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1）
海滨小城初夏的入夜，暮色霭霭，窗外的世界清若塘荷。
“迦南姐，我看见刚请来的那个摄影师了，长得挺有味的，听说是英国留学回来的。”助理珊珊边整理东西边说。迦南不置可否地笑笑，望着窗外继续自己的发呆，脑子里穿过的还是昨夜的梦，从小到大总是梦到的景象——矮矮的木楼，青石板的路，总是追着自己却永远见不到脸的人群，她不停地跑，不停地躲藏，心慌的微微发闷，像有心悸症的病人。
齐迦南，米兰假日婚纱影楼的化妆师。好像一直以来没多少人说过她长得美丽，短而简明的头发尖细的下巴，薄而有型的嘴唇并没有一点女人该有的性感，只是黑珍珠似的眼眸璀璨生辉，凡是她直视的人没有不被探入灵魂无所遁形，这使她自有一番一般女人没有的气质。所以即便她一直以来恬淡孤僻，追求者仍不乏其人。当然她也不是个对异性无知无觉的女人，有看上去舒服的她会恋爱，游戏而不真心付出，每段感情不会太久就要厌倦，然后结束，每一次都是她主动离开，无一例外。也不曾有人执着纠缠，好像每个人都懂得现代这些饮食男女分分合合各取所需的游戏规则。别人看她似乎冷漠，她也习惯这种生活，男人慢慢在她的生活中变成一种附属、一种过了今季就可以丢开不理的时装，只要想得到就可以信手拈来，在她的情感天地里没有哪个男人是需要征服的。没有人，甚至就是她自己都已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样地渴望爱情、渴望家。有时她会想，这样也许有一天,她是要得到报应的。
“迦南姐，林总说今晚的例会后要出去聚餐哦。”珊珊把整理完东西送进化妆室出来后对迦南说。
“为什么？”
“介绍那个帅哥摄影师喽。”珊珊一脸的期待。
迦南却耸耸肩不置可否，她早都不是珊珊那种花痴的年纪了，这种聚会对她来说可有可无。
影楼里除了老板林总和另一个与她要好的化妆师唐糖，其他的女孩儿都不大的年纪，聚会时总是她们在叽叽喳喳，迦南却常常是静静地坐着，品一杯红酒可以一夜无话，这一次也不例外。除了开始时听了老板介绍那个新进的摄影师名叫裴以凡外，她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酒过几旬之后，女孩儿们都有了些许微熏。胆子大些，爱玩一些的女孩儿开始凑上去跟裴以凡套词儿，可他并不理会，甚至一味有些躲闪，似乎并不喜欢这种接触。在他又一次退开珊珊这些女孩儿的敬酒时，无意中向迦南这边望了一下，四目相对，迦南注意到了他。而且那一刻迦南想裴以凡也应该注意到了自己，因为目光交错的瞬间他们的两对眸子实在是太像了，漆黑而迷离，深不见底叫人无法直视。四目交错后，迦南仿佛失了神，看多了城市里纸醉金迷中男人的眼神，或混沌或迷茫或玩世不恭或桀骜不逊，很久没见过这样的眼眸了。待迦南再细望去，他已经别开了目光，可刚刚那一抹摄人心魄般的深沉中，似乎让迦南觉到了掩也掩不住的忧伤。很少有人在迦南的注视中坦然自若，他的混然不觉让迦南微微一怔，可能连她自己也没有注意到，这不期然间注定了他们之间剪不断的情愫。
以后的日子里，大家慢慢熟悉。开始时，像珊珊这样的小女孩儿时不时会找借口去接近他。可能除了老板和已经结婚了的唐糖外，就只有迦南还对他的存在从容自若。其实摄影师在摄影棚里，除了两个做助理的男孩儿，其他人很少有机会接触到他。说是接近，最多也就是陪客人进棚时多看几眼，多靠近些，去拍外景时给他递一递擦汗的纸巾，中午休息时给他一杯咖啡一片面包而已。直到有一天，服装组的一个女孩儿大胆地向他表白，被他严厉到几近刻薄地拒绝,这样的事情才渐渐地没有了。然后慢慢地,迦南就会听见私底下珊珊这些女孩子们会悄悄地说，裴以凡是个性格怪怪的“玻璃”。每次听到这些，迦南总要斥责一下这些孩子,叫她们不要瞎说，好像她知道他的秘密一样。为什么会这样，迦南自己也说不清楚。
日子又开始平静地延续，不觉中真正的夏渐渐地近了，蝉声了了，人们开始恋在有空调的房子里窝居。午休时，客人和其他的同事或靠或依着昏昏欲睡，可迦南天生浅眠觉少，每每都是醒着看这一切。她喜欢在这安静的午后时光呆在凉爽的屋子里向外望。
那一次，在一连几天暴雨连细雨后，终于晴了天。连连的雨带走了空气里的尘埃，阳光没遮没拦干净的洒下来。望着影楼的大玻璃窗外，迦南的眼神有些迷离。阳光很亮，午后的慵懒让窗外的时光仿佛慢了半个拍子，隔着不太干净的玻璃有点刺目的车来车往，就像挡在另一个时空。一个年轻的女人正走在马路中央，看背影身材很好，没有撑伞，一点钟的阳光洒在披肩的长头发上，点点地反着光，很好看。
渐渐地女人走远了，迦南收回享受的目光，落回在近点，她看见裴以凡坐在外面台阶上。暑天正午的灼热阳光中少有的阴影下，他坐在那，一条腿平伸着，另一条曲着，一支胳膊抵在腿上，手指支在下巴上。迦南只能看到他的侧面，琢磨不出他的表情，偏过头看向他看的方向，只是午后几乎空空的柏油路，什么也没有。破天荒地，迦南对一个男人产生了兴趣，她想靠近他，想了解这个被珊珊她们这些小女生看做“玻璃”的男人。
迦南站起身，倒了两杯咖啡。迈出玻璃大门一股热浪席卷而来，她有些不明白了，不知道这个男人为什么宁愿这样受罪，也不愿和女孩儿们呆在屋子里。
迦南把咖啡递到他的面前时已经做好了准备，因为她见过无数次了，别的女孩儿递给他东西，他接过来笑笑，然后走开。可这次出乎她的意料，看得出来裴以凡见到是她微微一怔,但很快恢复了平静,还是笑笑，却没有起身，只是把目光调回了原来的位置。坐在他旁边迦南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原来他并不是在看着空洞的远方发呆，在他视线所及处，树梢上一个鸟巢中，一对不知名儿的鸟在啾啾的呢喃。
裴以凡不说话，迦南也不知讲什么好，原本出来给他一杯咖啡就是一时兴起之顾。两人就这样，在一波波的热浪中静静地坐了一个午后。没有人在意这一幕，事情过去了，迦南自己都渐渐淡忘。
闺蜜琪妍从日本回来探亲，约了迦南在上岛咖啡见面。迦南一进门远远地从背影的发型就认出她了，很日本式的。
“怎么样，女人？还不嫁人？”琪妍劈头就问。
“我？你还不知道，想嫁又怎样，从小和你一块看多了那些个言情小说，这来来去去就是那些男人，有像那样的吗？你呢？还是那个日本男人？”跟她们这群死党在一起，迦南总可以没遮没挡。
“哪个？”
“那个不动产啊。”
“什么老黄历啊，早拜拜啦。不过现在也有一个，日本男人真是干净！”琪妍这个洁癖的女人，说起干净就要流口水的样子，她还真是生下来就该上小日本那个干净到变态的国家去。
“不想回来了？”
“应该是吧。”
“干嘛不回来？嫌上几年钱，回国嫁个男人，做点什么不好，偏要在日本辛苦上一辈子，有什么好。”
“唉！我看你一个个的也没少换男人，怎么还是上学时那个三从四德的德行。还信了什么基督教，好好地去把名字改成迦南。我告诉你，你是没出去看看，就这儿，简直一农村！”
迦南笑着摇摇头，这个闺蜜从小就和她道不同，也不知怎么就没有不相为谋。
“算了，你无可救药，不跟你说这个。我找以前咱同学那帮家伙唱歌去吧，日本KTV太贵了。”
一进门迦南就看到了裴以凡，只是她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迷离的灯光下，那个坐在吧台前，怀里搂着一个浓妆艳抹女人的男人是他吗？是那个仿佛不食人间女色，被同事悄悄认做“玻璃”的男人吗？是那个正午坐在台阶阴影里支着头看小鸟谈情的男人吗？
迦南被琪妍她们推拽着向前走，眼睛始终情不自禁地看着裴以凡。当迦南走过他身边时，不知道他是不是感到了有人盯着他的目光，他抬了一下头，正对上的身边迦南的眼睛。
“啪！”迦南并没想到，见到她裴以凡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只见他身体轻轻一僵，手中的酒杯落了下来，砸在了吧台上，玻璃杯的碎片花一般飞溅。
“啊！”他怀里的女人夸张地跳开，服务生连忙过来擦拭，裴以凡却愣愣地坐在高脚椅上。
在一片慌乱中，迦南已经被朋友拉进了包厢。一路上，后背灼灼的，迦南知道裴以凡在望着她。
包厢里，大伙先还是争着抢着唱歌，后来就开始喝酒。迦南原本不善这些，可刚刚那一幕让她脑子怔怔的，不知不觉中也被灌了不少。慢慢地酒精开始发挥了威力，大伙儿的话音渐渐模糊了，断断续续听着——
“还……还是上学好啊！现在……现在活着真累……累！”不知谁开始抱怨。
“是……是……工作累，谈个恋爱都累！”
“还谈……谈什么恋爱？！这社会还……还有个屁爱……爱情！呵呵，呵呵，呵呵呵……”
…………
“得了吧，你们……你们，在中国那叫……叫什么累啊？我……我告诉你们说！女……女……体盛，听……听过吗？在日……日本那会儿我干……干过。他妈的日本人，他们他妈的戳……戳……戳……”
“呜……呜……”几个女人抱在一些哭笑成一团。
…………
“好了，哭……哭什么哭？都……都是自己选的路。走，走，回家……回家，你还笑？”不知哭了多久，琪妍狠狠抹了一把眼泪，摇摇晃晃先站了起来，一个个去拉。
一群女人，就这样东倒西歪地走出KTV。
“呕……呕！”一出门，从没喝过这么多酒的迦南蹲在路边狂吐了起来。
模模糊糊觉得有人在后面给她拂背，等她吐干净了把她扶了起来。
“你……你谁呀？”琪妍过来拉扯迦南身后的男人。
“我是他朋友。”
“朋……朋友？什……什么朋友？迦南，你认……认识他吗？”
迦南回过头，往后欠了欠身子,手指在眼前晃了半天才找到焦距。“你……你呀！裴……裴……裴以凡。”
“认……认识，真认识啊……”琪妍重重拍了一下裴以凡的肩膀，“那她我就……我就交给你了，你给我把她送回家……回家。”
“哎……哎！”迦南朦朦胧胧好像觉得哪里不对,可脑子无论如何转不过弯来,只能看着同伴们晃晃悠悠越走越远，由着裴以凡把她拽上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