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为什么偏偏是今天(1 / 1)
和杜恒泽母亲的第一次碰面,她连唯一的自信都失去了。只剩下无止无境的自卑和隐隐袭来足以淹没她的绝望。
时间一晃到了四月,期间余微和杜恒泽就见了三次面,而且每天的电话也被余微强行改为一周两次。
这个周六,余微本来约好要和杜恒泽见面,但刘晓娅突然打电话约她一起晚饭,她始终欠刘晓娅一个人情,便咬牙应承下来。
杜恒泽得知后,在电话里沉默不言。余微知道他不喜欢她和刘晓娅出去,软着声音说:“就这一次,我尽早出来再找你好吗?”
杜恒泽因为两周没见到她,想着今天能见面,所以一整天都很愉快,现在却被这样告知,心里极其不爽,当下说道:“她请你吃饭,你为什么非去不可?不是和她划清关系了吗?”
余微自然不能把非去不可的原因告诉他,于是也沉默。
电话听筒里一时只剩两人的呼吸声,半晌,杜恒泽有些失望地问:“你是不是觉得和我一起很无趣?”
余微大骇,赶紧反驳,“我可没这样说。”
“那你这样想了?”
他那样不信任的语气,让余微也有些委屈,再者,就算是她的狐朋狗友,他也不应该这样轻蔑!
“杜恒泽,你不要这样小气好不好?我就去走个过场就出来陪你呀。”
“……原来是我小气了。”杜恒泽冷冷地说,他哪里是真计较时间的问题,如果她是和别的朋友出去,他当然不会反对,可刘晓娅那样的不行,鬼知道刘晓娅又带她去什么奇怪的地方。
余微被他的阴阳怪气气得头皮发麻,咬牙说:“九点我会去我们常去的那家书店,来不来随便你。”
话说完,她就挂断了电话,因为她担心再说下去,他们会大吵起来。
她明白杜恒泽对刘晓娅的防患,但她又不是小孩子了,不过吃顿饭,难道还真能被怎么样不成?他是不是以前管她管上瘾了?
这是他们恋爱以来,第一次有所争执,余微心情不好,见到刘晓娅时笑得勉强。刘晓娅这次是正经请人吃饭的,约在广场附近的大排档,在座的人余微都很眼熟,还不无意外地看见了吴毅。
刘晓娅把她拉到身边坐下,摸着她的脸说:“脸色怎么这么差?生病了?”
突如其来的亲热让余微一阵恶寒,她赶紧摇头说没事。
坐在她另一边的吴毅也说:“你脸色真的不好,早知道我们就不约今天了。”
余微眼睛一亮,顺势说:“可能有些感冒,没精神,我待会儿就得走,不好意思。”
刘晓娅和吴毅对望一眼,似信非信地点了点头。
余微松了口气,可吃饭吃到中途,一桌人开始起哄喝酒,敬来敬去,余微装病也躲不过,最后吴毅说她真病了,豪爽地帮她把酒全喝了。
这样一来,她和吴毅的关系就显得暧昧,又受到另一轮的起哄。
余微头疼万分,频频向刘晓娅递眼色,表示自己要走,刘晓娅视而不见,反倒煽风点火地说:“吴毅以前为了我们微微,还差点被她男朋友打呢。”
这堆人都是刘晓娅和吴毅的好友,当下骂骂咧咧地嚷着谁这么不识趣,还冲余微喊话,让她把男朋友叫出来大家会会。
余微心里窝火,这顿饭真像鸿门宴,害得她和杜恒泽吵架不说,还让她在这里受各方奚落,但面子上她仍得笑着说:“只是一场误会,对吧,吴毅?”
吴毅收到她的求救信号,一手搭上她的椅背,眼睛盯着她,却洒脱地对众人说:“对啊,误会而已……”
这模样,让众人又成功误会,甚至有人开始说:“余微,你是不是和吴毅好着呢?那个什么姓杜的,是你无聊时养的小白脸?”
余微大怒,当即站起身来,把手旁杯中的酒往那人脸上泼去,许久不见的阴鸷布满她的眼,她厉声道:“说话注意点!”
一石激起千层浪。
那人被当众泼了酒,狼狈尴尬,非要讨个说法,附和者不少,刘晓娅当和事老,笑意盈盈地劝,“好了好了,都是小事。微微不喜欢我们说她男朋友,我们就不要说了。今天是我请客,大家都给点面子。微微,你也有不对,给他敬杯酒道个歉就好了。”
余微迟疑,刘晓娅却凑过来耳语,“别傻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德性,到时候跑去找你家小杜麻烦,你又该头疼了。”
余微浑浊间意识到这层,当即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只得咬牙敬酒赔罪。那人虽仍有不满,但做东的刘晓娅和吴毅要息事宁人,他也只能大度作罢。
只是喝酒的先例一开,后面再有人找她,她就没了拒绝的借口,吴毅也及时划清了界限,不再帮她挡酒,她应付过刻意灌她的一轮,一看时间,已经是九点了。
她顿时心慌意乱,扯过刘晓娅说:“晓娅,我真有事得走了,下次再聚吧。”
刘晓娅看她都快哭出来了,就好心地放了人。
余微头重脚轻地出了店,吴毅跟着跑了出来,扶着她说:“你去哪儿,我送你。”
余微连连摆手说不用,吴毅这人对她的态度奇奇怪怪,她不想再生是非。但她脚步漂浮,还是得靠吴毅半扶着她,去路边招出租车。
殊不知,这一幕落在了身后一人的视线中。
胡娜娜也是和同学来吃饭的,看见余微和一个陌生的大龄男子亲密地站在一起,火气顿涨,她和杜恒泽还没分手呢,居然在这种地方和其他人搂搂抱抱!
胡娜娜跑过去,扯余微的手臂,讥讽道:“余微,你要不要脸,居然背着恒泽做这种事!”
余微眯着眼看她,“你谁呀?”
胡娜娜更气,余微居然不记得她了!太不把人放在眼里了,便冲她大吼,“胡娜娜!恒泽的好朋友!”
余微哦了声,便不再理会她,“我赶时间。”
胡娜娜瞪了眼旁边看好戏的吴毅一眼,又说:“你赶什么时间?赶着和这人上酒店啊?”
余微此刻心急如焚,又喝了些酒,情绪不稳,怒问道:“你一个女孩子,说话怎么这么不害臊?!”
“那你呢?!”胡娜娜微赧,还硬撑道:“你背着恒泽和别人卿卿我我,你就害臊了!我看是发骚吧!”
余微难以置信地看她,逼近她的眼睛,盯着她一字一句地说:“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和别人卿卿我我!”
胡娜娜欢快地说:“两只眼睛都看见了。”
吴毅扑哧一笑,终于开口解围,“这位小妹妹,你可别误会,我是余微的哥哥,亲哥哥一样亲,她赶着去见杜恒泽,我陪她在这里打车而已,你要不要跟着去告状?就怕你去了,也是当灯泡,反倒伤了你的心。”
胡娜娜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冷哼两声,转身走掉。
余微低声对吴毅说了谢谢,一会儿终于拦到了车,余微匆忙说了再见,让师傅开快点。
她在车里整理面容,担心待会儿杜恒泽看出来她喝酒会骂她,又担心他根本没去,心里一时纠结万分。
但在出租车慢慢靠近书店,她隔着车窗看见书店门口霓虹灯下慌张四顾的杜恒泽时,所有的纠结都化成了眼底的湿意。
余微急急下了车,朝背对着她的他跑去,一把抱住了他。
杜恒泽微讶,意识到是她后,就要掰开她的手回身。
余微却死死扣住,不让他转身,头埋在他背后嗡嗡地说:“对不起。”
杜恒泽停下动作,沉默。
余微又讨好地在他背上蹭了蹭,踮脚亲他的脸颊,求和道:“我错了,对不起。”
杜恒泽叹气,握着她的手转身,额头碰上她的额头,“我也不对,对不起。刚才见你不在这里,吓死我了,生怕你又被刘晓娅拐走了,可我又不知道你们约在哪里,特别担心,我……”
余微捂住他的嘴,连连点头,她知道,她都知道。
“我不是故意的,我们以后再也不吵架了好吗?”
杜恒泽拉下她的手,笑着点头,凑过去亲她的嘴角立刻就闻到一股酒气,刚还和悦的脸色瞬间严肃,“你喝酒了?”
余微自知理亏,赶紧主动抱着他,头在他胸前乱蹭,“我错了我错了……你刚才还答应我不吵架的。”
杜恒泽哭笑不得,看她这样耍赖,也知道她喝多了,便体贴地说:“我送你回家吧?”
余微满足地点头,在路边打车时也腻在他身上不愿动,不像平时因为担心被人看见,总是隔着远远的。
杜恒泽好笑地扶住她瘫软的身子,因为早前的争吵而郁闷的心情也重新明朗开来。
四月初的夜晚,路面上交颈相偎的影子透着满满的幸福味道。
马路上飞驰而过的一辆车内,却响起一声疑问。神色疲倦的中年女人不确定地回头看,惹得驾驶座上的人问:“怎么了?”
中年女人坐正身子,对丈夫说:“看着有个人有些像恒泽。”
“不会吧?应该是你看错了。”
“也许吧。”
杜妈妈揉揉鼻梁,心内却存下了这件事。
开往余微家的出租车内,却是另一番场景。
余微的醉意开始发作,在后座靠着杜恒泽依依呀呀地唱歌,惹得司机师傅也善意地笑。杜恒泽嘴角含笑,任她东倒西歪,最后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倒在自己膝盖上,盖着她的眼睛说:“休息会儿,不然该吐了。”
余微乖乖地点头,却又拉开他的手,仰头看他盛满温柔的眼睛,心里涌起从未有过的欲望,想和他永远在一起的欲望。
她初识他时,只觉得这人清高古板迂腐得要死,是最难以亲近的那类人,现下却看清他也是温暖柔软的,像这一刻在车窗上飞掠而过的明亮暖黄的灯光。
这一认知的转变,几乎耗费掉她所有的少女时光。
但是……如果能够永远在一起。
如果可以。
她愿意用一生的时间去努力,跟上他的脚步,陪伴他走向那不胜寒的高处。
第二天是周日,高三却还是得上课。早自习后,胡娜娜把杜恒泽叫了出去,欲言又止地嗯呃了半天,才开口说:“那个……昨天我和朋友去吃大排档,看见余微,”胡娜娜斟酌着开口,“她和一个男的在一起,很亲热的样子……”说到这里,她抬头看了看杜恒泽,见他面无表情,又继续说:“你们是不是分手了?”
“没有。”杜恒泽简短地回答,“那个人可能是她的朋友吧。”
胡娜娜没有得到预料中的反应,咬了咬唇,又笑说:“原来你认识那个男的啊,长着一双桃花眼,挺好记的,他说他是余微的哥哥,我还不信。”
杜恒泽心弦微动,原来昨天吴毅也在,但在胡娜娜面前,他还是不动声色地说:“嗯……我觉得现在你把精力放在复习上会更好。”
胡娜娜碰了软钉子,气呼呼地走了。
杜恒泽对吴毅早有心结,回到教室便有些心烦,下午和余微碰面时就忍不住问:“吴毅昨天也在?”
余微僵了僵,避而不答反问:“你好朋友胡娜娜告诉你的?”
杜恒泽听出她的挪揄,嗤笑道:“她只是我的普通同学,至少我不会和她在街边亲密地靠在一起。”
“杜恒泽!”余微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吃醋也不是这样的。
“你生什么气?”杜恒泽觉得她很好笑,分明是她没有告诉他吴毅也在的事实,她又不是不知道他一直忌惮着吴毅。
“我生什么气?!”余微失望地低喃,而后抬头冲他大吼,“你根本就不相信我!别人一句话你就怀疑我!”
杜恒泽默然无语,吴毅对她的心思,他只用一眼就看得清清楚楚,而且说实话,吴毅很有魅力,他当然紧张。
余微看着他默认的表情,心脏比刚才吃下去的冰淇淋还要寒冷。他对她的信任,就只有这么丁点儿?她曾经的叛逆,到底还是让他留下了偏见,让他以为她总会不甘寂寞和刘晓娅混成一团。
昨天还说再也不吵架,甜蜜的话犹在耳,吻的温度还停留在嘴角,伤人的质问就已刺入心脏,痛得她无话可说。
她早就知道,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他的世界像夜空中群星一样,闪亮耀眼,而她的世界,却是烘托群星那无边的黑暗,而她也终于知道,这样的事实,他一直清清楚楚。
这突然的意识像是火焰一样灼伤了她心脏的一角,余微看着杜恒泽,脸上渐渐弥漫出忧伤的神色。
杜恒泽下意识就心疼,但吴毅始终是他心内的刺,眼里的沙,他咬牙说:“你以后不要和那些人见面了,好吗?”
余微惨淡地笑两声,咽了咽唾液,把那些争论反驳也通通压下去。在一起的时间已经太少太少了,每过去一秒,她与他在一起的时间就少了一秒,她不想浪费在争吵上。于是她只好温顺地点头,眨眨眼把泪意逼回身体,逼回自己的心脏,任它一点一点浸湿一直以来最干净最温柔的那块领土,然后慢慢发酵,在未来的某一个时刻,彻底腐烂。
2003年是高考第一次在六月举行,四月底的最后一次月考前,非典来势汹汹地席卷了B市,杜恒泽的父母开始频繁地加班,恨不得吃住都在医院。也许是因为他的生活总是奔波于学校和家,现在连和余微的约会都很少,看着新闻轮番滚动的信息,杜恒泽甚至觉得没有多少真实性。
月考结束后是五一长假,杜恒泽拉着余微去公园晒太阳。因为非典,偌大的公园冷冷清清,倒方便了他们甜蜜。
杜恒泽和余微一起吃过晚饭回到家,杜妈妈竟然回来了,从厨房探出头来说:“回来了?吃饭吧。我炖了汤。”
他本想说吃过了,转念一想又进厨房拿碗筷,问道:“爸爸今天不回来?”
“我们轮休,他明天回来。”
杜恒泽毕竟在外面吃过了,吃了小半碗米饭,喝了几口汤就不再动筷子。杜妈妈奇怪地看他一眼,憋在心里许久的问题终于还是问出了口,“你今天下午出去逛街了?”
“嗯,在广场那边闲晃了会儿。”杜恒泽面不改色地说。
杜妈妈露出难怪的表情,笑着说:“你朱阿姨说她今天下午在那边看见一个人像你,我以为你在家,说她肯定认错人了,没想到真是你。”
杜恒泽放松绷紧的神经,这位朱阿姨是父母所在医院的护士长,也是胡娜娜的妈妈。她在广场看见他?那肯定是认错人了。
于是他自然地说:“是吗?我没看见朱阿姨,不然一定会打招呼的。”
杜妈妈看着他把自己的碗筷收拾好,瞬间变得严肃的眼神中还藏着一丝失望。
吃完饭杜恒泽去房间看书,杜妈妈洗完碗后端着水果进来说:“最近还是少出门,这形势可能还要恶化,或者我去学校请个假,最后一个月,你就待在家里复习?”
“不用了,”杜恒泽觉得母亲太过夸张,“学校现在都凭学生证进出,也有打消毒药水,还有分配预防药,你放心吧,倒是你们在医院得小心。”
杜妈妈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爸爸妈妈都是医生,这种时候就该守在自己的岗位,做自己该做的事,就像你是学生,就该抓紧时间学习,其他事情别去多想。”
杜恒泽敏感地嗯了声,看着母亲出房间的背影若有所思。
妈妈不会是发现什么了吧?
五一节高三年级放了四天假,杜恒泽有两天都和余微在一起,五月四号的下午,两人在空荡荡的电影院后排看一部并不新的片子,余微抱着碗刨冰呵呵笑,杜恒泽被强迫着吃了一棵杨梅,酸得他皱起了眉,余微不满地反手抹了他一脸的冰水,“姐姐看今天是你的节日才伺候你的,居然敢蔑视我!”
杜恒泽擦着脸嘲笑,“你那样儿还姐姐……萧夏看着都像你哥哥。”
“找死!”
闹了一会儿,剧情不知道进行到了哪儿,余微怪他捣乱,他无辜地眨眼,“分明是你先招惹我。”
余微不和他争辩,一动不动地盯着大屏幕拼凑情节,他看着她傻气的模样笑着叹息:“真想暑假赶紧到。”
“你是想高考赶紧过去吧?”余微无良地揭穿他,他不反驳,但她这话只对了一半儿。
他是很想高考赶紧结束,但更多的是想,高考结束后,他和她就不用再这样遮遮掩掩提心吊胆……吧?
“喂……”杜恒泽拍拍她的手臂,认真看着电影的余微没理他。他就干脆伸手把她的脸扳过来,小声说:“等我去外地上大学了,你可要记着我那天说的话。”
“什么?”余微茫然地问。
杜恒泽只当她沉浸于电影,敲敲她的脑袋说:“情人节那天我说的啊……因为我肯定会报外地的大学,那么我们只有寒暑假才能见面,要记得给我打电话和写信。”
“……哦。”余微反应过来,原来那天他说的是这个?
也是啊……现在都五月了,九月份他就会去上大学,到时候……
“还有不准出墙!”杜恒泽恨恨地加了一句,余微扑哧笑出声来,“什么破比喻。”
“反正你那天都答应了,”杜恒泽得意洋洋地说:“要每天和我通电话,每周给我写信,不准喜欢上别人。”
余微大为头疼,她那天答应的是这些?她深深地觉得自己被自己卖了。
看完电影,杜恒泽回学校上晚自习,余微便回家,在车站等各自的公车时,余微难得地一直拉着他的手,笑嘻嘻地甩来甩去。杜恒泽当她撒娇,很受用地接受了。
可目送他离开后,余微就抿唇收了笑,九月后的事情,或者更远更久后的事情,哪是她一句迷糊的答应就能决定的?
五一长假后,余微回到学校上课的第一天上午,班主任就拿着温度计让每个人测体温,又把五一出了B市的人做了记录。
下午上体育课时,有人大呼小叫地奔过来说:“要封校了!”
中师本来就是封闭式管理,平时也出不去,封校又是什么意思?
“周末也不能回家吗?”旁边的人担忧地问,消息灵通人士重重点头,“说是至少要封一周,因为五一有好多人出外旅游,得观察一周。”
全体哗然。
余微表情平静,封就封吧,反正她周末回家也没事。
她打家里电话说明,张红茹担心地问了好几次他们班有没有被隔离的人,余微一再安慰,倒像他们那儿是隔离区。萧夏接过电话时,余微松了口气,“阿姨想太多了,你帮着安慰安慰呀。”
“嗯。”萧夏应下来,又说:“你自己也小心点……需要我送什么东西吗?”
“暂时没有,学校里什么都有呢。”余微呵呵笑,“我周末不回家,你也别往外跑,帮着阿姨做家务。”
“我知道。”萧夏不耐烦地说,心里却着实不反感她这样的唠叨。
通知了家里,晚上十点,她又直接拨了杜恒泽家里的电话,因为他说他父母最近晚上都不回家。可这次接电话的却是一个沉稳冷淡的女声,余微惊愕地忘了说话,那边问:“喂?请问你哪位?”
她手一哆嗦就挂了电话。
肯定是他妈妈,当晚余微躺在床上看着白炽灯想。听恒月说他妈妈很有威严,不说话的时候她都怕。
听声音是挺严肃的……余微翻了个身,听说他爸爸妈妈都是市医院数一数二的主治医师,妈妈还是什么主任,成功女性,兴许是有些傲气的。
不知道她真人好不好相处?恒月不还说她伯母虽然严厉但人挺好的吗?余微揉了揉沉重的眼皮,挨不住睡了。
第二天全校迅速地发放了非典期间特用的出入证,只能凭此证出入教学楼和宿舍楼,学生证都不管用。当天中午连进个食堂都有人检查出入证,被折腾了一天后,余微和室友哀叹:“还是老老实实随身携带吧。”
周五下午最后一节课是舞蹈课,课上到一半,班主任突然出现,神色紧张地把余微叫了出去,同学面面相觑搞不清楚状况,余微就更摸不着头脑,跟着班主任到了办公楼下,余微实在忍不住问了一句,班主任看她一眼,那眼神竟让余微一颤,这位和蔼的老师从来没有这样……嫌弃地看过她。
“有人找你。”班主任拾梯而上,又说:“余微啊,你一直都是好学生,怎么……”
欲言又止间的不满已经让余微紧张起来,谁会找她?她最近没惹事啊。
待她跟在班主任身后走近一个单独的会客室,还没看清楚里面坐着什么人,单凭那句“麻烦老师了”,她就如遭电击地停下了脚步,惊慌失措地抬头看过去。
和班主任握手寒暄的穿着合身职业套装的中年女性,哪怕是在道谢,姿态也是高高在上的,好似这一声“谢谢”,是给对方无上的荣耀。
和老师寒暄完毕,她淡淡地看了过来,余微紧张地拽着舞蹈课专用的宽松运动裤,终于明白杜恒泽那样骄傲那样冷峻的眼神遗传自谁。
在这样的眼神注视下,余微胆怯地微微鞠躬说:“您好。”
杜妈妈淡淡嗯了声,又微笑着对班主任说:“老师,我能不能单独和余同学说会儿话?”
“好的好的。”班主任唯唯应声,经过余微时警告地看了她一眼,那里面的含义她一清二楚。
“坐。”已经坐下的杜妈妈指了指沙发对面的木椅,余微迟疑了下,低头走了过去。
另一边的玻璃窗上倒映出她的身影,她瞟了一眼,心里慌张更甚。
为什么偏偏是今天呢?
为什么偏偏是在她穿着如此普通甚至可以说邋遢的运动服,是她满头大汗头发凌乱毫无形象可言的时候?
余微虽有她的自卑,可至少这张脸,还是能看的。
然而……和杜恒泽母亲的第一次碰面,她连唯一的自信都失去了。
只剩下无止无境的自卑和隐隐袭来足以淹没她的绝望。
这间小会客室是年级主任见贵客的地方,装修得简单典雅,角落处放着绿色盆栽和小假山,旁边是饮水机,指示灯刚从加热跳成了保温,室内的光线也是极好的,余微抬眼就能看见窗外往西坠去的太阳。
余微正襟危坐着,尽量不露出一丝胆怯,任对面的人用目光审视她。墙上挂着的时钟滴滴答答地走,不知道绕了多少圈后,余微深吸一口气决定坦荡地正视杜妈妈,刚抬头就捕捉到她嘴角的一丝轻笑。
冷得令人如坠冰窟。
余微趁着勇气还未流失,大声说:“伯母您好,我叫余微,是……”
杜妈妈抬手打断她,还算有礼貌地笑着说:“你不用做自我介绍,想必你也知道我是谁。既然我找到这里来,所有关于你的事情自然全都弄清楚了,你也别想用借口来搪塞我,只需要回答我的问题就行了。”
余微愕然片刻后,慢慢平静下来,索性抬手整理好了头发,点头说:“您问吧。”
“你和恒泽什么时候认识的?”
余微眯着眼想了会儿,想起那个浮躁的春天,后花园缤纷的海棠花和飘扬的柳絮,好像是……
“两年前。”
杜妈妈没料到竟这样早,自然而然地猜测,“恒月介绍的?”
“不是不是……”余微连忙摆手,生怕将恒月也牵扯进来,“认识后才知道……他是恒月的哥哥。”
“这一年来,恒泽每次周末出门都和你在一起?”
“……可能吧。”
这样汇报恋爱历程似的一问一答,是见家长时的必修课程,然而别人的问答是为了成为一家人,她的问答却是判刑前的审讯。
“……过年时恒月每天吵着要出门找朋友叙旧就是找的你?”说完杜妈妈又觉得不对,带了几分讥讽说:“哦,她也许找你不多,任务只是把那个找你的人带出门。”
这样明显嘲笑的话,余微不会接,只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反正他妈妈已经给她定了罪,她再说什么都是无益,不如直接等宣判吧。她开始无聊地思考如果杜妈妈拿什么条件威胁她,她要怎样讽刺回去。
杜妈妈见她意兴阑珊,以为打击她的目的已经差不多达到,放柔了声音说:“余同学,我对你没有任何偏见,恒泽和你在一起也没有影响学习,我甚至可以感觉到他开朗了许多,但是……你和他一点也不适合。我不是质疑你们现在的感情,谁没有年轻过?但长大后呢?”
余微原本想好的台词一下子就被溶解于无形,她清楚杜妈妈是在装亲切,知道她其实还是在教训她,但这些话,句句切中了她的软肋。
只听杜妈妈继续说:“他还有一个月就高考,你也知道他的成绩,我和他爸爸都希望他去北京读医,那么这一读至少就是五年七年,你呢?还有一年就中师毕业,应该会找工作进入社会了吧?到时候你们分隔两地,一个是学生,一个已经是社会人,距离越来越远,你能保证不会有代沟?”
被说中心事的余微再也矜持不起来,有些急切地脱口而出:“我们可以通电话写信,寒暑假还能见面的啊!”
她早就答应杜恒泽做到这些事的!
杜妈妈像看一个固执的顽童一样看着她,慢慢说:“下半年我和他爸爸都要调职去沿海,就是恒月他们家那儿……”
余微惊讶万分,他们要搬家?离开B市?杜恒泽怎么没说过?
“本来年初就可以走,但考虑到他要高考,非典又来了,才推迟到了下半年。我们还没有告诉他,是不想影响他的心情……”
这个意思是希望她也不要乱说话?余微心乱如麻。
“我的意思是……以后他不会在这里生活,寒暑假也没有回来的必要,工作更不会回这里,他有更广阔的天空,我不希望年少无知时的一段小小的心动,绊住他的脚步。”
年少无知时的一段小小的心动。
原来在旁人眼里,是这样定义他们的感情的。
余微头脑昏昏的,窗外的太阳已经从上面的窗棂移动到了下面,即将消失不见,最后一团光亮晃得她的视线也有些模糊,杜妈妈的话却如电影字幕一般一行一行地、清晰地往她眼前蹦,逃离不开。
“每个人的人生注定是不同的,你和恒泽的未来不在同一条线上,强求只会让两个人都失去自我,何必这样辛苦?”
余微启唇,想反驳,想说不是这样的,我们的感情不是什么小小的心动;想说哪怕他去了其他地方工作,她也可以过去和他一起努力;想说请您相信我。
但她最终什么也说不出口。
事实总是胜于任何雄辩。
“我希望你好好想一想,这一个月请不要过多地打扰他,九月后……请你离开他。”杜妈妈平静地说出她此行的最终目的,优雅地起身,余微下意识地跟着站了起来。
两人站在门后时杜妈妈说了最后一句话,“我希望我不用再来找你,你比恒泽成熟,应该知道怎样做……对他,对你们最好。”
余微几乎是抖着手开了门,站在走廊上的班主任迎了过来,用眼神示意她可以走了。
她浑浑噩噩地下了楼,往宿舍楼走。下课时间还没到,宿舍楼前没什么人,她走上台阶看见坐在门口的管理阿姨,条件反射一样去衣袋里摸出入证。
找遍了全身上下也一无所获后,余微懊恼地拍了拍脑袋,什么记性?!上舞蹈课前她把上午穿的衣服放在了寝室,出入证在那里面呢。可管理阿姨是认识她的,偶尔还会问个好,这样一次应该没问题吧?
抱着这样的侥幸,余微径直走进去,这学期才上任的管理阿姨却叫住了她,扬着涂着鲜红手指甲的手问:“出入证呢?”
余微扯出一个笑容,软语道:“阿姨,我忘在寝室里了,能不能通融一下?”
“那怎么行?!”阿姨厉声说道:“这是规定,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也是按规定办事,你不要让我难做啊。”
余微撑着笑脸说了好些好话,阿姨都不为所动。她只能叹气,在其位司其职,她也不应该强迫别人。
下课的人流慢慢往这边移动,余微等了好一会儿才逮住一位室友,请她帮她送出入证下来。余微站在门旁安静等待,突然见一个面熟的女生两手空空没有出示任何的证件就进了大门,管理阿姨甚至还笑着和她寒暄了几句。
余微顿时怒火中烧,凭什么同样是没有证件的人,阿姨就偏偏对她这样苛责?就因为那个女孩子是某某部长的女儿?她直直盯着管理阿姨,对方讪讪地笑了笑,转开了目光。
余微刚受了杜恒泽妈妈的奚落,自信被打得粉碎,此时又受了这样不公平的对待,委屈和愤怒一涌而上。她握紧拳头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深深呼吸,视线却慢慢模糊。
室友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她眨眨眼睛尽量平静地对室友笑笑,道了谢拿过自己的出入证,看着管理阿姨在一旁闲适地修指甲时,她终究还是忍不住,扬手把出入证直直送到阿姨眼前,冷冷地说:“张大你的眼睛看清楚!这可是我本人的出入证!”
她的声音到最后已经有些颤抖,阿姨干笑两声,看神经病一样看她。室友瞅着不对,赶紧拉着她往里面走。还没走几步,余微就已崩溃,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掉,带着哭腔冲门口厉声骂道:“真恶心!凭什么别人能进我不能进?你不是说按规定办事吗?假惺惺的丑女人!”
“你说谁呢?”阿姨也不是好惹的,吼了一句进来。
室友息事宁人地劝,对阿姨说着对不起强行拉余微往楼上走。她们在一个寝室住了快两年,从来没见余微发过脾气,因此有八卦说余微以前多么多么跋扈嚣张,她一概不信,现在……看着余微湿漉漉的眼睛里闪动着的愤怒和星星点点的骄傲,有点相信了。
“说的就是你!”一楼楼梯转角处,余微不甘示弱地回吼,路过的好多学生好奇地看热闹,她浑然不觉,只有胸腔中那一股郁结之气亟待抒发,遂口不择言地说:“你要真有本事,就别来做这样一个小小的管理啊!整天戴着个假发打扮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叫些不三不四的男人到我们女生宿舍管理室来玩,你还好意思?!对谁都搔首弄姿,想勾搭谁呀?!再怎么折腾你还不是一条看门狗!”
“微微!”室友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路人听她描述管理阿姨平时的模样都忍着笑看戏,可她的最后一句话却如巨石砸入湖面,引起轩然大波,周围的人意识到情况不对,迅速地作鸟兽散,阿姨已经气得全身的肉都在颤,但这件事她理亏在先,一时也没想好怎么回应。
室友见余微还有要扳开她的手继续骂的趋势,赶紧拖着她往楼上走。
余微全身发软,任由室友拖着上了二楼,就挣脱开室友的搀扶,慢慢蹲下身来,把脸埋进还握着出入证的掌心,对着照片上失真的自己的脸,失声痛哭。
她讨厌这样恶毒的自己。
那些话,到底是在发泄地逞口舌之快,还是在提醒她和阿姨一样没有自知之明?
她此时此刻张牙舞爪对阿姨说下的这些恶毒话,就像杜恒泽母亲用温和有理的话语扇在她脸上的那一耳光。
阿姨打扮得再光鲜靓丽在她们眼中也不过是一个看门的……
她再乖巧再努力,在杜恒泽的母亲眼中,不过是他年少无知时犯下的小错误,是拖累他的绊脚石,是和他没有共同未来的陌路人。
眼泪顺着指缝润湿了手掌和出入证,慢慢渗进她柔软的运动裤。
这场久违的哭泣让余微精疲力竭,她虚浮着步子肿着眼睛回到寝室躺下时,寝室的电话尖锐地响了起来。
“找你的……”室友捂着话筒说,又加一句,“是你男朋友。”
余微翻身朝内,犹在抽泣的嗓子嗡嗡地说:“说我不在。”
杜恒泽这个周五过得也不好,月考试卷的评讲总算告一段落,可紧接着的周六周日又有例行的每周小考,饶是已经习惯了考试模式的他们,也有些吃不消。最后一节自习课,他昏昏欲睡地趴在课桌上,眼睛虽然还盯着习题,字却写得东倒西歪。
下课后他和李征去吃午饭,胡娜娜跑过来气喘吁吁地说:“恒泽,你做好心理准备,今天回家你妈妈肯定要骂你。”
杜恒泽和李征疑惑地对看一眼,李征先笑道:“你这上下文在哪儿呢?”
胡娜娜瞪他一眼,对主角说:“你妈妈知道你和余微恋爱,不骂你才怪呢!”
“嗯?”杜恒泽警觉起来,“为什么说她知道了?”
“你神经啊,不是说不会告密吗?”李征以为胡娜娜说漏了嘴,谴责道。
胡娜娜大叫冤枉,“我才不会使小手段呢!要赢也是光明正大的赢!”
没人要听她的表白,杜恒泽焦急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妈知道了?”
胡娜娜解释道:“我想……可能是我妈说的。她五一节那天在公园看见你和一个女孩子牵手,当天就告诉你妈了……要是我早知道,一定不会让她说的。今天中午妈妈问我认不认识余微,我猜你妈已经托人查得一清二楚了。”
杜恒泽恍然大悟,难怪那天妈妈意味深长地问他那些话!当下他把学生卡递给李征,“你帮我买个面包回来!”说罢转身逆着人流往教学楼走。
以他妈妈的个性,既然知道了,在他面前装作没事,一定会去找余微。杜恒泽一口气跑进教学楼,在一楼的IC电话处熟练地拨打余微寝室的电话。
是她室友接的,他的声音早就是她们熟悉的了,听出是他就说:“等了会儿……”
他等了会儿却等到那边略微抱歉的声音:“不好意思,微微她现在不在。”
“不在?”杜恒泽不解,“你们下午的课应该结束了吧?”
“对啊……下课后就没看见她了。”室友解释道,“也许吃饭去了,要不我让她待会儿打回来?”
“不用了,”她打回来他也不一定能接到,杜恒泽干脆问:“这两天有人来找她吗?”
“呃……”室友迟疑了会儿,“没有啊,我们学校封了嘛,要找人很麻烦的。”
“好的,谢谢。”杜恒泽松了口气,道谢后挂了电话。
看来妈妈忙着医院的事,还没来得及去,那他今晚回家就先坦白,要打要骂都行,他们别去责怪余微就好,虽然他也知道这几乎不可能。
晚上回家,杜妈妈还是如往常一样准备了牛奶和水果,杜恒泽看了会儿书实在忍不住,便去敲书房的门。
“进来。”
他推门进去,杜妈妈抬头问:“有事?”
“嗯,”杜恒泽走近几步,直接说:“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杜妈妈轻笑,“我问你什么?怎么了?在学校不开心?”
妈妈平静的脸看不出破绽,他就干脆坦白:“五一节那天,朱阿姨不是在广场而是在公园看见我的吧?”
杜妈妈愣了下,微笑着放下手中的书,“谁告诉你的?”
“胡娜娜。”
“哦……”杜妈妈起身走到他面前,“那么你承认那是你?人来人往的公园,大张旗鼓地和女生牵着手嘻嘻哈哈,还有四月初的周六晚上,你是不是和她在街上搂搂抱抱?我儿子可真出息啊!”
语气从轻柔到严厉,是杜恒泽熟悉的变化,他却没有丝毫怯意,平静地说:“都是我。我知道你有千万种理由反对,但和她在一起我很开心,希望你不要责怪她,是我非要和她在一起的。”
“这么喜欢她?都学会反对我了。”杜妈妈走去书架前,漫不经心地挑着书,“听你朱阿姨说小姑娘长得挺不错,我儿子什么时候也这么肤浅了?”
杜恒泽立马反驳,“不是因为这个!以后你接触了,就能感受到她的其他优点。”
杜妈妈靠着书架回头,还在笑着,语气却已经冷淡下来,“我为什么要去和她接触?这个事情,我暂时不想和你谈,也不会告诉你爸爸,先做你的作业去,你是一个高三的学生,别忘了你的本分。”
“那你能答应我不去找她的麻烦吗?我保证好好高考,我也可以去学医,只要你……”
“越说越糊涂了,我找她干什么?医院的事情还忙不过来呢。”杜妈妈斥责道,“再说下去,我可真生气了。”
得到这样的回答,已经比杜恒泽预想的好了许多,看来妈妈还是不忍心影响他考前的情绪,要反对也是高考后了吧?到时候他再来想对策。
等她们见了面,妈妈多半还是会喜欢余微的。
杜恒泽抱着这样的自信一夜好梦。
第二天杜恒泽打电话仍旧找不到余微,才觉得有些蹊跷,她室友接电话一直吞吞吐吐的,她是不是出事了?不会被隔离了吧?
当天下午的理综小考,杜恒泽早早地交了卷,骑着自行车直奔中师。他在门卫室被拦了下来,又是登记又是检查证件折腾完才问他找谁为什么找,然后就让他坐在一旁等。
他坐在长椅上,丰富的联想力导致许多画面来回在他脑袋里晃,心里不由得焦躁万分,一怕余微真生病被隔离了,二也开始怀疑昨天母亲的话,说不定她早就来找过余微了。
不一会儿,余微就小跑着出现在视野里,见是他等在那里,步子僵了僵才慢慢走过来隔着栅栏问他:“你怎么来了?”
她的表情严肃得像抓住学生逃课的老师,不赞同道:“现在这个点,你应该还没下课吧?”
“今天考试,我先出来了。”杜恒泽淡淡地说,“你还不能出门?”
“原则上是这样。”她笑呵呵地说,他不是逃课的就好。
原则上当然仍旧不准校内的人出去,但这都周六了,该有症状的都已经差不多显现了,也就没有刚封校时严格,余微再三保证按时回来,保安叔叔便松了口允许她外出半小时。
出了校门,杜恒泽走上前和她并肩,总觉得她今天不对劲。余微却笑着把头发押去耳后,仰头看他,“今天怎么突然跑过来?”
杜恒泽仔细看她的脸,除了脸色不太好,没其他异常,又用手贴了贴她的额头,没发烧,在她好笑的眼神中,他没好气地把放在额头上的手拿下来捏她的脸,“你呀……打了几次电话都没找到人,你们室友又吞吞吐吐的,我还以为……”
“以为我被隔离了?”余微拉下他的手挽住,“哪有那么巧呀,我是真不在,我听说你打电话来着,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打过去你才能接到啊。”
“嗯……”杜恒泽摸摸她的头,“没事就好,我就是想来看看你。”
中师这边并不繁华,周围都是些小店面,遇不上什么熟人,余微大大方方带着他去喜欢的小餐馆吃面,等餐时咬着筷子说:“你要是怕被传染,可以不吃。”
杜恒泽挑眉,“有你陪着,我怕什么?!”
余微干笑两声,放下筷子,拿了纸巾低头擦桌子。一小块残留的油渍将纸巾浸透,她的眼睛也跟着微湿。杜恒泽简单的一句话都使她敏感的心颤抖,她原本也相信有他陪着什么都不必怕,但如此一厢情愿的想法昨天就被现实撕得粉碎。
外人眼中的余微,总是英勇无敌地游走于人世,甚至曾扬着下巴无畏地与这个世界为敌,但她仍旧害怕很多事情,害怕孤单害怕被看轻更害怕被抛弃。
那些说着永远不离开的人,总是转身就放开了她的手,最开始抱着她亲着她说着囡囡最乖的母亲,不也抛下她义无反顾地离开了么。所以她干脆孑然一身,再也不轻易和谁约下誓言。
但是啊,她要怎样才舍得丢弃眼前这个人的陪伴?
杜恒泽浑然不觉她的辛酸,撑着下巴看她浅色的发顶,想着昨晚和妈妈的对话。
嗯……干脆高考结束后就介绍余微给妈妈认识吧?
师傅端着两碗热腾腾的面上来,余微帮他放调料,笑眯眯地说:“加点这个才好吃。”
吃完饭,时间也差不多了,他们慢慢走回学校,余微看着他弯腰开自行车,缓缓说:“那个……这一个月,咱们别见面了吧?”
杜恒泽起身,困惑不解:“为什么?”
余微笑,尽量保持声音的稳定,耸肩说:“最后一个月嘛,你应该专心,我可不想当红颜祸水。”
杜恒泽被她的比喻逗笑,左右看看低头在她唇上啄一下,“你只是红颜,祸水还算不上。”
余微双手撑住他还想靠过来的身子,严肃道:“谁和你开玩笑啦?你答应不答应?”
“一个月不见面太残忍了吧……”杜恒泽皱眉认真思考,“一两次也不行?”
“不行!”余微坚决反对,“等你考试完了,天天见都可以。”
“那是自然的啊……”杜恒泽不为所动,拉着她的手故作委屈地说:“真的这么狠心?”
“嗯!”余微重重点头。
杜恒泽叹气,“好吧好吧,不见面可以,不能不接电话。”
“好。”余微笑开,张开双手隔着自行车抱住他,在他背后重重拍了两下,“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杜恒泽低头在她额头响亮地亲了一下,“谨遵教诲!”
杜恒泽上车一步三回头地走了,余微看着他随风鼓动的衣角消失在转角,垮下了肩膀。
一个月不见面对她来说,何尝不残忍?她甚至不知道,一个月后,她是不是还能见到他。其实从她决定和他在一起时,心里就已有某种觉悟,总有一天,他会像现在这样,一步一步离开她,他会广阔的天空中展翅翱翔,徒留她在原地黯然神伤。
当现实的面纱被他妈妈扯破,理智的那一面在不停告诫她,应该慢慢稀释对他的爱,真正分离时才能把伤害降到最底;感性的那边却贪心地在大声叫嚣,她想和他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这样矛盾的心情像酷刑一样凌迟着她,痛得她在独处时总是忍不住泪意。就像现在,她呆呆地看着他消失的那条路,视线一片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