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1(1 / 1)
夜,很浓。
为什么他又在这里?为什么他的身边又是一片看不见明天的黑暗?
有些迷茫地,他站在原地,看着面前的暗色,迟疑着、彷徨着,手足无措。
“到我这里来……”恍惚中,他好像听见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
是谁?
他下意识地环顾四周,不见半个人影。
出现幻觉了吗?他暗忖。
“到我这里来……”
又是那个声音!
不是幻觉!他肯定!
“到我这里来……”
朦朦胧胧中,仿佛在呼唤着,那个声音一遍一遍地在他耳边响起,幽幽地,似扩散的涟漪,一圈又一圈,婉转悠长。
他受了蛊惑,循着声源找去。
夜雾渐渐变淡了,慢慢地,变幻成一间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白色空间。
“到我这里来……”
适才的声音再度钻进他的耳膜,只不过这一次,模糊的感觉不再。
反射性地调转视线,他看见一个穿着白袍的医生半蹲着身子,对着一个缩在墙角不住抽泣的小男孩微笑。
“乖,到我这里来……”白袍医生伸出手,试着碰触男孩柔软乌黑的发丝。
“呜呜……我要妈妈……我要妈妈……”紧紧环抱住自己小小的身子,小男孩又往墙角缩了缩,哭得更凶。
“呵呵,妈妈?为什么还要妈妈呢?你妈妈不要你了呢!”轻笑一声,白袍医生站起了身子,拂去白衣上沾上的轻尘,他望向小男孩的表情带着同情:“为了钱,她把你卖给你爷爷了!小家伙!”
“骗人!骗人!妈妈不会的……呜呜……妈妈不会不要小羽的!不会的!”小小的手握成小小的拳,小小的孩子有着深深的信仰。从小与母亲相依为命的他,不肯也不愿相信他的妈妈会不要他!妈妈说他是她的宝贝!妈妈不会不要她的宝贝的!不会!
“不会?呵呵,如果不会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呢?”白袍医生不以为然地撇唇,有些嗤之以鼻的味道。
“我……我是被坏蛋……坏蛋抓来的……呜呜……我要回家……我要妈妈……”抽抽噎噎的,小男孩吐着含糊不清的字句。
“坏蛋?呵,他可是你爷爷呢!”像听到什么有趣的笑话,白袍医生低低地笑开了。
“他……才不是……他是……坏蛋……”他记得那个好凶的爷爷把妈妈吓哭了,他讨厌他!
“呵呵……”
“咔嚓”门开了,一个穿着黑西装的男子冷着一张脸走了进来。
“什么时候帮他注射B液?”走到白袍医生面前,西装男子劈头便问,连看都没看角落边的男孩一眼。
“会不会太急了?他才刚来而已!先让他熟悉一下环境好了。”耸肩,白袍医生显得一派闲适。
“……”西装男子没有说话,只不过从他蹙起的眉宇不难看出他的不悦。
见状,白袍医生只能道:“明天我就会带他和其他的孩子一起进实验室,不过,为了方便观察研究,他们必须在实验室里待上一段时间。”
闻言,西装男子的脸色稍稍缓和。
“不过,在他住进实验室的日子里云总裁可不能来问我要人,而且,要是实验失败了,令孙出了什么意外,我可不负责赔偿。”淡淡地,白袍医生把丑话先放在了前面。
“我知道,我不会来打扰你的!”颔首,西装男子应得干脆,随后话锋一转,说:“可是,B液研究的进展,你必须随时向我汇报!”语气强硬得不容许有半分反驳。
“那是自然!”白袍医生会意一笑,偏眸,带着七分玩味三分怜悯的目光落到了正睁着一双惊恐大眼瞪着西装男子的小男孩身上。
一直在一旁静静看着这一幕的他,心,沉落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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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梦到了什么?为什么神情这么痛苦?
站在云冽羽的病床边,纪苡安的心隐隐泛着疼。
此刻的他紧紧地闭着双眼,眉头深锁,没有血色的唇瓣抿成一条惨淡的直线,仿佛,陷入了某种痛苦的梦魇中。
他的脸色很苍白,犹胜那条盖在他身上的床单。
他的额上裹着纱布,丝丝的红色点缀其上,他的左手无意识地放在雪白的被单上,吊着点滴。
情不自禁地,纪苡安走上前去,轻轻地,执起他没有插点滴的右手。
他的手……还是那么冰凉……
她将自己的脸贴上他的手背。
为什么他的手会这么冷?要是没有记错,现在已经快要到盛夏了……
是因为缺少温暖的缘故吗?听说人的心里如果感觉不到外界的温暖,那么他的身体也会特别冰冷,他……是不是也是那样呢?
从小被带到那样的环境,被迫接受着犹如白老鼠的生活,他的苦,她想象的到,她心疼他,很疼很疼。
“冽羽……”她无意识地唤着他,“可不可以……让我分担一点你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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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蓝的天,白白的云,青翠的草坪上,一群小男生小女生围着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子嬉笑着。
“小妖怪,没人爱,爹不疼,娘不要……”
“我不是妖怪!你们为什么说我是妖怪!”气红了一张脸,被团团围住的小男孩握着小拳头,愤愤不平。
“你就是妖怪!你就是妖怪!”一个矮矮胖胖的小男生指着他,笃定地说道。
“你!你有什么证据?”小男孩忍着想揍人的冲动,咬牙问。
听到他的话,原本跟着胖男孩一起起哄的孩子们全都住了口。
虽然现在的他们只是小学生,但是对于说话要有真凭实据的基本常识他们还是听爸爸妈妈说过的。
“哼!我是听梁老师说的!是梁老师告诉我的!”见大家都露出怀疑的脸色,胖男孩急了,脱口而出。
“不可能!不可能!”入耳的名字让小男孩一震。
不可能会是梁老师说的!绝对不可能!梁老师答应过他不会把他的秘密告诉别人的!梁老师答应过他的!
“我说的是真的!我可以发誓!”见周围的人还是不相信的样子,胖男孩有些生气了,一本正经地举起右手对着天,学着电视上大人们取信别人的发誓情节道:“如果我不是听梁老师说的,我就……我就天打雷劈!”
他的举动成功消除了周围的孩子们的怀疑。
毕竟,天真如他们,电视上大人们都相信的情节就是他们信仰的绝对尺度。
“梁老师说他是妖怪耶~~”
大家开始窃窃私语了,目光不住地打量着被围住的小男孩。
“真的是梁老师说的吗?”
小小的孩童没有正确的是非观念,老师的话就是正确的代表。
大家的脸色都变了,集体有默契地往后退开一步。
他们可不想被妖怪吃掉!
见状,胖男孩得意了,伸出手指直直地指着脸色瞬间苍白的小男孩的鼻子道:“这几次考试都是你考第一名我考第二名,妈妈不服气,要我去问梁老师原因,梁老师告诉我不要和你比,因为你不是正常人,再怎么比也比不过你的!”梁老师说他不是正常人,胖男孩便想当然地将他归类为妖怪了。
“啊!原来他真的是妖怪啊!”
“呜呜~~好可怕!”
“不要理他,不要理他,他是妖怪!”
“我们快走!妈妈说妖怪会吃人的!”
带着恐惧,一群小孩子逃也似的作鸟兽散。
一瞬间,这方天地便只剩下了小男孩一个人了。
春天的风暖暖地吹过他的身畔,可是,他却像处于冬季般寒冷……
这个春天……是他第一次尝到被欺骗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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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身体在发抖!是因为冷吗?
看着病床上突然蜷起身子瑟瑟发抖的云冽羽,纪苡安有些慌了。
她想要去叫医生,可是,原本被她握住的手在她没发现的情况下反握住了她,用了很大的力道,让她无法离开床沿半步。
“不要……不要……”断断续续地,她听到一些破碎的字句从他的唇间流出:“冷……冷……不要……”
他死死地抓着她的手,仿佛那是他找到的唯一一根浮木。
看着他的样子,纪苡安的脚像生了根般无法移动半步。
接着,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的,她脱掉了鞋子,爬上了床,伸出手,紧紧地将他的身子抱进怀里。
“这样……有没有暖和一点?”她抱着他,深深地抱着他,倾注了她所有的温情,所有的暗恋。
她的体温隔着一条薄薄的被单传给了他。
渐渐地,他恢复了平静,虽然眉头依然紧蹙,但,他的身体已不再冷得颤抖。
床头,晕淡的灯光柔柔地望着床上相拥的两个人,空气流转间,一扇门开了又关,体贴地留下一份只属于两个人的温馨与宁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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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抵住冰凉的门板,裴旷的嘴角不自觉地弯出一抹苦涩的笑。
忍不住,他回过头。
雪白的门上有一扇小小的玻璃窗。
玻璃窗擦得很干净,放眼望去,他可以清晰地看到里面那两道相拥的身影。
心,有一点点的痛,他下意识地收回了目光,唇边苦苦的弧线更深。
你是怎么了?为什么还要那么在意?
心底有个声音在叫嚣,连带地,牵引着他身侧的手,握成拳。
不是决定放弃了吗?不是决定当哥哥了吗?为什么……还会感到心痛?为什么……还要心痛?你……不是选择放手让她自己去寻找幸福了吗?现在……她正用她自己的方式寻找她要的快乐,为什么你无法替她高兴?为什么你无法看着她拥有没有你的幸福?
“你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思绪恍惚中,一道冷冷的男性嗓音突兀地划破空际。
回神,裴旷心绪稍敛,淡淡地循声望去。
那是一个长得相当邪美的男生,一身蛊惑仔的衣饰,在医院雪白氛围的衬托下隐约透露着属于撒旦的邪恶气息。
“我只是来探病而已。”轻描淡写地,裴旷的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探病?”闻言,冷夜辰眯起眼,目光在那扇小小的玻璃窗上停住了半秒后倏地一凝,接着,他转向裴旷,声音冷得听不出半分人类该有的温度:“是你带她来的?你们是什么关系?”
“我……是她的哥哥……”垂眸,他的嘴边是一朵落寞的笑靥。
“哥哥?”冷夜辰笑,有些讥诮的味道,随后,懒得再多言,便打算开门往病房里走。
“等一下!”见状,裴旷先一步挡在门口,堵住了他的去路。
冷夜辰没有说话,只是用冷冷的目光等待着他下一步动作。
“你让他们两个单独相处一会儿吧!”叹口气,裴旷看着冷夜辰的眼睛带着些许的恳求。
“阿旷哥?”不等冷夜辰的回话,病房的门便从里面开了,是听到动静的纪苡安。
“冷夜辰?你们待在门口干什么?”尽可能地压低音量,纪苡安的视线在冷夜辰和裴旷身上游离。其实刚才裴旷进来后又不发一语的出去的时候她是知道的,只不过,因为云冽羽抓她的手太紧,她才没有立即跟出来。
“呵!为了让你和冽羽有机会独处呀!”有些阴阳怪气的,冷夜辰道,眼波闪烁间充斥着纪苡安所不熟悉的嫉恨。
“……”纪苡安愕然地张大眼,不明白自己究竟在哪里得罪了冷夜辰。虽然她不擅长交际,但是,冷夜辰话底对她的不满她还是听得出的。
只是……为什么呢?
她记得之前冷夜辰对她的态度还是很温和的……为何现在……
嘴,冷冷地一弯,冷夜辰没有理会纪苡安的茫然不解,径自绕过她走进了病房。
见状,纪苡安留恋地最后看了眼依旧沉睡的云冽羽,识趣地腾出这方空间走了出去。
“我们走吧!”勉强打起精神,纪苡安冲裴旷扬起一丝不自然的微笑。
点点头,裴旷没有任何异议,若有所思地望了眼紧闭的门扉,他带着纪苡安旋身离开。
房内,云冽羽静静地躺在床上,如扇一般的睫毛密密地遮掩着他原本灿若星辰眼睛。
冷夜辰慢慢地走到他的身边,轻轻地,他伸出手,修长的指尖滑过云冽羽舒展的眉间。
“她……究竟有什么魔力?”喃喃地,似梦呓,他的声音带着幽谷的深邃:“为什么每一次……她都能抚平你的不安?为什么每一次……她都可以让你如此没有防备?”
风,透过敞开的窗户洒了进来,悠悠地吹荡起那丝如夜的嗓音:
“这一次……我该不该再来破坏你那些……不属于我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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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静柔谧的夜,星星围绕着残缺的月儿,轻轻叹息。
无人的大街上,裴旷和纪苡安并排而行,迥异的思绪带起的是一路的沉默无言。
“他……还没有醒吗?”犹豫许久,在一处有红绿灯的十字路口,裴旷出声打破了那种令人窒息的宁谧。
“嗯。”眼睫微垂,纪苡安颔首。
“我去问过医生了,他们说,过了今晚,麻醉剂的药效就会过去,他……明天就能醒了,你不用担心。”见她依旧愁眉不展,裴旷忍不住道:“如果你不放心他,明天我再陪你来医院看他!”
“可以吗?”纪苡安抬起眼,有些不确定地看着他。
裴旷莞尔,将眸中的失落小心收起,伸手,他敲她一下额头,尽力用着以往的口气说:“阿旷哥什么时候骗过你?嗯?”
“阿旷哥……”纪苡安有一瞬间怔忡,仿佛有好久没有见阿旷哥像哥哥那般敲她的头了……
“绿灯了,我们走吧!”看着她一脸呆愣,裴旷忍住心中的刺痛,强颜欢笑地牵住她的手,逼自己把她当成妹妹。
纪苡安无语地任他牵着。
掌心传来的热度熨烫着她的心。
她没来由地感到一阵不自在,反射性地,她抽回自己的手,在裴旷诧异里带着深痛的目光中,她显得残忍而狼狈:“我、我不是小孩子了,我可以自己过马路!”语毕,脚下的步伐不断地加快。
望着她类似逃离的背影,裴旷的心泛起一阵难言的酸涩。
他……是真的没有机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