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减字木兰花(1 / 1)
烛花摇影,冷透疏衾刚欲醒。待不思量,不许孤眠不断肠。
茫茫碧落,天上人间情一诺。银汉难通,稳耐风波愿始从。
大红喜服。第三次穿,她的笑却愈加明艳动人。魂儿瞧着镜中的俏佳人,眼中满是灿烂的笑。
“公主,你真美。”身侧的丫头拿着一把香木制的小梳子,怔怔的看着魂儿。若非她的笑美到如此摄人心魄,又哪里值得萧帅如此费尽心思?
“芷儿,你又调笑我!那——羽什么时候才来啊?”浅浅的红晕在魂儿俏丽的脸上漫开,一副小女儿的娇羞之态。也许,这才是她该有的生活?
“哦,原来我们的明月公主如此急着要见情郎呢。不过,婚前,待嫁的女儿可是不许见情郎的哟。”
“讨厌的芷儿!”魂儿又羞又恼。
“好好好,讨厌的芷儿,讨厌的芷儿。”
明月公主的闺房之中,传出一阵笑闹。
除了眼前这个“芷儿”,认识魂儿的人自然都换走了。而让芷儿做她的贴身丫鬟,一是因芷儿是萧羽的心腹,可以随时照看着,二则是为了避免外面的一些流言蜚语传入魂儿耳中,让她不自觉地想起些什么。
“新娘子出阁了!”门外,传入一声尖细的呼声。
魂儿与芷儿停止笑闹,芷儿拿起一块绣着双生并蒂莲的大红盖头细心地为魂儿盖好。
女子出阁,原是这般美好。
魂儿幸福地笑着,笑着把自己的一生都交到萧羽手上。
“月儿。”
“嗯。”
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低喃。天上人间情一诺,天上人间,对她的情,一诺千金。
花开并蒂,人月亮圆。
他要的完美,就是不让她对那一段空白的记忆有丝毫的疑惑,即便是落红,也要做到滴水不漏。
如今的司徒明月,是他的妻,永远,只属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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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烟起,寻爱似浪淘沙
遇见她如春水映梨花
挥剑断天涯,相思轻放下
梦中我,痴痴牵挂
顾不顾将相王侯
管不管万世千秋
求只求爱化解
这万丈红尘纷乱永无休
爱更爱天长地久
要更要似水温柔
谁在乎谁主春秋
一生有爱,何惧风飞沙
悲白发,留不住芳华
抛去江山如画换她笑面如花
抵过这一生空牵挂
心若无怨爱恨也随他
天地大,情路永无涯
只为她袖手天下
抛却江山如画,换她笑面如花,抵过这一生空牵挂。
他,真的能抛却江山如画吗?但他,真的希望能看她笑面如花。若真只为她袖手天下,那他要水精剑又有何用?
重重矛盾,让幽冥难以抉择。
悲白发留不住芳华,不知他,何时能懂。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人生,若真能只如初见,那时的他,会做出怎样的选择?那时的他们,又会有怎样的结果?
“王。”清影站在门口,看着屋中的北冥王一脸孤寂,心中只觉凄苦。如今,他亦懂得了情之为物,却是他的王,亲手打碎了他的梦想。
“何事?”幽冥放下手中的水精剑,目光有些散乱。
“修国长公主司徒明月,已下嫁给了萧帅。”
“是吗?”一丝嘲讽,淡淡化开。天下皆知,萧帅痴情至此,又怎么会任她独自留在那冰冷的浮冰山?至于那个来历不明的司徒明月,倒真是可疑的紧。“清影,回头去查查那个修国长公主司徒明月到底是个什么身份。”这到底是什么女人,可以让萧羽连自己的挚爱都放手?抑或,她,就是萧羽的挚爱之人?
“是。”清影退出。
“哎——”门内门外,均是轻叹。这,又是何苦?这份惆怅,他们无人可说,之得自己尝着,独自悲凉。
说到底,他们都是痴情儿女,本该逐浪江湖快意恩仇,却各自为着某一份执著,做着各种不同的让步与牺牲,一点一点,改变了自己的人生。
他们,如草原上打马而过的少年儿郎,看着长河落日大漠孤烟,想留,却不能留,想守,却守不住。看着江山如画美人多娇,他们无奈,无助,无可选择,甚至,都无可逃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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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意渐浓。
窗外的大雁排成一字形飞过,留下一阵悲鸣。
天色渐渐暗下来,校场上,只余下一袭素白的身影,独自孤独着。
他曾以为,自己可以为了她放弃一切,可如今废了右臂,心中却是说不出的愁苦。曾经的他,可以拈弓搭箭,毫不费力射下十只开口雁,而如今,却连弓都拉不开,还有什么资格谈指点江山?
一丝苦笑,隐于暮色苍茫。如今,阿扬死了,他如失了左膀右臂,又要时时照看着魂儿,内心的疲惫,还有谁知道。
他是否,真的,错了?又或是因为得到了,所以便不再珍惜?难道他的感情他的誓言,仅止于此吗?萧羽自认不是轻狂放浪之人,怎会如此薄情?也许,只是因为,如今的司徒明月,已非当日的水漪魂了。没有了她的孤高,没有了她的冷傲,没有了她的一身凄苦。但,这又能怪谁呢?她的苦,是他亲手拔除的。
一日心期千劫在,他,绝不是风流浪子。
“羽,羽。”一阵清脆的呼声,由远及近传入校场,伴着魂儿一阵巧笑。
“魂儿。”轻轻念出,神色依旧有些恍惚。无论她如何改变,那纯粹到不含一丝杂质的笑容,终究是一种奢侈的幸福。
“羽,你在想什么呢?”不消片刻,魂儿已小跑到萧羽的面前。
“没什么。对了,你来这儿做什么呢?”看着她,语气就不由自主地柔和了。又或许,不是不珍惜,而是已经珍宠到了极至。
“这不是来叫你去用晚膳呢嘛。”魂儿扁了扁嘴,低着头径自往回走,无意间,却瞥见了地上那一张横卧着的弓。魂儿忽而回头,笑得明丽动人,美到让天地失色,“羽,你教我射箭吧!”
射箭?一瞬间,那笑容如刺穿灵魂的利剑,让他的心生生滴血。他如何,还能拉得开那张弓?以前的她,可会说这样的话?“女孩子家的,学什么拉弓射箭!难道我还护不了你吗!”
一瞬间的冷淡,却让她莫名。天上人间情一诺,怎么,会是这样的结果?只是因为,她的一句无心之言,还是,当时明月,如今已物是人非?
身体里,传出一阵隐忍的痛意,像是什么被强行拔除的东西在逐渐复苏。痛楚一点一点蔓延。
她当真是忘了,忘了那个孩子走时是多么凄苦多么无助。如今的他们,即便是在梦中相逢,也已成为陌路,只留下一身的伤。
痛,只是痛。
萧羽走出校场半响,见魂儿并没有跟出来,心下不由地着急起来,急忙走回了校场。映入眼帘的,却是魂儿疼得咬牙低泣。他怎么忘了,忘忧草,只能强行封住人的记忆,而对于灵魂深处的东西,根本无法拔除,只要谁为她开启一道记忆之门,昨日种种便会一齐涌入脑中,那更是苦不堪言。
“月儿,怎么了?月儿!”萧羽急着抱起魂儿,冲了回去。
“羽——”轻声的呼唤,逐渐变为喃喃的梦呓。
房中,魂儿已经疼得昏睡过去,萧羽和司徒洛泽一同急切的站在床边。
“成大夫,公主怎么样了?”追问,异口同声。
“王,萧帅,老臣有一事,不知当不当说。”
“说!”
“不用!你管你治人便可!”
四目相视,均是那般坚决。
“其他人都退下。”瞬间,房中只剩下四人,“羽,现在,可以让成大夫说了吗?”
“没什么好说的,治人便是。待她行了,我即刻便带她回去。”
“萧羽!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为什么她一回来,就什么都不记得,只记得要嫁给你?!”
“你管好你的修国就好了,其他的事,我会办好,不劳你司徒洛泽费心。”
司徒洛泽,依旧还是沉不住气的那个。
“成大夫,有什么话,你尽管说出来!”
“是。”成大夫,毕竟是修过的臣民。“公主曾经,似乎,似乎堕过胎。”只是,即便是说出来了,又能改变什么呢?
“堕胎?”洛泽一惊,只望想萧羽,“是你的?”
一言不发,算是默认吗?既然这么爱她,又为何不要她的孩子?是真心的爱,还是占有和利用?“萧羽,你这都算得上是爱吗?你明知道她的身体状况,你还——为你如此,她真是不值!”
不值吗?只可惜,她并非是为他如此。“说够了?那就出去吧。”萧羽抬头,冷冷的看了司徒洛泽一眼,眼中满是不屑与轻视,“我的妻子,不用你管、”一字一句,触目惊心。
屋中,顿时一片死寂。
别人的妻子,当然,用不着他来管!想当初,他连自己的妻子都护不了,又有什么资格去管别人的妻子!
苦笑,弥漫在房中,痛的无以复加。
秋叶落,却无声,哪堪留取待春深。
梦里,传来丝丝缕缕婴孩的啼哭,那么轻,那么远,却又那么清晰,那么执拗,即便声嘶力竭都不肯停一下。
心,跳着跟着那脆生生的啼哭声一起滴血,那种腥甜的血腥味,让人永远都忘不掉。
“浠宁!”一声轻呼,刺破了屋中的死寂,也彻底打碎了屋中之人的一脸沉静。
忘忧草的药性,难道只是如此吗?她竟还记得,一直记着那个名字!他要怎么做,怎么做才能让她心甘情愿地把一切统统忘去?
“月儿。”执手,可以共白头。“月儿,从今以后,你司徒明月,是只属于我的明月。”一瞬间的宁静,一瞬间的感动,触动了心扉。
他的红颜,他的烦恼,他统统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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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嫁从夫,月儿自然是懂得的。跟你回去,也是理所应当的嘛。”柔柔的声音,从萧羽怀中传出,那么温婉,那么清甜。
“月儿。”萧羽宠溺地搂紧怀中之人,怎么舍得再放开。
其实,她还有一句话是没有说出的。在她的记忆里,本没有修国,更不记得有司徒洛泽这么个哥哥,去那儿不都是一样?无根的野草,逐浪的浮萍,漂泊到哪儿不都是一样?只是心中永远,都抹不去那种无处依托之感。即便,有羽。
盘桓九折,走于水榭歌台,站在荷花池中央,真是一种难以言语的美。枫叶,满天满地地红,浸染着天边的云霞,填满了悠荡的池水。“九月红枫落,十月桂飘香。”不自觉地,魂儿轻轻念出,伸手去抓那漫天飞扬的红色枫叶。
“红枫落,做书笺,写上情语伴枕眠。
伴枕眠,难相见,一叶红枫寄窗前。
寄窗前,盼郎念,一盼盼到天明间。
天明间,顾影怜,一笑飞红妆镜前。”
一曲调调,在耳边回响,魂儿不自觉笑出了声。这是她和羽成亲之时,芷儿非拉着她写下的催妆诗,写时倒也没细想,随手而做草草了事,不想却教芷儿谱了调调当小曲儿来唱,如今想来,里面的许多句子都写得不好,读出来怪让人羞恼的。
“羽!你怎么也会那这小调儿来羞我。”三分气恼,七分羞怯。
“妆镜闲,心相连,晨起红妆饰粉面。
饰粉面,理云鬓,□□青鸟斜鬓间。
斜鬓间,双比翼,一诺千金情不变。
情不变,心不宣,从今哪得孤枕眠!”
从今哪得孤枕眠!不再是调笑,却是一诺千金情不变的誓言!魂儿愣愣地抬头,望向萧羽,眼中有片刻的失神。
一支玉簪,缓缓插入魂儿的云鬓之间,与那一缕散下的青丝相映衬,美得恍若天人。
“双比翼,可不是随口说说的。”浅浅的笑,萦在魂儿的耳畔,如春风一般醉人。萧羽伸手,将傻傻站着的魂儿拥入怀中。
一叶红枫,落在魂儿的发丝之间,宁静而和谐。
红枫落处,风之宿也。从今以后,无论是落枫,还是风宿,都已然消失,他决不会允许,其他的哪一片枫叶飘过,毁去了她原本宁静的生活。
烛花摇影,冷透疏衾刚欲醒。待不思量,不许孤眠不断肠。
茫茫碧落,天上人间情一诺。银汉难通,稳耐风波愿始从。
悠荡的水面上,映出一首减字木兰花。
烛花摇影,从今以后,不再有冷透疏衾,不再孤眠,不再断肠。天上人间情一诺,只要她愿意,他愿天涯相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