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寿宴风波(1 / 1)
家乡并没有多少改变,矮矮青山下的那条小河依旧曲曲折折地流进茅檐低垂的村庄。只是,稀落花树旁的那间小小的酒肆却变成了铁铺。站在门前,再也听不见酒客们的嬉笑怒骂,萦绕耳边的,只剩下一轻一重的打铁声,一下一下直击在韩露心上。
叹一声物是人非,韩露转身上车,鞭子一甩,马车便逶迤而行,把鸡鸣犬吠、白发拄杖、垂髫嬉戏的祥和村景越抛越远。
宽阔的官道上,乌云轻挽、青裙曳地的少女持鞭驾车悠然而行。烂漫的春光中,鞭梢卷起的风温柔如水,在掠过她的鬓角簪着的桃花时,带下三两片粉色的花瓣飘零而落,引人侧目。
不知不觉间,日已西沉。韩露回头看一眼车上四名依缸懒散而坐的侍卫,调转马头下了官道。
幸运的话,日落前应该能赶到最近的县城。韩露精神一振,马鞭轻甩,得得的蹄声便回荡在灌木丛生、荆棘满布的羊肠小道上。
小路崎岖难行,又要顾及车上易碎的酒缸,饶是韩露驾车技术高超,车行的速度依旧不快。
韩露正想着县城客栈里的热饭热菜时,拉车的马儿嘶鸣一声,停步不前。
几根粗壮的树木横躺在前方,将路挡了个严严实实。
韩露心思一转,迅速做出了反应。她拉转缰绳,困难地调头。与此同时,听到了身后传来铁器相击的厮杀声。
成功调转车头后,韩露这才发现他们已经被十几个手持利器的黑衣蒙面人包围。心中生出一股兴奋,她一扬马鞭,车子便猛地超前冲去,在曲折的山路上横冲直撞。
回头看看紧追不舍的黑衣人和车上狼狈地紧抱酒缸的侍卫,久违的快意瞬间充满胸臆,韩露不由得扬鞭催马,直朝官道而去。
几个月前,她也曾同某人一起为引开流寇驾车狂奔,而现在,却是她一个人……
“你若真有本事,怎么进宫的,再怎么出去!”
韩露猛然收紧缰绳,马车陡然停住。侍卫气急败坏的叫骂声和身后越来越近的呼喝声在韩露耳中渐渐模糊,手心里火辣辣的勒痛却越来越清晰,一阵一阵,直疼到心里。
一个月前,为进皇宫,韩露重归楚府;一个月后,为离皇宫,韩露冒险放弃安全逃离的机会。而结局,却实在让她始料未及:
劫匪与县官勾结,为讨好县官将韩露和那缸甘露饮送进了县衙;县官一尝美酒惊为琼浆玉露,又把劫匪的贡品原封不动地送给了府台;府台大人则携带美酒和冷艳的酒娘进京巴结权贵;而这位权贵恰恰好住在宫中。
兜兜转转,转转兜兜,韩露又回到了皇宫中。只不过,这次不是落脚于太子的东宫,而是到了二皇子的行宫里;而她也由东宫宫女摇身变成了二皇子宫中的酒娘。
“酒娘!”有人叫她,韩露一挥手,带着她身后手捧酒坛的侍女走了出去。
“奉酒的次序一定要记清楚。二皇子寿辰,太子和诸位皇子及部分官员都来贺寿,半点差池都出不得!”太监总管在韩露耳边苦口婆心地絮絮不止。他打量韩露一下,不满地道:“告诉你这种日子装扮得要喜庆些,你如何还穿的如此素淡?”
韩露只听见了“太子”二字,心中便紧了一紧,至于后面的责备,根本没入到耳中。她微微颔首,加快脚步领着侍女闯过红灯高悬的长长甬道,向灯火辉煌、丝竹盈耳的大殿走去。
大殿中清音婉转,彩裙翻飞,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太监总管一眨眼,韩露会意地率先揭开酒坛上的泥封,迈步轻盈地走了出去。侍女们纷纷开封举步,跟在韩露身后步入大殿中。
轻歌曼舞依旧,欢声笑语却嘎然而止。片刻后,殿中响起了此起彼伏的轻微吸气声。
韩露手擎酒坛垂首款步慢行,走至殿前主位时,忍不住抬眼朝太子的座位瞥了一眼。
段鸿然正装敛容而坐,脸上平静如水,目光与韩露时,闪过一丝惊艳。
因为太监总管事先的耳提面命,韩露今夜特意打扮了一番。她弯眉轻描,脂粉淡施,轻挽的乌发上只簪了一朵淡粉的凌霄花,
那一身淡绿的春衫薄裙和满脸的淡漠闲适,与满室点缀着珠光宝气绫的罗绸缎和满面讨好的堆笑形成鲜明对比,反而格外引人注目。
在满室浓浓的醇香中,韩露走到殿上,在二皇子几前跪下,擎起酒坛为他斟满一杯酒,随后退至一旁。
深紫色的朴素印花衣袍映入韩露眼中,她抬头,想看看二皇子的长相,只可惜被高悬在头顶的灯笼晃花了眼,只看到了明晃晃的面部轮廓。
第一杯酒敬完之后,二皇子和众人重新落座,韩露重新上前去斟酒,只觉得殿下有数十道热辣辣了的目光朝自己射了过来,让她不自在之极。倒酒的空隙里,韩露偷眼望了太子一眼,却见他正襟危坐、目不斜视,正仰头饮酒。
“二弟宫中的酒不同反响,”段鸿然擎起酒杯,起身道,“满室盈香,入口绵长,正似寿星之福绵延不绝!”
太子一开口,殿下响应声一片。二皇子闻声而起,朗声回应,嗓音温和而低沉。
第二杯酒敬完之后,管事太监一拍手,歌舞伎便翩然入场。韩露正欲上前为二皇子斟酒,后背却被人猛地一推,直向几前扑去。她手一滑,酒坛跌落在地,身子如棉花般地软了下去。
“有刺客!”惊慌的叫喊声响彻大殿,殿下乱做一团,侍卫宫女太监四处逃窜。皇亲国戚、达官贵族虽也镇静,但多数面上都露出了惊慌之色。
韩露瞥一眼段鸿然,见他安然无恙,心里一安,此时才感道到右臂一阵剧痛。她低头一看,便看见了右臂上露出的匕首柄。再一转头,顿时一阵恍惚:正对上的那双眼眸深沉如夜,竟同林小安的如此相似。
“宣太医!”他扶着韩露,语气低沉威严,却独独没有惊慌。
韩露看着他,莫名心安,只觉那只扶住她的手臂如同铜墙铁壁般,隔绝了周遭的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