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二十六）灯火阑珊处（1 / 1）

退场的人群宛若网中鱼，而标示着蓝色英文字母exit的出口就是救命的小破洞，无数尾鱼疯狂地朝那里涌去。不经意间，欧阳和严宁牵着的双手被一股推力生生错开。

严宁独自站在大门边上，在往来的人群中仔细地搜寻欧阳的身影。有些相遇是注定的，蓦地一回头，视线定在了一米开外的地方。

昏黄灯光下，有名身材颀长的男子正呆呆地伫立着，灼热的目光像是要把人烧出两个洞来。严宁一个恍惚，似乎有种像前倒去的幻觉。低下头深深地吸了口气，平定心绪后，严宁再次抬头看向前方，那个身影依旧直直地站着，就像一尊高贵的雕像。

视线在此刻碰撞，个中滋味，道不明，说不清。茫茫人海中，时间是静止的，似乎有一种奇特的气场，将他们两人与这个世界断然隔开。这一刹那，已是永恒。

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地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

噢，你也在这里吗？原来你也在这里，原来你也在这里！

严宁在此刻才深深地体会到，说出这句话需要多大的勇气。那么简单的一个问句之后，饱含的又是怎样的辛酸与无奈。冬夜凛冽的寒风一阵阵地呼啸而过，身子开始微微颤抖，心里无尽苍凉。又是一阵劲风袭来，身子随即落入一个温暖的怀里。

靳凡看着对面姿态亲昵的两人，瞬间明白了什么，一股怒火熊熊燃起。身子变得更为僵硬，口袋中的拳头握紧松开，松开又握紧。

“学长，你怎么了？”身边的女孩终于忍不住担忧地询问，自从来了杭州，空气里总飘着一丝怪异的味道，而在此刻，那个味道已浓到了极致。

靳凡低头看了一眼女孩焦虑的面容，一丝古怪的微笑浮上他的嘴角，“没什么，只不过是看到以前同学了。”说完，便带着女孩向严宁他们站着的方向走去。

“欧阳，好久不见了。”靳凡极力克制的声音里仍然不小心泄露出一丝颤抖。

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欧阳反射性地抬起头。待看清来人的面孔，诧异地瞪大了眼睛。

“不会不认识了吧？”靳凡调笑地说，指甲却在手掌中越嵌越深。

“怎么会？”欧阳随即反应过来，眼底快速闪过一丝警惕，下意识地把严宁搂得更紧了，但脸上却换上了灿烂的笑容，“你小子闹失踪呢，上了大学就没跟我们联系了。”

“没有的事，我这不是跟——”

靳凡还未说完，就被身边的女孩截住了话，“你们好，我叫谢倾，是学长的女朋友。”

欧阳严宁这才发现靳凡身侧还站着一个娇小的身影，此刻正对着他们甜甜地笑着。

“我就说呢，原来是有了老婆忘了兄弟啊。”欧阳坏笑地打量着靳凡，心里也大大地舒了口气。

“你不也是。”靳凡突然怪声怪气地说道，眼睛死死地盯着严宁。“严宁你还记得我吧。”

“恩。”严宁抬起头对上靳凡的视线，出奇地大方与镇定。很多事情就是这样奇怪，比如说，你一直害怕某个时刻的降临，心里总是想着要逃避，似乎那一刻就是世界末日。但有一天真正到了那个点上，你便会发现其实也没有想象中那么恐怖，地球依旧运动，生活依旧继续。这时的你会变的释然，变的勇敢，不再胆怯逃避，只是坦然接受。严宁此时的心境就是如此。

眼前男子的眉眼都长开了，俊逸不羁，漂亮的丹凤眼竟带着一种陌生的魅惑感，身上隐现的是魏晋时代的风流雅士才有的清奇风骨，青涩张狂的少年早已在疾走的岁月中消逝，自己认识的靳凡已经不在了。

靳凡没有想到严宁见到他时，竟会如此理所当然理直气壮，就连一点点内疚亏欠都没有。心里的怒火烧得更旺了，但脸上的笑意也更深了，“现在还早，我们去‘雷峰夕照’吃点东西吧。”

严宁刚想拒绝，却没料到欧阳一口答应，这个白痴，只要一提到吃的，他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饭馆还是老样子，座位也是四年前的那个，欧阳点的菜也是原来的那几个。只是看着对面谢倾甜美的笑脸，严宁突然想起了许久未见的宁夏。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靳凡突然问到宁夏的近况。

“她还是老样子啊，现在肯定在家玩游戏。”欧阳大大咧咧地说着，全不在意的样子。

“她知道你们的事？”这下靳凡倒有点惊讶了，当初宁夏喜欢欧阳是有目共睹的，怎么可能还是老样子呢。

“恩。”这次回答的是严宁，“我们从香港回来后就找过她。”

“香港？”原来这三年来，你们一直躲在香港逍遥自在，但是为什么要去那边呢？靳凡的眉头渐渐蹙起。

“为什么菜还不上来啊？”一直沉默的谢倾突然发言，微微歪着脑袋，样子甚是可爱。不过她心里，却极不爽快。女人天生敏锐的直觉告诉她，对面那个叫严宁的绝非善类，靳凡每每看向她的视线也是怪异无比，她从没见过一向淡漠自如的靳凡学长竟会有如此丰富的表情。谢倾的心里似乎住了一只小猫，锋利的爪子不时挠啊挠地，惹她心烦。

“应该快了吧，这里生意一向很好。”严宁一边笑着回答，一边示意欧阳下楼看看。

“咦？严宁你结婚了？”谢倾甜美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无比的讶异与激动。

“是啊，也就几个星期前的事，其实这次就是回来结婚的。”严宁低下头温和地看着左手无名指上的铂金戒指。

啪地一声，紧接着是谢倾厉声的尖叫声。严宁一抬头，就发现靳凡握着杯子的右手鲜血淋漓，他竟把玻璃杯给生生捏碎了。可他却依旧浑然不觉，只是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

“快去楼下柜台要急救箱。”严宁支走被吓得呆滞的女孩，自己跑带靳凡身边，小心地拉过他的右手，帮他清理手掌中残留的玻璃碎片。

“你真的结婚了?”靳凡却依旧没有知觉似的，死死地盯着严宁的侧脸。

“恩。”严宁小声回答，像是会惊吓了他似的。但靳凡确实是被吓住了，满是鲜血的手下意识地又要握紧，幸好被严宁即时阻止。

“猫猫。”靳凡的语气突然变得轻柔起来，声音哽咽，“你骗我。”

“对不起。”严宁正在清理的手顿了一下。

“为什么？”靳凡悲哀的声音像是从灵魂最深处发出的呐喊。

“对不起。”严宁一如既往地道歉。

“学长——”谢倾突然飞奔上来，紧随其后的是拿着医药箱子的欧阳。

严宁一直低着头帮着靳凡擦碘酒绑绷带，靳凡也不再言语，只是谢倾还在一边殷勤地问着疼不疼。

回宾馆的路上，一向多言的欧阳竟也一言不发，不时侧头看看严宁，眼底满是忧虑。刚才的事情他都听谢倾说了，从靳凡的失态来看，他并没有释怀，即时有了女朋友，对于严宁，他还是有感觉的吧。只是不知道严宁会怎么想，如果他们两个真的还有牵绊，那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严宁看着愁眉苦脸的欧阳，亦是保持沉默，一直等到彼此互道晚安欧阳转身离开之际，突然开口叫住了他。

“进来吧，我有话跟你说。”严宁轻轻叹了口气，拉着欧阳走进房间，“你在担心什么？”

“我——我没——”欧阳紧张地瞄了严宁一眼，生怕她生气。

“欧阳，我们已经结婚了。”严宁突然扑进欧阳怀里，“人是会变的，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是长久的，感情更是脆弱得不堪一击，所以它需要两个人花费大量精力来共同守护。我不会忘记从小到大陪在我身边的是谁，更不会忘记过去三年陪在我身边的那个人是谁。我和靳凡只是年少时的一场意外，也可以说是有缘无分，但错过就是错过了，纠结过去的人最傻了。所以说，你个白痴就不要瞎操心了。”

“猫猫，我——”欧阳亲了亲严宁的头发，心里暖和了许多。

“闭嘴，我还没说完。”严宁往欧阳怀里拱了拱，找了个舒适的位置，“你觉不觉的我们就像几何里的那两条平行线，虽然有人总爱把自己悲惨的爱情往那上面套，说什么他们注定没有什么交点之类的废话。但我觉得那是很幸福很温暖的两条线，相扶相持，相濡以沫，一起为了同一个目标而奔跑，谁都离不了谁，谁也甩不了谁，那是永远在一起的幸福。还有靳凡，他就是和两条平行线相交的一条斜线，那两个交点就是我们的高中时代，至于以后的日子，大家也许就各奔东西再也不见了吧。”

“猫猫——”

“恩？”

顺其自然的，两人开始接吻，开始缠绵。严宁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被欧阳压在了床上。没有再反抗什么，只是顺从地闭上了眼睛。当他进入的时候，一滴清泪从眼角滑落。脑中突然闪过王菲的歌词，可生命总免不了最初的一阵痛。该死的，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在想这些，严宁自嘲地弯起嘴角。

自此之后，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了，所有的一切也将重新开始。那些年少的记忆，都在这一晚，破碎湮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