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谁与争锋(1 / 1)
这是韩露第一次如此随意闲散地逛街。
记忆中,她的生活里除了忙碌还是忙碌。自娘亲病重卧床后,韩露便接管了家里的酒肆。对一个刚满十一岁的女孩子来说,这不是件容易事。
再难的事,韩露都办成了;再多的苦,韩露也咬牙挺了过去,只因为,她有娘亲要照顾。
但现在,韩露成了楚家的六小姐楚寒露,身份同以前相比,不啻是云泥之别。更何况,娘亲已去。在这个世上,除了自己外,再无第二个可让她不顾一切死命打拼的人了。
就算楚府沦落到吃不上饭的地步,楚夫人怕也不会允许楚家六小姐当垆卖酒、丢人现眼。再者说,现在的日子还算安稳,远远未沦落到吃了上顿愁下顿的程度。
如果三位姐姐在穿戴用度上再节省些的话,或许这一天会来得更晚一些。
现在韩露想的,只是如何让自己活得更舒服些。
韩露叹了口气,集中精神,仔细打量眼前着繁华似锦的京城。
宽阔的街道旁,店铺林立,其中不乏小酒肆和大酒楼。
韩露苦笑着眨眨眼。她开酒肆已四年有余,如今一看到迎风招展的酒旗,脚步便不争气地往那边移去。
“六小姐,”柳叶在后面扯扯韩露的衣襟,一脸担忧,“别进去了,里面都是男人。”
韩露当然知道:经营酒肆本就是以赚男客钱为主的营生。
从这点看来,酒肆同青楼倒有几分相似,都是为那些求销魂忘忧的男人们准备的放松场所。
想到这里,韩露忍不住笑了一下。她回头对柳叶道:“不要紧,你忘了我们现在也是男人?”
柳叶低头看一下身上肥大的男装,嘴唇动了动,再没说话,终究还是乖乖跟在了韩露身后。
韩露的目光被不远处一个小小的酒肆吸引。
这家酒肆不大,挤在旁边几间颇具规模的酒楼中,看上去小得可怜。
奇怪的是,这家酒肆的入口处却挤满了人。他们个个踮着脚跟伸长脖子使劲往里瞧;而门口的街边,正直挺挺地躺着三个人。
京城真乃藏龙卧虎之地,难不成这看似不起眼的小酒肆里竟藏着可使人疯狂如斯的美酒?
韩露的好奇心被勾起,便拉着柳叶挤到了门口。
聚在门口的全是男人,韩露虽然身材修长,可站在高大的男人堆里,仍显得十分娇小。她怎么踮脚伸颈也看不见里面的景象,只挤出了一身汗。
正在她焦躁起来时,人群中突然起了一阵骚动。前面的人很快让开一条路,于是,韩露便看见一个喝得烂醉的人被抬了出来。抬着他的两个人走到门口,一甩手将他扔到了那另外三人身旁。那人竟也不醒,翻身蜷缩了一下,又睡死过去。
韩露暗自好笑。酒后醉像千奇百怪:有口若悬河的,有嚎啕大哭的,有放声狂笑的,有呆若木鸡的……当然,也有像这四个人一般睡得如同死猪的。这是醉酒后最普通的一种反应,若酒量好的人醉到这种程度,那只能说明他的确喝到了极限。
韩露实在忍不住好奇,转头问身边的一个男子:“这位大哥,里面发生了什么事?”
“在斗酒?”高瘦男子简单地回答了一句。
“斗酒?”韩露马上明白了。
所谓斗酒,便是拼酒,比比谁的酒量更好。一般情况下,斗酒都要和打赌联系在一起。
“为什么斗酒?总要有个名目吧?”韩露继续追问。
高瘦男子“哼”了一声,显然没了耐心,却不得不告诉韩露:“隔壁‘醉云楼’的掌柜打算买下这家店扩展店面。谁知店主说这是祖产,无论多少钱都不卖。后来被逼急了,便出了个斗酒定局的主意。只要谁能喝倒他店里的五个伙计,这店就归谁。”
“结果呢?”
“结果?”高瘦汉子往旁边一努嘴,“路边躺着的就是‘醉云楼’不惜花重金请来的四个酒仙,看来今日的对局要结束了。”他边说边往外走,脸上露出没戏看了的神情。
韩露心思急转,问身边的柳叶道:“记得回去的路吧?”
柳叶被问得一愣,随即便点点头。
韩露从袖中掏出些铜板来递给她道:“去雇辆马车来,待会儿我若走不动了,设法把我送回家。”
等柳叶回过神来时,她家六小姐已拔开人群挤了进去。
正在指挥人收拾满屋东倒西歪的酒坛酒罐的肥胖掌柜看到韩露时,愣了一下。
“掌柜的,”韩露抱了抱拳,“不急收拾。”
掌柜的笑了,指了指身旁一个面色干黄的伙计:“还剩他了。”他眯起眼睛打量着韩露,“他可是最能喝的一个。小伙子,就为了‘醉云楼’给的那点钱,值吗?”
韩露摇摇头:“我只是个路人。”
“那你来凑什么热闹?”掌柜的苦笑,人也往前凑了凑,“店里虽生意萧条,但祖产不可弃,这才出此下策。你我又无恩怨,何苦来趟浑水?”
韩露微微一笑,转身朝人群朗声说道:“韩某人在此请各位作证:我若赢了,绝不要此店!”
人群中响起一片唏嘘声。掌柜的脸上也涌起疑惑:“那你要什么?”
“我若赢了,此店只可卖我的酒,红利五五分。”韩露简明扼要地说完了要求,转向掌柜的,笑眯眯地问:“可好?”
掌柜的思索片刻,决然道:“一言为定!”他高声叫道:“拿纸笔来!
立即有人奉上了纸笔,片刻后,一张契约便写好了。掌柜的交与韩露过目后,低声问道:“可否开始?”
韩露摇摇头,掌柜的惊诧道:“你反悔了?”
韩露收起笑容,沉声道:“我有条件:斗酒时,两人不可离席。若要如厕,也只得在此厅中,不许中途吐酒。”
掌柜的脸色立刻一变,却不得不点头答应。
店里的气氛立刻紧张起来,围观的人们也安静了下来,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韩露和坐在她对面的那个面色干黄的伙计身上。
韩露原本滴酒不沾。开酒肆后,在一次次凭拼酒平息了难缠酒客的闹事后,她才发现了自己的好酒量。
韩露的酒量到底有多大,她也不知道。因为,到现在为止,她都未尝过醉酒的滋味,所以今日,韩露想测测自己的酒量。
手有些发软,但头还没晕;
头开始发晕,但神智还是清醒的;
视线有些模糊,周围的景物开始晃动,但耳朵还能听见声音;
……
不知过了多久,当韩露仰头饮下一坛酒再次抬头时,却不见了对面的伙计。
她双手撑桌站了起来,这才看见那伙计已溜到了矮桌底下。
恍惚间,掌柜的手捧契约书请她按手印。
韩露坚持着在自己还清醒时说了一句:“要请见证人!”
掌柜的一脸惊叹,周围也传来了一片抽气声:都喝成这样了,竟然还不忘找见证人?
“我来!”一张有些熟悉的脸晃到韩露面前,接过掌柜的手里的两张契约书,拿起笔来龙飞凤舞地写了几个字,又按上了手印。
韩露看不清他写了什么,只傻傻地朝他笑了笑,也按上了手印,顺便将其中一张拿起来叠了叠塞进怀里。然后,便起身摇摇晃晃地往外走。
“不认得我了吗?”他扶着韩露的双臂问她。
这是谁?真眼熟。只是,只是记不得了。
韩露大力摇头,想从怀里掏出契约书来看看,马车一颠,她的手一抖,那张薄纸便从她手中飘落。
韩露弯腰想拾起来,却没成功,她懊恼地朝车厢外高声喊道:“柳……柳叶,回家!”
“何苦来,非要如此吗?”他捡起契约书,一把将韩露拥进怀里,让她的头伏在自己的肩上。
“不靠自己,怎能……活下去?”韩露头疼欲裂,嘴里仍然含混地低喃着。
“今后靠我吧,如何?”他伸手轻抚韩露的脊背。
韩露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伏在他的宽阔的肩上,片刻后,头一歪,无意识地应了一声:“好,以后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