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番外之寂寥深宫(1 / 1)
庆典仪式刚结束,岁首宫宴便拉开序幕。
凝重辽远的钟声在殿外响起,回荡萦绕于梁间的丹红锦幔之间,更显殿内的气氛肃穆庄严。
雄踞在太极殿的大堂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殿下俯首叩头口呼万岁的朝臣和外族使者,胸中蓦然升腾起坐拥天下的万丈豪情。天佐帝段鸿然负手挺胸,唇角微微上挑,半眯着狭长的凤目,傲然自得。
身畔,凤冠霞帔艳光四射的楚皇后轻抿薄唇,目视前方,娇美的脸上露出矜持庄重的微笑,而长身立于下一级台阶上的,则是年仅十三岁的皇太子段亦飞。
群臣的祝寿完毕,皇室子孙在皇太子的带领下,齐齐躬身向皇帝皇后行跪拜大礼。
明亮的烛光从高悬于梁上的吊灯洒下,看到那名容貌举止同自己极为想像的少年眼中的深沉,段鸿然不由在心里暗暗叹息。
曾几何时,这个孩子视他为天下最大的恶人,对他怒目而视拳打脚踢,甚至还在他的左手手腕上留下一道至今仍然清晰可见的咬痕。
那个时候,小小的段亦飞认定是他——他的生父就是害死他母亲的凶手。
“还我娘亲!”他边哭边喊,眼中的愤恨像烈火一般熊熊燃烧。
然而,自从得知母亲仍然活在世上的消息后,他很快学会了隐藏心事。
在宫廷文武师傅的悉心教导下,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境遇的磨砺,他变成了父皇母后眼中恭敬孝悌的柔顺皇子,变成朝臣眼中举止有礼进退有度的皇太子,变成了百姓眼里心机深沉生性冷漠的大武朝未来皇位的继承者,变成了令邻国异邦统治者颇为忌惮的新生对手。
对于这种改变,段鸿然不知自己应该高兴还是难过。
每次看到这个孩子,都会让他忆起过去的岁月。为了得到保住皇太子之位,为了让抑郁寡欢的母妃舒展眉头,他无所不用其极。
不可否认,飞儿的母亲,那个名叫韩露的平常女子,曾令他一度动心,而他,依旧将她当作了铲除异己的棋子和利剑。
帝王之爱,无奈而悲凉,他能做的,也只有尽力保全自己纯美的初恋。
皇室子孙敬酒完毕,随皇太子一同退至殿外。候在一旁的内侍急步凑到楚皇后身前,躬身擎起手中的托盘。
楚皇后轻轻一振宽大的袖子,俯身向前,双手举起托盘中早已倒满的酒爵,转向身旁的男子,缓缓拜倒。
层层叠叠的礼服坠得她浑身虚汗,头上沉重的凤冠更是压得她抬不起头来,而这个跪拜大礼,则变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正当身体摇摇欲坠时,一双有力的手臂稳稳地扶住她,抬头,对上那双含笑的双眸,楚韵的心顿时定了下来。
站在他面前的,是武朝的天佐帝,也是她的夫君、她的天。
为了爱他,她曾一度失常,狂癫成病。
她早已记不清楚,死在她手下未出生的婴孩到底有多少;她也早已忘记,沉浸在丧子之痛中难以自拔痛不欲生的女人又有多少。但却清楚地记得,每次她从噩梦中惊醒,惊恐地瞪着仿佛要将她吞噬的无边黑暗瑟缩发抖时,总有一双手臂将她拥进怀里,总有轻柔的语音将她从惊惧中唤醒。
“楚韵,不记得我了吗?我们约好要去城北的小林子里见面的。”
她记得,她怎么会忘记。就是因为她同父异母的妹妹不经意间发现了她的这个甜蜜的隐私,才使得她有机会能同爱人相守。
当然,她为此付出了代价,甚至再也无法为他生一个孩子。
为了宽慰她,他让皇太子如视亲母一般待她,他甚至对她的疯狂行径假装视而不见,一直等到她最终的清醒。
在世上,有这样的男人这样对她,已经足够。
宫宴结束时,已近凌晨,再有两个时辰,黎明即将到来,祭天祭地仪式已在紧张的筹备中。
只躺了一会儿,段鸿然便起身,轻手轻脚地越过熟睡的楚皇后,下榻更衣。
内侍点燃灯笼,引着他穿过黝黑的甬道,向东宫走去。东方的天边已经泛白,孤寂的星辰在寒风中闪烁不定,一如灯笼中飘忽的火光。
没有通传,不用迎礼,段鸿然径直走入太子寝殿。
让他吃惊的是,殿中灯火通明,让他最为骄傲的儿子正襟危坐于书案后,低头凝神注视着置于案上的图碟。听见响动声后,他遽然抬头,深沉的眸中闪过一抹惊异,随即镇静地起身,弓腰行礼。
段鸿然不语,负手踱到书案前坐下,盯着案上的图碟半天,突然抬头长笑:“好,不愧是我的儿子!”
充满骄傲与欣慰的语声在殿中回荡飘忽,终于溶进了殿外那漆黑如墨的夜里。
当再也看不到父皇离去的身影后,段亦飞抬起头,慢慢直身,重新回到案前坐下,提笔沾满丹朱红,重重地在图碟上圈了下去。
殿外,沉沉的钟鼓声划破暗夜,迎来岁首的第一缕曙光。
段亦飞注视着仍旧暗沉的夜色,微微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