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缘尽伤情(1 / 1)
时间过得缓慢,每次的挣扎格外痛苦。白日里浑浑噩噩,夜晚却清醒异常,辗转反侧至精疲力竭时稍稍迷糊片刻,醒来后,折磨周而复始。
顾小寒说:“在临南,你那么做,我并不感激,反而更恨。就算他会因此待在我身边,也永远不快乐。”
那么她呢,放弃林小安后,她会快乐吗?还是,她早已失去了找寻快乐的能力?
痛苦何时结束,怎么结束?思考的间隙里,解忧不停自问,直至下一轮挣扎重新开始。
晚餐时,飞儿照旧由仆妇喂饭。他想吃肉,但仆妇却执意让他先吃些青菜。
飞儿闭嘴抗拒,集聚了四天的委屈不安瞬时爆发。“我要吃肉,我想吃肉,为什么不能吃?”他边哭边向解忧伸出手,“娘,我要娘!”
从沉思中惊醒过来,解忧转头,看见正奋力挣扎抵抗的飞儿。灯光下,他满脸泪水,对拦腰抱着他的仆妇拳打脚踢,眼睛望着解忧,一幅不达目的誓死不休的模样。
瞬间,似乎有东西刺破了解忧的身体,凝滞淤积在她体内四日的彷徨和苦恼一气排出,整个人立时轻松许多。解忧走过去,示意仆妇放下飞儿,把他抱到自己膝上。
“飞儿为什么不想吃菜?”解忧问飞儿。
飞儿眼泪未干,抽泣着控诉道:“飞儿今天想吃肉,为什么一定要吃菜?”
解忧怔住:想吃,所以要吃;想做,所以就做。
这么简单的道理,她为何就想不通呢?
“如此,飞儿吃肉吧。”解忧朝飞儿笑了笑,“娘陪你一起吃!”
清晨,第一缕朝阳尚未洒上“解忧楼”顶的琉璃瓦,楼门便被敲得山响。
臭着脸、哈欠连天地走出来开门的小福子看清来人后,猛地打个激灵,睡意顿消,弯腰恭恭敬敬地叫了声:“老板娘!”
解忧面无表情地从小福子身侧走过,走进阴暗的大厅中。
晨光从洞开的厅门泄进,将昨夜残留在厅中的欢娱气息荡涤一清,可踏上长长的楼梯,仍能嗅到空气中浓浓的脂粉香气和淡淡的酒菜香味。
奢靡、放纵以及堕落,这就是“解忧楼”——解忧在南滇京城中生活了近四年的地方。如今,她要离开了。
片刻后,三个楼层的三位管事齐聚四楼。
“老板娘……”睡眼惺忪的翠香急急走进来,手指珠帘,刚说出三个字便被解忧打断话头。
“自今日起,楼中一切重要事务交由翠香姑娘定夺。”此话一出,三位管事当场愣怔,翠香目瞪口呆。
“一楼酒馆饭庄换由陈三管事接手,二楼赌场换由张大管事管理,三楼客房则由刘二管事负责。”解忧不停,面不改色地继续往下说。
“解忧楼”的管事自开张后便无变动,此次老板娘清晨召集,开场便大刀阔斧地换人,全然不似往日风格。
“各位若无异议,便散去吧!”三言两语交待完毕,解忧一挥手,身子向珠帘后转去。
“老板娘请留步!”身后有人出声,语气虽犹豫却底气十足,“四年来,我们各司其职,互不干涉已成定俗,如此变动只恐对生意不利。”
解忧不转头,冷冷地笑:“不错,四年来,在三位的经营之下,‘解忧楼’日进斗金、财源广开。我这个幕后掌柜心中的感激之情自是难以言表。”
她一顿,从怀中取出一本厚厚的册子,轻轻晃了晃,侧头淡然道:“只是,各位心中都清楚——从账上流走的,怕已不下几百个‘解忧楼’了吧?奉劝三位:后日之前尽量补救齐备,以免新掌柜问起,不好作答!”
室内的气氛陡然沉重,三位管事面面相觑,脸露无奈。
谁不知这“解忧楼”实乃九玄王名下产业,新掌柜明为翠香,实则为宫书玉。解忧精明,宫书玉更狠辣,他若不管不问则罢,一旦究查起来,必定天翻地覆。
谁会傻到主动前去掳虎之须?待三位管事悻悻离开后,解忧扫了仍惊疑不定地立在原地的翠香一眼,笑笑道:“翠香,‘解忧楼’交给你,我很放心。”
翠香扑嗵跪倒,哽咽道:“老板娘,你这是……”
解忧扶起她来,缓缓道:“你原是玄王爷身边的人,生意上若有不明之处,尽可向他求教。更何况,这‘解忧楼’本就是他的……”
既然心意已决,便将“解忧楼”完完整整地还给他。我,不想再欠人什么。
这些话,解忧没说出口,只是望着翠香轻笑。
翠香再迟钝也听出了话音,她咬唇垂泪,挣扎几下艰难地开口:“老板娘,王爷他……”
急促的咳嗽声突兀地响起,打断翠香的话头。片刻后,珠帘内传来沙哑的语音:“翠香,倒茶来。”
翠香脸色一变,望着解忧欲言又止,最终垂头退了出去。
解忧转身,紧走几步,撩开珠帘后,便见到了半倚在榻上的宫书玉。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似乎消瘦不少,只是笑容依旧。
解忧稍一犹豫,上前在榻上坐下,不敢看宫书玉的眼睛,低低地道:“王爷身体不适?”
宫书玉凝视解忧半晌,长叹一声,缓缓躺倒,双目直视帐顶,沉声道:“有事,就说吧。”
解忧心中突然一酸。他们之间,自始至终都是如此:有事说事,无事尽欢。可不知为何,今日宫书玉越是表现得淡然,她心中越是难受,甚至,感觉愧对他。
可是,他们之间,原本不就是契约关系吗?谁想结束,如何结束,都无所谓。
解忧深吸口气,使自己的声音尽量平缓镇静,慢慢开始了自己的讲述:“我叫韩露,是武朝暨扇郡一个酿酒娘的女儿……”
宫书玉仰躺在榻上,似乎在听又似乎没在听。寝室内阴暗的光线在解忧不缓不急的讲述中慢慢褪去,直至完全消失。
当韩露停下来时,明亮的屋里陷入沉寂中。楼上渐渐响起的人语声、脚步声和街上的诸般声响一齐传进屋来,使室内生出一种欲静不能的反常静默。
宫书玉突然咳嗽起来,越咳越急,怎么也止不住。
韩露慌忙起身倒水,却发现茶壶是空的。她上前去扶起宫书玉想帮他顺顺气,却被一把推开。
“你我之间协约将除。从此之后会再无纠葛,你不必强迫自己做什么。”宫书玉面无表情,在咳嗽的间隙拼凑出一句话来。
韩露咬咬嘴唇:“至少今日,协约还在。”,她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瓷瓶递到宫书玉口边,喂他吃了一些药粉。
药很管用,宫书玉的咳嗽很快便止住了,他歪在榻上看正往茶壶中倒水的韩露,目光沉沉。
“王爷,喝水吧。”韩露将茶杯递过去。
宫书玉不接茶杯,却握住了韩露的手。茶杯倾侧,杯中水尽数倒在宫书玉手上。
韩露大惊,正要问宫书玉是否烫伤时,却看到他沉静地望着她:“你说,今日协约还在?”
韩露刚点一下头,便跌进宫书玉怀里。倒在他怀里,韩露突然心生异样:原来这几日,她竟有些……想念他。
这样的念头让韩露惊慌不已。她已做出了抉择,便再也不会反悔,一如当年毫不退缩地进宫涉险一般。
韩露啊,韩露,你没变,依旧执拗如顽石。所以,你说过的话,从不反悔。
“是,王爷,今日协约仍在。”倚在宫书玉怀里,韩露一字一顿。
红绡帐阖上,初夏凉爽的风吹进屋来,吹得纱帐轻晃。轻风拂过,放在几上的册子哗哗作响,可这令人烦乱的翻页声很快便被纱帐里传来的阵阵呢喃低吟湮没。
韩露在疲倦中醒来时,天色已经微微暗了下来。她支起酸疼的身子,勉强坐了起来。
昨日,宫书玉带她走遍南滇京城,在每一处他们曾去过的地方停留。
每一次,宫书玉都会疯狂地要她。他不唤她解忧,也不唤她韩露,只不停地告诉她:“记得这里吧,我们曾在这儿欢好。”
入夜时分,当宫书玉抱着韩露径直冲上“解忧楼”四楼的寝室,将她抛到榻上,开始俯身吻她并再一次褪掉她的衣裙时,韩露知道:这场如暴风骤雨般的欢爱过后,她和他,将形同陌路。
身旁早已没有了宫书玉的身影,他枕上躺着一叠银票,每张上都写着骇人数额的银票。
韩露叹口气,随手抽出两张来收好,站起身来,理了理头发。
突然,如同遭到雷击一般,韩露的手停在半空,整个人怔住。但也只是瞬间功夫,她便转头朝门外高喊:“来人,备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