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三章 一个圈套(1 / 1)
关魈借着月光,打量起眼前人。
青衫纸扇,一介书生的模样。虽生得圆头圆脑,貌不惊人,眉宇间却透着股傲气。
那人竟也不惧怕架在脖子上的钢刀,慢吞吞地执起手中折扇,用玉雕扇柄对着刀面敲打起来。
“当!当!当!”
夜空里响起几下清脆的金器碰击声。
关魈懵了,他杀人无数,这么大胆的倒还是头一回碰到。
那人见关魈没有丝毫收刀的意思,眉头一皱,露出些许不耐烦。
“当!当!当!当!当!”
这次,变成了高频敲打,连关魈握刀的手也被震得一颤一颤。
这一高一矮的两人,静立在雪里,大眼瞪小眼,鼻孔对鼻尖,硬是谁也不肯先开口。
关魈就是想瞧瞧,这人能耍出些什么花样。
“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
哼,本少还以为你有多大能耐,原来也就会这么一手。
关魈不屑地暗笑。就在此刻,青衣书生“啪”的一下展开了扇面。
那动作,娴熟地不得了。
扇面打开的瞬间,一股幽香扑鼻而来。关魈认得这味道,一等一的迷蝶香,十两黄金才一小盅。往常都是他用来迷别人的,万万想不到今夜自己竟栽了跟头。
闭气已来不及。晕过去之前,他看见书生朝着自己得意地笑了笑,随后大摇大摆地跨过他的身体,消失在茫茫白雪里。
那笑容,似曾相识……
解决完关魈之后,柳三三的心情变得好极了,全然忘记自己还身处深山之中。
连钢刀都不怕了,还怕在山上走一夜?别忘了,三小姐从来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
为何?
府里曾有人偷偷在背地里说,那是因为三小姐从小吃包子,吃得塞住脑子了。
也有人说,你懂啥,三小姐这叫大智若愚,临危不乱!
向红此时若在,一定会嗤笑几声:她会不怕钢刀?她是不怕那钢刀的主人!她会不怕夜里走山路?她是巴不得被山匪抢了去呢!
哦!各位看官,这下明白了吧。原来我们的三小姐早就知道那人是关魈了。
可她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黑缎金底?云狮吐雾?双龙戏珠?
哼,十年了,还穿一模一样的鞋子,这人真不是一点的寒碜!
没错,正是关魈脚上的这双鞋出卖了他。
柳三三死都认得那双鞋子。就是这双鞋,毁了她心心念念的猪油火鸡包。后来,王记再也没卖过那款包子。每当李员外家的胖儿子向她炫耀说,“想当年王记的猪油火鸡包,那个香啊”时,柳三三都会在心里恨得咬牙切齿。
姓关的!你这辈子都得赔给我!
三小姐当时是这么说的,后来也这么做了。
一个包子,要用一个人的一辈子来赔。三小姐,你准备怎样做?
那时,向红才进柳府没几天,所以也只有她,敢当面这么问柳三三。
柳三三瞄了眼这个新来的丫头,拿起包子,边啃边朝着西风书院的方向努了努嘴。
所以后来,当有人问起柳三三:三小姐,新年拉,有啥想要的不?
柳三三以同样的动作回复了那人。
其实,她真正的目标,并不是西风书院,而是西风书院后面的——西风山。
柳三三走到家门口时,东方已露曙色。柳夫人显然一夜未眠,顶着个黑眼圈从屋里奔出来,迎神似的将女儿迎了进去。柳府的下人,更是像炸开锅的蚂蚁,烧水的烧水,做饭的做饭,总之,没一个闲着。
柳三三看到柳夫人红红的眼眶,心里一软,细声说了一句:“娘,我没事。”
柳夫人“哇”地一下哭了出来:“你是没事,可你爹找了你一夜,还彻夜未归呢!”
咳,原来,是惦记老公来着。
向红也在一边说道:“小姐走后没多久,老爷便去了衙门报案,这一去,就没再回来。”
柳三三的眉头蹙成小小的一个“川”字。随后,不咸不淡地“噢”了一声,边打着哈欠边进了屋。
噢?噢?
“噢”是啥意思?宝贝女儿啊,你爹不见了,你怎么都不着急呢?
柳夫人憋在肚子里的这堆话,全被柳三三眼里的两道寒光给堵了回去。还是向红这丫头精怪,悄悄凑近柳夫人的耳朵说道:“夫人放心,三小姐这是在想办法呢。”
柳三三能想什么办法?
她想的办法就是——等。
她在等两件事情,或者说,是两样东西。
向红去柳三三闺房送饭的时候,朝头顶那么一瞧,就什么都明白了。
柳家三小姐,那是要出手啦。三小姐不动则已,一动便是惊天地泣鬼神。往后柳府可要不太平了。
“三小姐,那可不是个好伺候的主儿,你真的打算就单枪匹马得上?”
柳三三斜靠在榻上,翘起个二郎腿,懒洋洋地拨了几片包子皮儿,朝院里的空地上丢去。几只麻雀立刻叽叽喳喳地飞了过来,围着包子皮儿直扑腾,三下五除二地给叼进了嘴里。
得,向红也不再问了,三小姐那意思还不明白么——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她柳三三不亲自出马,那敌人能上钩吗?
只是有一点向红想不明白,三小姐千挑万选,为何偏偏要选在这时候动手?
向红当然不知道,昨日柳三三从家里一路溜到书院,瞅着西风山的方向,那个心酸啊。
十年,她花了十年的时光,卧底西风书院,时时忍,刻刻装,山路走破鞋百双,好不容易才揪出了关魈的一点点形迹。现在,居然要她代表书院去省里参加什么狗屁擂台,这一走便个把月的,到嘴的鸭子不会飞也会跑呀!
不行,今夜就得动手!
柳三三当时就是这么想的,索性一咬牙,循着琴声传来的方向,奔了过去。
关魈并非每夜都会出来听琴,却偏偏在那夜出来了。该说这两人有缘呢,还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柳三三到家的时候,关魈也从雪地里醒了过来。他没有回寨子,而是直接下山,去了镇上的五金药材铺。
迷蝶香?这位公子还用它干吗?您只要往人前这么一站,不“哗喇喇”地迷倒一大片?
药材铺钱老板眯起一双鼠眼,马屁还没来得及拍,便被关魈一声大吼给惊得。
“到底有没有!”
“有!有!十两金一盅,公子要多少?”钱老板的声音犹如枝上枯叶,一吹就落。
关魈不答反问:“这镇上还有谁买过迷蝶香?”
钱老板捏捏鼻子,答得顺溜着呢:“正东街天字号柳府柳三公子。”
西风镇上的人,谁不知道,五金钱老板,他一捏鼻子,就没一句真话。不过这次,钱老板所说的却是可真可假。这方公子蔡公子陈公子,还有那采花大盗“一树海棠压梨花”,都曾来他这儿买过迷蝶香,只不过,唯独柳三公子关照了,若是将来有人问起,只报他一人的姓名便好。末了,还不放心地加了一句:顺便把地址也告诉他。
那日,柳三公子还赏了一袋金子呢!
关魈也打赏了,不过,就一两银子。
钱老板眯起鼠眼看看他远去的背影,又看看桌上的碎银:“啐!长得人模狗样的,原来是个穷光蛋!”
他若是见过西风寨里的埋金洞,便不会这么说了。
黄昏时候,下起了雪。
白花花的鹅毛大雪从天而降,将整个西风镇妆点得一片素银。关魈顶着风雪走在街上,不一会儿,黑发,睫毛,披风上,就覆了一层薄薄细雪,那挺拔的身姿,俊朗的容貌,看得好几个行人入了神,一头撞在前方的树干上。
这些人的窘态自然不在关魈的眼里,他现在唯一关心的,是过会儿该如何收拾那个臭书生。
柳三?柳三?你敢用那种下三烂的手段,就休怪本少手里的这把雁翅刀!
“阿嚏!”
一片雪花悠哉游哉地从窗外飘进,落在柳三三圆圆的鼻尖上,瞬间化为雪水。她揉揉鼻子,侧身躲在被窝里,目不转眼地盯着窗口。
那窗,是特意为关魈而开的,她可不希望这金丝楠木雕花窗被他给撞坏了。
关魈若是知道她的如意小算盘,定会扯着嘴角不屑地说:那破窗而入的事,只有小偷和采花贼才会做,本少乃堂堂西风寨寨主,岂能从窗户里进来?
关魈是大摇大摆地从正门进来的,又大摇大摆地走到柳三三的床前,大摇大摆地掀开了她的被子。
那气势,不比他拦路抢劫逊多少。
月光下,柳三三依旧一身青衫棉衣,手里依旧握着那把玉雕折扇,她冲着关魈眨眨眼,又笑了笑,忽地展开了扇子。
关魈吃过她一次亏,哪能那么容易再上当?他立刻屏息朝后退了两步,也就在这两步的功夫里,柳三三迅速伸出双手,抓住悬在床头的一根绳子,用力这么一拉——
从房顶“哗”地泻下一张铁丝大网,不偏不倚将关魈扣在了里面。
原来,这次扇子只是虚晃,铁网才是实招。
“当当当!”
关魈如同困兽般,挥刀对着铁网乱砍一气。不想平时削铁如泥的宝刀,竟对这张铁丝网起不了半点作用。忽然,他停下所有动作,冷冷地看着柳三三,眼里闪着幽幽蓝光,仿佛真的化身成了野兽。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会有这玄丝网?”
柳三三跳下床,手执玉扇,抿着嘴绕着铁网走了一圈又一圈,始终没接话。这可把关魈给气得。
“喂,你哑巴吗?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
柳三三“啪”的收起扇子,柳眉一横:“粗鲁!”
粗鲁?赫!本少还就粗鲁了!
关魈冷哼一声,一屁股坐倒在地,抬头对着柳三三挑眉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女人就喜欢粗鲁的男人。看你那猴样儿,怕是连女人的滋味都没尝过吧?”
他见柳三三被说得双颊微红,笑得更是得意:“啧啧,可惜你不是女人,不然,今晚本少就让你见识见识粗鲁男人的好处。”
那眼神,挑衅中带有三分暧昧,任谁看了,都免不了春心荡漾一番。柳三三也有那么一刻的恍惚,但立刻将目光从他的脸上移开,学着关魈的样,一屁股坐了下来,扒开腿,撑起腰,脚腕儿还一抖一抖的,那煞有其事的模样分明是在说:瞧见了没?老子比你还粗鲁,还男人呢!
向红若是在场,定会哭笑不得:三小姐啊,您这叫“画虎不成反类犬”!
关魈看了,先是一愣,忽而又觉得好笑,原先的火气竟也消了大半。
“说吧,你想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