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乍暖还寒(1 / 1)
我们的男主终于要再次现身了。楚府的祠堂里长幔低垂、香烛萦绕。韩露跪在冰冷的地板上,仰望供桌上的灵位。
张氏悲戚带泪的训斥在楚府祠堂里回响不绝:“……身为女子,混迹于酒肆茶坊间,放浪形骸……还下到了狱中,怎么配为楚家的女儿?”
所有的话里,韩露只听清了最后一句。那一瞬间,心似被生生剥离了胸膛任意丢弃在院外,在空寂清冷的长街上孤苦无依地游荡着。
隐忍在你心里的话,终于肯说出来了?
韩露抬头,直视张氏:“不错,我是酿酒娘的女儿。我本就下贱,只配在酒肆中卖酒调笑,没福气做楚府的小姐。”她抬手,直指香炉后的灵位:“可我的爹爹为何会是他?那么高贵的一个人,为什么要和酿酒娘生孩子?”
“你?!”张氏指着韩露,手指颤抖,嘴唇哆嗦,却无法开口出声。
看着张氏脸上威严的神情如剥落的老树皮般一块一块地碎裂掉落时,韩露心里生出一股报复得逞的快意。
她高扬着头,骄傲地望着张氏:“明日一早我就走,走得远远地。我,仍是韩露。”
“六妹,还不快向母亲道歉!”楚韵抢上前去扶住浑身发抖的张氏,朝韩露低喝一声。
“六妹?”张氏后退几步,定神喘息几下,冷冷地道,“楚家只有五位小姐,你哪里来的六妹?走,你带着那个贱婢一起走!”张氏的目光略过木然站在一旁的楚凤楚珍,落在蜷缩在祠堂一角的柳叶身上。
柳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她匍匐着爬到张氏脚下,扯着她的裙角哀求:“求夫人饶了我吧,奴婢再也不敢了……”
楚韵的脸色变了,“娘!”她急声叫道,“看在柳叶娘亲的份上,您就饶了她吧。”
张氏默然不语,只是望着韩露。她目光森冷,似乎在等韩露开口求情。
韩露俯首,低声求饶:“此事与柳叶无关,求你饶过她吧。”
“求我?”张氏唇边露出一抹冷漠的笑意,“你那么高傲的人,竟也低头求饶了?”
“是为柳叶,不是为我。”韩露淡淡回答。
张氏刚刚勾起的笑意顿时僵住,她手指韩露,复又指柳叶,来来回回,反反复复,竟不知到底要指向谁。
“滚,带着那个贱婢,滚!”冷厉的怒吼声蓦然间在祠堂里响起,震落了香炉里已然燃尽的残灰。
韩露整衣敛容,朝供桌上的灵位深深拜倒,心中默念:三拜之后,你我再无纠葛。
眼中似乎有东西要流出。韩露瞪大双眼,强忍泪水,拉起仍抓着张氏衣裙的柳叶,转身离去。
韩露坐在榻上,仔细端详了手中的青瓷瓶半晌,方才将它放进了盛衣物的包袱里。这瓶中,装着她取自家乡酒窖里的甘露饮原浆。现在,韩露身上最值钱的东西,就是它了。
娘亲,这是你留给我的唯一的东西,也是在危急关头唯一能救命的东西了。
榻边不远处,柳叶正抽泣着收拾自己的东西。
看着她流泪满面,瘦削的双肩剧烈地抖动不停,韩露的心一下酸了起来。
“你来。”韩露朝柳叶招招手。
柳叶放下手里的东西,慢慢走到榻边站定。
韩露拉着她坐到榻上,低叹一声:“是我连累了你,你怨我吧。”
柳叶摇头不语,泪水顺着脸颊滴落在榻上,在昏黄跳跃的灯火下莹莹闪亮。
“的确是你连累了她。”一道淡淡的语声从门口传来。韩露抬头,视线越过柳叶头顶,便看到了打开的房门前、黑沉沉的夜幕中站着的那道淡粉的身影。
楚韵走到榻前,抬手轻轻摸了摸柳叶的头,语声哽咽:“柳叶,我原以为我娘会念及旧情,可没想到……事到如今,我也帮不了你。”
柳叶捧着楚韵的手,只是哭泣,什么也说不上来。
“那些铜钱,也够你们几日吃住所用了。”楚韵把手里的一个小小的包裹放在了榻上,对上韩露的眼眸,“六妹,”她轻轻地说,“你若想补偿柳叶,从今之后就把她当亲妹妹般看待吧。”
韩露望着即将踏出房门的身影,低低地开口:“多谢你,三姐。”
楚韵的身影一顿,再没停留,轻快地没入了夜色中。
门外夜色深沉,寒风吹进没有燃坛盆的屋里,更显得冷彻骨髓,韩露却觉得心中隐隐透出一丝温暖:这个家并不想她想象得那样冷酷,毕竟,她还有一个名叫楚韵的三姐。
次日清晨,朝阳初升、晨露闪亮时,楚府的后门便打开了,一高一矮两个身影走了出来,走出了深深的巷子。
韩露带着柳叶走到了福安街,站在了回头铺前。
晨起的伙计正忙着打扫店前的路面,抬眼看到做男装打扮的韩露主仆,忍不住一愣,随即讷讷地叫了声:“韩老板。”
韩露朝他露齿一笑,笑容像阳光一般明亮耀眼:“带我们去见胡掌柜。”
胡掌柜那本就不大的小眼已眯成两条细缝,他眨眼间,缝隙间就隐约闪现出几点金光。他双手交握胸前,似乎正抱着满怀的铜钱,连阖不拢的嘴都笑成元宝形。
韩家祖传秘酿美酒须以清晨时分凝于草叶上、花瓣间的清露之水酿造,所用的露水越新鲜,酿出的美酒便越醇香。
所以,酿酒师韩露的住处必须离酿酒房很近。而回头铺的酿酒房就设在店中,因此,店中的阁楼无疑就成了韩露的最理想居处。
“阁楼狭小,只怕要委屈二位了。”胡掌柜将韩露和柳叶领上阁楼,眼睛紧盯着韩露,生怕她不满意。
韩露打量了收拾得干净整洁的阁楼一眼,同立在一旁的柳叶对视一下。
有安身立命之所便是大幸,狭小一些又有何妨?
韩露和柳叶再不迟疑,异口同声道:“不委屈。”
“公子,东西都安置好了。我们下面做什么?”柳叶问韩露。
韩露回过神来,盯着柳叶,半晌后才悠然一叹:“柳叶,对不起。”
柳叶垂下头,又抬了起来,提高声音再问了一遍:“公子,我们下面做什么?”
韩露看着柳叶那清瘦的脸庞上隐现出的那丝倔强和坚强,眼中不由得一酸;她深吸口气,朝柳叶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先吃饭,再睡觉。”
就这样,韩露和柳叶在回头铺的阁楼上住了下来。韩露的脚伤好得很快,五六日之后便可行走如常,只是脸上、腿上的淤青却褪得很慢。
每日清晨,韩露都要带柳叶到城郊小山上采集露水。深冬时分百草衰败,想要采集到干净新鲜的露水十分不易,韩露和柳叶往往早出晚归却收获甚微。
这并不妨碍回头铺生意的兴隆。韩露用仅剩下的一小壶甘露饮原浆做主料酿成几大缸清酒,虽不及纯正的甘露饮那般醇香绵长,却也清淡爽口。韩露把这酒命名为“淡香”。
一时间,“淡香”在福安街名声大振,回头铺中整日人满为患。每日打烊后,韩露和柳叶都能在阁楼上听见胡掌柜的数钱声。感恩戴德的胡掌柜对她们主仆二人殷勤之极,只差没像供奉财神爷般将她们供在阁楼上。
衣食住用都不愁了,若是再能弄清楚那位神秘见证人的身份的话,韩露的日子过得就真算完美了。
韩露看一眼在前面蹦跳着的柳叶,轻笑了一声。柳叶渐渐习惯了这种生活,脸上的笑容多了起来,人也胖了一些。
这样,我心里就好受多了。韩露正这么想着的时候,柳叶的喊声打断了她的话。
“公子!”柳叶站在不远处,使劲向韩露挥手,“这个人要找的好像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