地上,不知脸上会有什么表情。
“玉姐姐,对不起了。”我摸索着站起来,双腿还是止不住打颤。“我娘从小便教我在靴中藏一把匕首以备不时之需。再者,我是个大夫,会配些药来用也是常情。更何况当日在京城之外差点命殒,以后我便习惯随身带着药。”
“玉姐姐,睡一觉吧,睡了便什么都结束了。”
扶着墙,沿着记忆里出口的方向慢慢走过去。幸好,脚下的路并不崎岖。不多时,已经可以看见外面微弱的光亮。待我蹒跚着出去,才发觉,那出口竟是藏在当日短憩的食肆厨房中。已经是晌午时分,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待要迈步,却是一阵眩晕。低头,只见地上蜿蜒血迹。
逃出那副锁链的代价,便是削去一指,方才将手从那镣铐中脱出。看着血迹模糊的右掌,我自嘲些许。以后大概可以改名,直接唤作“连九指”便好。
头痛的厉害,身子隐隐发颤,手也失去了知觉。这些都不重要,或者说完全可以忽略不计。我在意的是那个站在不远处静静回望的男人。
那个一直对我温柔地笑着守在身侧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