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风起云涌时（二）（1 / 1）
原本清净的书院，此刻已经被白色所湮没。
从大门步至灵堂，处处透着肃穆和哀戚，白色幔帐轻垂，灵堂里传来隐隐的压抑的哭声，四处可见的满目苍白，让人心生不忍。
若白步入灵堂，正面对的正是那口黑漆棺材，棺材盖上躺着的正是前几日还与自己言笑详谈的袁天。一旁有披麻戴孝的袁家人啜泣着烧纸，袁天只有一结发妻子章氏，家中人丁单薄，膝下无子，只有一尚未出阁的女儿，此时正低声哭泣，旁边也只有几个老奴，看起来更是凄凉。
若白恭敬地上香行礼后，走向章氏。
“嫂夫人，请节哀。”
章氏抬头，神色平静如常，只有眼底藏着深深的怆然，那一袭素色哀服更衬得她脸色苍白瘦削。
“谢谢云兄弟。”她低声道谢，嗓音早已经因为哭泣而变暗哑。
云若白与袁天相识已久，知晓章氏和袁天本就是从小相识青梅竹马，多年来感情甚笃，从来都是恩恩爱爱相敬如宾，如今袁天猝然撒手西去，对她的打击不可谓不大，而她竟能够保持冷静地处理这大大小小的突发事情，不得不让人心生敬意。
“嫂夫人，我可否去兄长出事的地方看看？”
章氏点点头，转头对旁边仆从说了几句，便有一个老仆站起来，章氏低声开口，那嗓音因为悲伤过度而变得暗哑。
“云兄弟，恕妾身不能离开，就让管家陪你去吧。”
“多谢嫂子。”若白微微颔首，那老管家已经迎了上来了，表情还是一样的肃穆哀伤。
“公子这边请！”
若白走在路上，正好遇到不少闻讯前来祭奠的学生士子，那些年轻的脸上除了悲伤还有惊讶，忽然想起府衙里的仵作所说的话，袁天是被书房被人一剑穿喉而亡，死状安详，并没有受到多大的痛苦。
这行凶之人，出手如此利落也不留下线索，看来是个专业的高手，如此一来，破案更是无从查起。
袁天待人宽厚，乐善好施，在城中颇有威望，怎么可能会招惹如此穷凶极恶的仇人？有一个念头在自己脑海中渐渐形成，心中渐有寒意生起。
已经开始了吗？准备出其不意掩其不备？
在老管家的带领下，一路行至书斋，正是案发的现场，此刻已经被官府封了起来，此时应是有官差正在查看取证，书斋的门大开，有两个衙卫守在门外，看来是不能入内打扰的。
“公子，老爷就是在这里出事的。只是现在官府限制，不让我们进入了。”老管家停下了脚步，转头对若白说道。
“我知道了，烦劳老管家了。”
“那老奴先告退了。”老管家默默地退下，留下若白一人对着书斋发呆，书斋是很熟悉的样式，古朴简单，书房的牌匾，质朴的木板，上有黑色“积微居”三字，正是书斋主人的亲手所书，字体端正却透着利落豪劲，正如写字人的性格。
只是如今，字仍在，豪气犹存，人却已经消逝。
“放心吧，你那徒儿定会吉人天相，平安无事。既然来了，你嫂子也备好了饭菜，我们兄弟两就好好喝上几盅如何？”笑声爽朗，彷佛还在耳边回荡，却已天人永隔。
他低头接下腰间的酒壶，仰头灌了一口，然后将壶中烈酒尽数撒在地上，只在心中言道：
“兄长，待得小弟为你报得这仇，定携美酒与你把酒言欢！”
随后将壶往腰间斜斜一挂，再次朝那书斋看了一眼，利落转身，温暖的春日，在地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却是无尽的萧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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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这瘟疫总算是控制住了，真是累死本大人了。”
云若白抬眼望了眼云澈，轻巧地勾起唇角，只是低低地问了声：
“好侄儿，你很累吗？”
云澈打了个激灵，赶紧摇头，精神满满。
“不累不累，殿下都不累，更何况我。辛苦的明明是殿下，诸位大人和三叔您嘛，我就干坐着了，怎么会辛苦。”
“呵呵，云小大人说笑了，我们这还不都是仰仗二皇子殿下的英明。”一旁为首的张太医笑着，知道身侧这两个云家人不好得罪，更何况首席还坐着此次的领导人物，皇帝最宠的二皇子，怎么也得拍拍马屁。
萧逸不语，只是低头喝茶，气氛顿时便冷了下来。那个开口的张太医此时也是捏了把冷汗在手心，这个二皇子平素办事时候严谨，私下里也是严肃得不行，总让人觉得疏离不已。
萧逸冷眼扫过众人，眉毛不期然地皱了皱，淡声道：
“云侍郎留下，其他都先下去吧。”
云澈倒是巴不得，立刻退了出去，已经快到晚膳时间，他可是答应了小小出去逛青州夜市的，顺便再去探望李清夫妇。最近小小对自己可是好了不少，他一定要牢牢把握住机会，将她带回家去。
所以一走出主厅，他连招呼都懒得和其他人打，直直地朝后园走去，瘟疫控制了，那群士子也被三叔弄得服服帖帖，皇上已经下旨让他们即日返京了，除了没有救回小老鸨，生活是一片美好啊。
娘，儿子给您找了个您绝对中意的马吊搭子，这下可不会无聊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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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三叔，你对鸿鹄书院袁天袁老先生遇害一事怎么看？”
待得众人都离开后，萧逸这才开口问道。
云若白一愣，这事虽说传得沸沸扬扬，但是他也从未提及，只不过抽了空过去观入殓，然后送殡。然后便忙于周旋处理各种事物中，今日萧逸提出来倒也让他吃了一惊。
“殿下，此话何解？”云若白神色如常，只是看向萧逸的眼里多了几分揣摩。
“云三叔不是在出事前拜访过袁老先生吗？”
若白听到此话眼神已经锐利起来，淡声开口：“是，臣确实拜访过袁天，想邀请他一起出席那日的聚会，孰料他会在前一日惨遭毒手。”
萧逸的眼神一紧，看向若白，问：“可查出什么来？”
“殿下是想知道什么呢？”若白轻笑一声，“这袁天确实与臣是至交好友，而他临终前案上放置的也确实是写给臣的书信,殿下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呢？”
“三叔，我只是想知道，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玄机？”萧逸见他如此，索性开门见山地道：“这袁天为人我也打听过，要说有血海深仇要下毒手的人实在没有。”
若白抬头，看向上方的萧逸，正对着自己，目光灼灼，看得出他的心焦，还有对自己的信任。沉吟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
“殿下，臣可以以性命担保，袁天的人格是绝对没有问题的，唯一有问题的，是——”他眼神一黯，顿了顿这才开口续道，“大概是臣去找了他罢了。”
“……”萧逸沉默，心底却是有寒意生起。
想起自己几月前在落日城几番的遇险，回宫后的不停被刁难，还有云澈前日对自己所说被人跟踪一事，到现在袁天的无辜被害的时间与父皇下旨令他回宫的时间是那么的吻合，逼得他不得不往最差的方向想去。
“想必殿下心中亦已有数，臣等还是期望殿下能够好好考虑臣的提议，无论殿下你做什么决定，我云若白孑然一身，必然支持到底！”
“云三叔，我——”萧逸为难，只要一扯到这个话题，他就头疼，偏偏每次只要一谈到重要问题，这云家叔侄总能够扯到这个话题。
云若白知晓他心中矛盾，索性行礼告辞：“明日奉旨返京，小徒灼灼与山贼还是尚无消息，臣想去拜访下青州知府，就先告退了。”
听到他提及灼灼之时，萧逸的手紧了紧，默默地点了点头，待得云若白出门去，他才松懈了表情，跌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向沉静如完美面具的脸上有裂缝出现，呈现的是一片茫然。
为什么他明明不想争，可是周围的人却偏偏要把他往这个路上逼，生在帝皇家，所以就一定要面对这样的手足相残勾心斗角吗？
明日就回京了，回去代表的是什么，该面对的又是什么，其实心里已经渐渐开始明白，他还记得临行前父皇对自己所说的。
“逸儿，你该学着长大了。”
那是自母后去世后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和父皇对酌谈心，没有君臣之分，只是简单纯粹的父子之间的对话，父皇酒酣时对自己说的话，眼神慈祥，却还是能感到他的期许和遗憾夹杂的复杂情绪。
而出门时，见到的是大哥那毫不掩饰的愤恨和敌意，在无人的时候对着自己，他连那面具都不屑戴了。
父子兄弟之间，本该是亲密无间的，只是他们之间因着那个明晃晃的王座，却非要落得这般田地吗？
没有人知道他真正想要的，也没人愿意听他的心底究竟怎么想，他喜欢的他在意的，他们不懂，也不愿意懂。
从怀中掏出那一本精致的小画册，细细摩挲那封面，想起那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少女，有苦意在心底泛开。
身份尊贵又如何，恐怕在她眼里，自己这个身份没准成为她鄙夷自己的根源。
灼灼，灼灼，你可知道，我只敢在夜晚寂静无人的时候想起你，这样偷偷地唤你的名字，可是你可曾在某一天某一刻想起我这个偶尔经过你生命的路人？我连去找你的自由和能力都没有，甚至连这样的想法都无能堂堂正正的表露出来，这样的我连自己都觉得可悲，又怎么能你注意到我呢。
他攥紧了那本书，瞳孔剧烈收缩，薄薄的唇动了动，却始终发不出声来。
不管如何，灼灼，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啊。
如果当时有人在场的话，就不会忽略，萧逸那个无声的口型，正是“灼灼”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