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第 41 章（1 / 1）

“刚才……我亲手杀死了我的爹……”

圣香浑身一颤，侧头向躺在身旁的人看去，但那张侧容是如此的沉静，就仿佛刚才那样痛彻心肺的嘶喊不是从她的嘴里发出来的一般，沉静得就像万年不变的星空，遥不可及。

清冷的月色之下，两人紧靠着躺在鹅卵石堆成的河滩上，二人的衣裳在夜风的吹拂下已经干透，皱皱的贴在身上，却完全无损二人超然的气质。

泠烟衣上的血迹都已被她施术洗去了，在朦胧的月色中，她全身雪白，似有微芒。

“那只巨兽……是你爹？”圣香迟疑了一下，才斟酌道。

“那是麒麟，皇室传说中挑选王者的麒麟圣兽，虽然已经失去了麒麟族所有的特征，但……那的确是麒麟，的确……是我爹。”泠烟缓缓道。

圣香深吸一口气，才悠悠笑道：“丫头你骗人的本事太低了，即便那只黑不溜秋的东西真是麒麟，他若是你爹，你怎么会是人类？本少爷看起来很好骗吗？”

就在这时，泠烟稍稍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复又转回去，“你当真以为……我是人类？”

圣香一怔。

泠烟缓缓抬起左手，向空中的月色伸去，然而，那只洁白如玉的手在月光下竟然渐渐透明，渐渐消散——

“泠烟！”

那声低吼让泠烟颤了一下，回过神来，而伸出去的手，已经被另一个人紧紧握住。

圣香下意识地握住了她的手，脸上还是若有似无的笑意，但眼中的惊愕之色已经完全无法掩盖。

“放心，我不会现在就消散的，至少——在我辈的愿望达成之前——在我的愿望实现之前，我不会消散的。”

“泠烟……”圣香似乎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也有无法说话的时候，明明那张脸上无悲亦无痛，但……那样空茫的眼神，能让所有望见的人……悲泣。

“那是……我爹啊……当年……当年……我从来没有想念过他，没有啊……从小到大，他只是活在师父告诉我的曾经里面的一个名字……一个我从来没有见过，却创造了我的一切的人……即使是在我开始寻找她和我娘存在过的痕迹时，我也从来没有想念过他……他什么也没有给我……除了这身让我永生痛苦的血统之外，他什么也没有给我，甚至连我娘都是为他而死……真的，我对他，没有爱，没有恨……什么都没有。”

圣香缓缓握紧了她的手，将她拉进自己的怀抱中。

“可是……刚才我真的犹豫了……我竟然下不了手……当年，当年因我而死的人那么多，多到我永远都无法偿还……我以为这一生，我不会再有下不去手的事情，一切走到现在，已经没有我下不了手的余地了。可是，我刚才真的……怕了，无论……无论他给了我多少的痛苦，无论我娘是不是因他而死……我的身体比我更记得……他是我爹啊……使我在这个世上最后的……最后血脉相连的人……我曾经为了证明自己的存在找遍了六界只是想要找出他和我娘的过去，可是……我存在的最好的证明……就死在我的手上……”

“我……根本没有活着的感觉……”

泠烟缓缓抬起左手，抬到圣香眼前。

“喝再多的酒也不会醉，服再多的毒也不会死，受再重的伤也不会死，过了多少年……都不会再有未来，甚至连过去……都已经遥不可及……这个身体，若不是心愿未了，根本不可能以这样的形态存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和阿暖，没什么不同。”

“可即便是这样……要杀他的时候我会犹豫，杀了他之后……我竟然会痛，我没办法不杀他……他身负五界血统，仅仅是动用了麒麟族的血统就有这等力量……更何况，他会以这样的样子重返人世……也都是，因我而起……”

圣香静静地拥着她，静静地听着，即便是说着这样痛苦的事，泠烟的语气仍然沉静得仿佛在说着和自己完全无关的事，但，这样的时间，以后，都不会再有了。

过了许久，怀里的人却一直不再开口，圣香这才缓缓道：“如果他真是你爹，如果他这样活下去真的只有痛苦，那死在女儿的手上，也许是最大的幸运。”顿了一下，他继续道，“我爹老是对我恨铁不成钢，可是，无论我做错了什么，就算天下的人都不理解我，都不原谅我，我那傻爹……永远都会原谅我，毕竟……是爹呢。”

泠烟薄如蝶翼的睫毛轻轻一抖，竟然轻轻地笑了一声，“呵呵，是呢，我永远不能忘记他是我爹的事实，可是……他从来都不知道，我是他的女儿。到死，都不知道。”

圣香一呆，而泠烟已经抽回手，站起身。

圣香微微直起身，坐在原地，仰头看去，只见清风之间，她白衣胜雪，宛如谪仙。

“圣香，这个天下，你看如何？”

圣香先是一呆，随即纸扇一开，很惬意地扇了扇，“本少爷虽然不喜欢现在的天下，不过，这个天下还是有它很可爱的地方，这天下的人，本少爷还是很有兴趣的。”

“呵呵，”泠烟拢嘴一笑，“是啊，所以……我是不会后悔的。”她回头看着圣香，目光清远，“我辈诸神走到这一步，那么多的时光都挨过来了，为的，也不过是这并不讨人喜欢的天下啊——”她的笑容竟是从来也没有过的轻松，像是一时间将身上所有的重担都暂时卸了下来，“这个世界再不可爱，总有一些东西，我们永远不能放开啊——就为了这些，杀再多的人，流再多的血，都不能在这里——就前功尽弃！那么多的人，用那么多的牺牲换来的实现我辈梦想的机会，绝不能，让它终结！”

圣香直视着那双愈发沉静的眼眸，直视着那抹决然的笑意，不禁重复道：“心……愿？”

泠烟笑了笑，轻声道：“是啊，心愿——希望——我们曾经走过的路，不会再被你们踏上，我们曾经留下的血和泪，不会再让你们承受——希望，你们可以爱其所爱……恨其所恨……而不要如我们一般，爱恨，都由不得自己。希望——你们能代替我们，去触摸，我们再也不会看到的明天。”说到这，她自嘲地一笑，“很奇怪的愿望吧？可即是如此，我还是愿意去梦想——我们留下的——无法再看到的未来，可以让你们，生活得幸福，快乐——”

圣香缓缓站起来，走到她身边，轻轻一笑，“本少爷不太想听懂。”

泠烟噗嗤一声笑了，“呵呵，有朝一日你会明白的。”笑过之后，她抬眼直视着圣香凝视的眼神，已经，又是平时的泠烟了。

“呐，圣香，我很高兴，这一生，我遇到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