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忍痛弃爱（1 / 1）

碧珠从屋里出来，对侯在廊中的解忧笑笑：“冯公子应无大碍。”

解忧上前，刚要推门，门扇却被猛地打开。一个小丫鬟冲出来，撞得她一趔斜。

“公子要喝粥。夫人，公子说他要喝粥！”小丫鬟顾不上扶解忧，手舞足蹈，大叫着向长廊那头跑去。

门内，骨瘦如柴的冯公子被两名仆妇扶着在床榻上坐起，惨白的嘴唇动了动，仆妇们就面带喜色。一人起身去倒水，却把茶壶摔在地上；另一人边笑边骂，却伸手拭泪。

片刻后，刚才的小丫鬟扶着一名妇人从廊那头走过来。妇人走得惶急，几次险些被裙角绊倒。她进门后，哭叫着“我的儿”把冯公子搂进怀里，千般疼惜、万般欣喜。

一时间，屋里唏嘘声不断。

冯公子微笑着拍拍妇人的后背，口中说了些什么，眼光却向房门处飘来。

“你对他说了什么？”解忧关上门，转身问碧珠。

碧珠顶着一身明晃晃的阳光，笑得淡然：“我告诉他：病愈后若能考取功名、位极人臣，碧珠便求主人成全。”

解忧也笑了，笑容酸楚。一念之间、一语之差，便可轻易决定一条生命的留存。

碧珠的话，给了冯公子生的希望。碧珠以一言救人，而她却曾以一念杀人。积德与造业之间，仅隔一线。在线这边，便可升上天堂；跨过线去，即下地狱。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姑娘日后定得福报。”解忧定定神，去褪右腕上的珠串，半天才褪下来，“这串珠子伴我多年，如今送给姑娘，以报成全之恩。”

珠串上残存着的解忧手腕上的暖暖温度正在她手掌心里渐渐冷却，一如那条曾在她手中慢慢逝去的生命一般。

“如此，多谢成全。”碧珠接过珠串佩在右腕上，抬头朝解忧灿然一笑。

那串陪了解忧五年的玉珠在她眼前闪过一道温润的光华，随着她的新主人离去了。

出得冯府，天色尚早，解忧便在街上闲逛。临南郡与南滇国之间仅有一水之隔，但人情风俗却截然不同。耳听乡音、目视乡情，熟稔感与亲切感稍稍冲淡了解忧失去珠串的失落和伤感。

明明是痛苦的根源，为什么仍留恋着？不愿忘记过去，还是不敢面对现实、迎接未来？

回到“福祥居”时，天已擦黑。用餐沐浴后，解忧对着房门发呆。

冯员外一事顺利解决，她也应打道回府。老王妃的利爪伸出，回去便是自投罗网，可她，不能也不会逃避。因为，南滇京城中有她苟且偷生的唯一理由，也是除却林小安之外，她心中的唯一牵挂与不舍。当年，若不是为此，她早已不在人世。

解忧叹口气，起身关窗，放下发髻，准备睡下。正在此时，耳边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解忧一怔，顿时想到了住在对面的林小安，脚下立刻如生根一样半分都挪动不了，全身的血液似都涌到脑中，胀得她头痛难忍。

“砰砰”，拍门声又响起，夹杂着含混的低呼：“韩露姐，韩露姐？！”

解忧松口气，往前踏出半步又停住，缓缓坐回榻上。片刻后，门外再无动静，解忧却坐不住了。她起身开门，便见顾小寒正顺着门板滑倒。她满面绯红，醉眼朦胧，怀中酒坛倾斜，酒洒了一身。

“韩露姐，我们……把酒言欢，不醉不归！”顾小寒挣扎着起身，终归徒劳，最后还是扑倒在地。

对面房间房门虚掩，顾小寒显然是从那里走出来的。解忧叹口气，拽起烂醉如泥的顾小寒，半托半抱着向对面走去。

“韩露姐不要你了，还有我。……你……别伤心。”顾小寒的脑袋耷拉在解忧胸前，大着舌头咕噜了这么一句。

浑身的力气瞬间被抽空，伸出去推门的手停在半空，最终无力地垂下。顾小寒扭动两下，身子一沉，几乎将解忧带倒。

解忧定定神，努力支撑着顾小寒下滑的身体，推开了房门。

屋中一片凌乱，矮几上摊着几个酒坛，东倒西歪。林小安的头伏在几上，一只手臂横在几上，另一只则直垂到榻上，一动不动，好像已经睡熟。

解忧将顾小寒放到榻里侧，再回身去拉林小安。林小安醉得不醒人事。他的手臂从解忧肩头软软地搭下来，随着解忧的步伐轻晃；他的脸庞低垂，面颊紧贴解忧的脖颈，温热的气息一下下喷进解忧的颈窝里。

他们两人之间，这样的交颈相依、肌肤相亲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熟睡中的林小安双眉紧皱，不安地辗转反侧，终于，他一侧头，吐了起来。

榻上、枕上和解忧身上皆被吐得一塌糊涂，屋里顿时弥漫起一股难闻的气味。

解忧将林小安放平，起身敞开窗户，开始收拾屋子。一切收拾妥当后，她打来一盆清水，随手抽出袖中的丝帕浸湿，轻拭林小安的面颊。

长长的浓眉、紧闭的眼睑、挺直的鼻梁和……温暖柔软的唇。解忧的指尖在林小安的嘴唇上方停留片刻，最终轻轻落了下去。

当指腹上传来温热的轻柔触感时，解忧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一滴一滴，落在林小安脸上。

如果，当日她没有强势地要求林小安留下，他就不会那么快被捕入狱；那么，现在她还能偎在林小安怀里，让他轻轻地吻她……

只是，没有如果。因此，那个令人心安的怀抱不再属于她了；那双炙热温柔的嘴唇也不能再亲吻她了。

解忧吸吸鼻子，准备起身离开，双手却突然被抓住。接着，她便跌入了林小安怀里。解忧惊慌万分，用力一挣，便从林小安怀里挣脱。她直身做在榻上，这才发现林小安根本没醒。

“韩露……”林小安蹙眉，脸上露出迷茫而痛苦的神色，低呓一声，侧了侧头，再无动静。

解忧再也管不住自己，她弯腰俯在林小安胸前，听着那有力而沉稳的心跳声，泪流满面。

你为了我，一直痛苦着；这样，会使爱你的人更痛苦。顾小寒痛苦，……我也痛苦。

解忧抬头，轻吻林小安的双唇，毅然起身，看了一眼睡在林小安身旁的顾小寒。

林小安，忘掉我对你说过的话吧；放弃我，才能得到幸福。

一件件衣物散落在榻上，最上面的一件是一条绣着金菊花的青色抹胸。

解忧关好窗户，走到榻前，替□□着身子在榻上并头而眠的林小安和顾小寒盖上了锦被。锦被是大红色的，好像喜被，那鲜艳的红刺痛了解忧的眼睛。

她转过身，紧握双拳，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