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谁去谁留(10.7全)（1 / 1）
欧阳枢转了身就走，在回办公室的路上碰到了陈老师，互相微笑着问了声“下课了”就并肩往教学楼走去。走到半路的时候，欧阳枢突然说了句“稍等”，然后从外套口袋里拿了瓶眼药水出来，瞪着眼滴了两滴，滴右眼的时候眼睛忽然眨巴了一下，那滴药水就这么被眨巴了下来，沿着眼角在脸颊上迅速划了道弧线，然后无声落下。
不清楚的人恐怕要以为这人是在哭了。
陈老师看着这样的欧阳枢，眯了眯眼，突然问：“欧阳，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欧阳枢这人看似性情温和，又常常笑脸迎人，但骨子里自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陈老师自人认识他时间也不短，对他却依旧远远算不上了解，最多也只知道他的一些习惯而已，比如，会在烦躁的时候滴眼药水。
欧阳枢上小学的时候曾和同班的同学起了争执，被对方用实心球砸伤了右眼，当时也并没有查出什么明显的损伤，慢慢长大后才发现右眼有明显的弱视症状，还容易干涩酸疼。并且连医生也解释不清的，每当他烦躁或是不安的时候，这种不舒服的感觉会更严重。
烦躁不安吗？
陈老师皱了皱眉，想到刚才经过的哄闹的人群，神色严肃起来。
“瞒着你的事？”欧阳枢抽了张纸巾擦去眼角的水滴，想了想，点头说：“有啊。”
“你……”陈老师瞠目结舌，“好干脆……”
“不就是在离婚协议上签了字么？以前没说是觉得这种事没必要特地拿出来提，不是有意瞒着你，抱歉。”欧阳枢拍了拍他的肩，转身继续走。
“慢着，我不是说这个。”陈老师喊道，“我说的是，钟情。”
停步，转身，欧阳枢眼眸深沉。
“欧阳，你别忘了，你是老师，她是学生，这种流言传出来，对你对她都不好。”
欧阳枢微微笑了下，眸子回复以前的清淡，“学校没有规定不许老师和学生在一起吧？更何况，我也不是非得当个老师不成。”当初来J大也只是暂时顶替在日本还抽不开身的嫂子言晓蓁，不过老夫人一直明里暗里地苦苦相逼，他也乐得有个挡箭牌的借口，但若是真要当不成老师，凭他欧阳枢的资历，也绝对不愁一个谋生的饭碗。
“欧阳枢！你来真的？”陈老师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他欧阳枢，哪时听欧阳枢说过这种不负责的话，“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事，这要传开了得起多大的风波啊！这不是无端给人家起了话题么？和学生同居，这可是直接影响到你下半年职称的评估！你可要想清楚了，就为了一个还不成熟的孩子，值得么？”
谈到那孩子，欧阳枢眉眼间尽是淡淡的笑意，“你们知道的钟情是什么样的？好学生？坏学生？”摇了摇头，“我看到得钟情只有四个字，简单、勇敢。”
他不喜欢与人过多接触，以前也就觉得这孩子学习还算认真，再多也就是个比较好教的学生。住一块久了，才慢慢发现自己看到的不过都是虚浮的东西，这个孩子生活粗枝大叶却有颗细致的心灵，她喜欢的就是喜欢，讨厌的也不会强迫自己接受，开心的时候会又蹦又跳，不开心了却不会又哭又闹，她会假装不经意地在你最脆弱的时候悄悄贴近你的伤口，暖暖抚慰。
他欧阳枢活了二十七年，人生算是过去了三分之一，日子却没舒坦过，到了钟情这一段，终于有了小小的快乐。
对他来说，价值早不是衡量的标准。
陈老师一直仔细观察着欧阳枢的神情，看那人浓黑的眼中尽是点点闪烁的星光，只得无奈地摇头，“你啊，真的是陷进去了哦！”
欧阳枢抽回了思绪，眨了眨眼睛说：“我和她还不是你以为的那种关系。我们确实因为一些不得已的原因住在一起，不过也就是同一屋檐下而已，未来如何还得看那孩子。”
“你都没说清楚么？”
“这一点，我是同意你的看法，那终究还是个不成熟的孩子，她还有更广阔的天空，我不想在她还不知道外面的天空有多宽多大的时候就狭隘了她的视角，她有权利选择自己最想要的。”
陈老师叹口气说：“你现在和她长时间呆一块儿，不就是狭隘了她的视角么？不过好在你下学期也得去浦口那边的校区，趁这个机会，结束同居吧，我会协调后勤管理那边，给钟情排个宿舍。”
“我……”欧阳枢张了张嘴。
陈老师抬手打断他，“真要为了她好的话……”
欧阳枢慢慢合上了嘴，长又卷的睫毛扑扇了两下，沉重地垂下。
快下班的时候，欧阳枢意外打碎了一杯子。那原本晶莹剔透跟个工艺品似的杯子就因为自己一个不小心碎成了一瓣一瓣的，心里实在觉得可惜，就在回去的路上绕去了商场重新买了只，差不多的价格差不多的模样，却没有了打碎的那只的感觉，仿佛他失手打碎的并不单单是只杯子而已。
欧阳枢摇了摇头，有些受不了最近自己经常性的思维失控。收好东西，开车回家，不意外开门口迎接他的是一室杂乱，眼角却不受控制地抽搐。
果然身体的反应才是最真实的！
欧阳枢叹了口气，放好手里的公事包，一路收拾地上乱丢的外套和杂志，分类放好，才抱着应该清洗的衣服上楼，经过露天阳台的时候，蓦然看到那孩子翘着脚丫子趴在围栏上不知在看什么。
她穿的依旧是那种宽宽大大的汗衫，只不过因为天气已经转冷的原因换了种加厚的，头发倒用铅笔挽了个松松的发髻，露出一截纤细的脖颈，是那种很优雅的弧度，不过大体来说还是两人第一次在这里见面时那种让他难以接受的模样，但落现在来看，却已经不是那样不顺眼。
有时，习惯还真是一种可怕的东西。
更可怕的是，当身体的每个组织器官都已经习惯那种热闹的韵律却又要回到从前那种一个人的安静。
“看什么呢？猫狗打架？”
他走到她的身旁，与她一同趴在栏杆上往下看去。
呃，太高了，有点头晕……
赶紧扶着脑袋站直了身子，缓了缓神，侧过脑袋看向那孩子，钟情正咬着牙刷，满嘴的泡沫，被他这么一问，差点被把牙刷给喷出去。
“你在十一楼还能分得清哪是猫哪是狗？”鄙视！
“尾巴又细又长，走路轻快的是猫。”欧阳枢闷闷地笑，不经意看到那孩子手里的牙刷，愣了一下，指着那牙刷，“牙刷……”
钟情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重新把牙刷塞进嘴里，哀怨地凑过脸，“好狠的人啊好狠的心，狠心置我于水深火热中……”害她刷牙千万遍。
欧阳枢两指顶住她的脑门，干笑两声：“我哪对不起你了？”她嘴里咬的还是他的牙刷！日本纯进口的，能刷进0.01mm的牙缝呢！啧，被她这一搅和，他又得去寻觅新牙刷了！
“见死不救！”她指着他控诉。
欧阳枢无可避免地被她喷了满脸的泡沫星子，嘴角直抽搐，“我这叫见死不救么？你不是喜欢叶晨曦么？况且据不完全统计，叶晨曦的吻现在估计和黄金等价，黄金都送上门了还没乐到你？”
钟情无力趴下，“老师，你不明白，这不是黄金价值问题。”
现在想来，她青涩的年岁中，那个叫叶晨曦的少年是唯一不能圆满的缺憾，而他那暖暖的眉眼，柔柔的笑，却已经是那段记忆的全部。
偏偏也是这个人，成了她人生最大的痛。
欧阳枢闻言，轻轻地笑。
他不是不明白，只是装作不明白。他已将三十，她却还年轻，有着最柔软的枝丫，不知道该伸向何处，他不该是那个园丁，修剪着她的枝条，规定她的去向。天有多大，地有多广，爱情究竟是什么滋味，都应由她亲自去慢慢品味。
现在想来，陈广之是对的，若为她好，这段偏离正道许久的关系也应该结束了。
他扯了扯唇，从裤袋里摸出一只烟，刚要点上，听到下头有人喊：“楼上哪个缺德的，没见人家晒被子呐！居然还在洒水！”就探了脑袋去看，那棉被上果然有两滩水渍，下意识地偏了头去看，那孩子歪着脑袋正发着呆，连在刷牙都忘了，泡沫早成了水沿着嘴角往下滴……
有点恶心……
“哪个缺德的，说了咋不听的！”
欧阳枢拽过那孩子的手，一起蹲到墙角下。
暖暖的夕阳没有照上这片角落，直将齐腰高的墙拉下长长的黑影。
钟情与他一同躲在这片黑影里，半缩在他怀抱里，听他的胸口和着他闷闷的笑轻轻地震动，先是莫名其妙，后又听到下头不间断的抗议，终于明白，也是压抑不了的笑。只是与他不同，她的笑开怀又放纵，无所估计，像在阳光下泼洒而出的水滴，折射着太阳的光辉，闪闪发亮。
于是，他也不再顾忌，肆意地笑，几乎笑出了眼泪。
多年后再回想起这个暖暖的傍晚，只想到两个恶作剧的孩子，她是孩子，他亦是。
两人笑够了，他先站起身，然后抓起她，拍去裤子上的灰尘。
再然后，他的手机响了。
于是，他拿出手机，搁到耳畔，用傻笑过后有些嘶哑的嗓子说：“我是欧阳枢。”
她站在他的身旁，看到他慢慢僵硬起来的表情和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