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 / 1）
对来自东部沿海的迦南来说，丽江八点半以后才渐渐开始出现的黄昏，让她觉得到这里的第一个白天仿佛很是漫长。晚饭后，迦南一个人踱出客栈，信步地游走。古城的小巷是殊途同归的，总归是一个地方——四方街，渐渐地迦南已从僻静慢慢汇入了人流。现在丽江的夜晚是疯狂的，世界各地的游人，四起的讨价还价声，可很奇怪走在这些人中，迦南竟能觉得宁静，是发自内心的那种平静。喧嚣，却感觉不到世俗的纷扰，仿佛几天前那因对爱情的渴慕而引起的种种纠葛是前一世的事情了。
坐在四方街的小小石桥上，桥下玉龙雪山上下来的水淙淙流过，各地的旅人在和当地的纳西人兴奋地挽手打跳。眼前就是著名的酒吧一条街，那大名鼎鼎的酒吧“樱花屋”就在咫尺之前，可迦南对这样的喧嚣却并没有兴趣，她宁愿坐在石桥上，听水轻响着在小河道两边的木楼间潺潺流去。迦南庆幸着自己选对了僻世的地方，这里时光仿佛都没有了滑过的痕迹。
不觉中已近午夜，迦南沿着来时的路慢慢踱着步子回去。这是一条没有商铺、客栈的小巷，路两旁的纳西人家已经没了灯火，开始还隐隐听得见四方街热络的声音，但渐渐地随着迦南愈行愈远，人声渐次息了，只远远隐约有歌声传来——
“白月光心里某个地方
那么亮却那么冰凉
每个人都有一段悲伤
想隐藏却欲盖弥彰
……”
迦南止步倾听，原来是张信哲那首《白月光》。刚刚只觉得宁静，现在寻声前行，迦南才留意到这巷里竟是月光如洗。城市里霓虹灿烂，细回想，迦南竟记不起自己最后一次看这样的月光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出神间，已行到歌声的源头，原来这僻静的小巷深处竟藏着一个小巧的驼铃店，店里坐着一个穿着“披星带月”的纳西姑娘，见迦南进来羞赧地止住歌声。
“没关系，你继续唱吧，很好听。”迦南向小姑娘温柔地笑。
小姑娘腼腆地笑笑，还是没有继续开口。
迦南也不为难她，只是随意执起一个驼铃，上面是如画的纳西象形文字。
“胖金妹，这上面的字是什么意思？”迦南还记得阿驰美告诉她的对纳西女孩儿的称呼。
“那是‘爱情’啊。姐姐，你会在丽江找到爱情哦。”
呵，找到爱情，自己为躲开爱情千里万里逃到这里来，怎么会在这里找到爱情。迦南放下手里的驼铃，突然想到裴以凡，现在他在做什么，会在想自己吗，会和唐糖在一起吗，还是在自己走后会离开唐糖回到以前的生活？迦南轻轻甩头不想让这些打扰此刻的心情。
走出驼铃店，女孩儿的歌声又在身后响起——
“白月光心里某个地方
那么亮却那么冰凉
每个人都有一段悲伤
想隐藏却欲盖弥彰
---
白月光照天涯的两端
在心上却不在身旁
擦不干你当时的泪光
路太长追不回原谅
你是我不能言说的伤
想遗忘又忍不住回想
像流亡一路跌跌撞撞
你的捆绑
无法释放
---
白月光照天涯的两端
越圆满越觉得孤单
擦不干回忆里的泪光
路太长怎么补偿
----
想隐藏却在生长
……”
月夜里，古城这样的小巷中，纳西女孩儿原声地清唱，仿佛句句的歌声都唱进迦南心里，“每个人都有一段悲伤，想隐藏却欲盖弥彰”，“想遗忘又忍不住回想，像流亡一路跌跌撞撞，你的捆绑，无法释放”，“路太长怎么补偿，想隐藏却在生长”……怔在驼铃店口不禁间，眼泪慢慢从迦南脸颊滑落。
泪眼间，看见迎面小巷岔路里有人走来，竟是客栈里阿驰美口中的裴叔叔。月练如华洒在裴梓勋身上，平添几分儒雅气度，迦南禁不住心中一颤，不知怎么这个男人总是能让她失了神。原本打算第二天去把西装和伞交还给他，再好好道个谢。没想到竟在这里遇到，迦南忙拭干眼泪，收拾了心情迎面走过去。
休息了一整天才稍稍解了些乏意的裴梓勋，乘着夜色在古城僻静的小巷四处走走，他对这里的一草一木、一路一巷都是那么熟悉而留恋。转出一个岔口，迎面一个女孩儿走过来，原本她逆着光，他并没有看清她的长相，已经走到面前他才大吃了一惊，竟然是她，飞机上那个让自己失神的女孩儿。看她见到自己好像并不惊讶，到像明知道会遇上一样。
“您好，裴先生是吧？”迦南主动打了招呼。
“哦，你认识我？”裴梓勋很惊奇。
“阿驰美告诉我的，我就住在她的那家客栈里。我住进去的时候你在天井的躺椅上睡着了。”
“呵呵，原来是那个时候，很意外能再见面。认识你很高兴，我是裴梓勋。”
“我是齐迦南。谢谢你那天的西装和伞，我原本想明天还给你呢。”
“没什么？你没觉得我唐突才好。”
“说实话，如果换做别人我会觉得的，可不知道主为什么当我转过身看见你时却没有那种感觉，很奇怪。我想你是不是经常这样对女孩子怜香惜玉，所以身上有种对女孩儿的亲和力呢？”
“什么？哈哈哈……”裴梓勋少有的爽朗地笑了起来，听惯了风度翩翩、温和儒雅这一类形容词的裴梓勋，还从来没被人这样问过。
迦南受到感染般展开笑颜，这样的古城、这样的街、这样的月夜，身边这个穿着妥贴西装、立领衬衫的中年男人，像个有魔力的磁石般吸引着她，就如一杯加了浓奶的温润的咖啡，顺喉而下，心脾留香，刚刚歌声带来的阴郁在见到他那一刻竟在不觉间烟消云散。
“对不起，我开玩笑的。”迦南歉然一笑。
“我明白。齐小姐一个人来丽江，旅游吗？”
“我……人人都说丽江是个可以洗心的地方。”迦南没有正面回答裴梓勋的问题。
在飞机上见到迦南时裴梓勋就看的出她是个有心事的女人，他轻笑着点头，理解地没有继续追问。
“裴先生你呢？”短暂的沉默以后，迦南先开口询问。
“我？”裴梓勋敛起笑意，目光变得深邃而悠远，“丽江对我来说是个有很特殊感情的地方，我想一生都离不开这里，所以每年都会来住上一段时间。”
看着陷入自己心绪的裴梓勋，直觉告诉迦南，这是一个有故事的男人。
“叔叔，南姐姐，你们怎么走到一起了？”不觉中他们已经静静地走完了回客栈的路，阿驰美从里面迎了出来。
“我们在昆明机场见过面，刚刚又在回来的路上遇上了。”裴梓勋回答。
“哦？丽江这么多客栈都能遇到，那不是很有缘份！”阿驰美总是那么开心地看待每一件事。
“小丫头别瞎说。”裴梓勋用手指宠溺地刮了一下阿驰美的鼻子，阿驰美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齐小姐累了吧，回去休息吧。”裴梓勋对迦南说。
“呵呵，别叫我齐小姐了，在这里听人家这样叫我挺不舒服的，叫我迦南吧。”
“好，其实我也觉得你叫我裴先生很别扭，就叫我名字吧。”
“好的，晚安。”
“晚安。”
“叔叔，叔叔！”阿驰美叫了两遍，望着迦南背影的裴梓勋才回过神。
“哦……叔叔，你有问题哦。”阿驰美有些坏坏地笑。
“小丫头，你又想说什么？”
“我可从没见过叔叔对哪个女人这么用心哦。”
“看来是该管管你了，现在长大了，开始有歪主意了。”裴梓勋点点她的头。
“不过，叔叔你有没有觉得南姐姐的背影很像……”阿驰美躲过裴梓勋的手，突然正色说。
“像夏蕾。”被阿驰美这样一问，裴梓勋也敛起了笑容。
“原来叔叔也感觉到了。”
“好了，很晚了，叔叔累了，你也早点去睡吧。”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裴梓勋拍拍阿驰美的肩头，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
看着裴梓勋的背影，阿驰美没有忽略刚刚他眼中那一闪而过的落寞。也许……一丝灵光在她脑中闪过，阿驰美突然有些兴奋起来，也许南姐姐就是夏阿姨带给叔叔的，不然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巧合？这么多年了，叔叔为阿姨在这里守了这么多年，他应该得到补偿了。阿驰美被自己的这个想法所鼓舞，她想明天应该想想办法。
裴梓勋其实并没有睡意，站在窄窄的木制阳台上凭栏远望，十年，快十年了，夏蕾已经离开这么久了。燃一支烟，世去的爱人夏蕾和齐迦南的背影交替着呈现在他脑中，一样的短发，一样的身形。可是她不是她，夏蕾阳光开朗，好像什么事都无所畏惧，没有什么事可以让她觉得忧伤；而齐迦南一定不是，虽然她表面看上去轻松也和自己开着玩笑，可从见到她的第一眼他就知道，这个女人藏着重重的心事。夏蕾，你在雪山还好吗？明天应该去看看你了。裴梓勋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间，也许这是最后一次到云杉坪看她了。
木楼的另一边，迦南拥被而坐，原本她是担心这样独处的夜的，怕浅眠的自己陷入这些天的回忆中无以自拔，可在这完全木制的房间感受着淡淡木头的清香，她的心从却未有过的平静，难道这丽江真有这么大的魔力，可以让人忘却尘世间一切的烦扰？环顾四周，裴梓勋的西装还放在旁边的床上。“当我第一眼看到角落里笑吟吟望着我的那个中年男人，我心里忽然有丝弦般滑过的感觉，有优美的声音也有丝丝碎碎的疼痛。上帝啊，难道这就是一见钟情吗？”那天被珊珊硬拉过去听到的这句台词，出现在迦南记忆中，吓了她一跳。“一见钟情”？呵呵，怎么可能？自己早过了会有这种感觉的年纪了，况且还是在这样的时候。理智上是这样想，可迦南还是控制不住自己会去享受与裴梓勋仅有的两次面对面，从没有一个男人给过她这样自然舒服的感觉，润物无声的春雨般，绵绵洇润进她似乎已经不再会爱人却又不时渴望被爱的干涸心灵中。推开手边的木窗，迦南想让丽江此时仍微寒的夜凉使自己不要去胡思乱想。现在她的身上有着对裴以凡、对唐糖、对温家儒的债，她都不敢想这一连串因自己而系起的结，该怎样去打开，她需要时间打起勇气去面对。
“唉！”叹一口气，迦南向窗外望去，在她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见木楼拐角里那两个房间的阳台，原来有人和自己一样深夜无眠。迦南借着皎洁的月光细望去，怎么会是他，裴梓勋。月光下，他没有人前的洒脱自如，有的只就满身的疲惫，看着此时的他，迦南心中跟着涌起莫名的忧伤，微微地心痛，不愿去深想这痛从何而来，只是静静地观望。看着烟在他的指间乎明乎暗，迦南就这样凭窗而坐，不觉中东方慢慢放白，他就这样地站了一夜，迦南也就这样地望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