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梅心惊破（1 / 1）
此时正是冬季，谷后的梅，经霜傲雪，尽情的燃烧着自己，灼烧了那片皑皑白雪的天地。汀兰手里捧着小暖炉，在梅林里穿梭，准备折一枝梅花，插在夕澜房中的花瓶里。
汀兰眼前一亮，只见一枝梅花，迎风而立，正怒放着，美不胜收，枝头，还挂着一小撮白雪，隐隐暗香传来，让人心动，忙去小心翼翼的折下来，捧在手里。却有人影一闪，那枝梅花已经到了俏生生站立着的夕澜手里。她沉醉般的把梅凑到秀丽的鼻前，嗅了嗅，满足抬抬起头来，人花相映，耀眼的光芒，迷住了正望着她的汀兰。
“小姐，你怎么跑这来啦？”汀兰上前，替夕澜理去额上的雪花。
“刚刚听品儿姑姑说你折梅来了，我便跟来凑凑热闹！”
夕澜抬起头来，朝着汀兰甜甜的一笑。她调皮的折下一小枝梅花，当做簪子，挽住自己随意披洒在肩头的发。雪越下越大，夕澜着一层薄薄的纱衣，赤着脚，晃若凌波仙子，飘立在花枝上，汀兰看着好玩，也跟着立在她身边，才发现，夕澜望着的，正是山谷的入口处。
熟悉的身影正在阿奴的带领下往谷里走，夕澜神情一凝，身影一闪，已经出现在了听雨阁内。许久不见的林怀安大步走了进来，先郑重的拜见了游碧，才在汀兰的带领下，回到了夕澜的居处听雨阁。
林怀安看着眼前的窈窕少女，她矜持地站在那里，含笑望着自己，心里一叹，终还是长大了，那个在自己怀里撒娇的小丫头，长成眼前的美丽少女，她的光华难以掩盖，灼灼生辉，让自己的内心想要去膜拜。
屈身，双膝一弯，正准备跪下，眼前伸来一只素净的手，只轻轻的在自己手上一托，那礼，竟是再也行不下去。抬头，就看见一脸鬼笑的夕澜。那瞬间，林怀安心中一快，还是以前那个调皮的小丫头啊，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指望她真正温柔贤淑，恐怕是不可能的，还好，自己终还是习惯眼前古灵精怪的丫头。
“林叔叔，我刚刚像不像母后？”夕澜将小脸凑到他跟前，急促地问道。
哪知，林怀安的一张笑脸在听到夕澜提及洛后的刹那，乌云密布。
“皇后要是知道她的心头肉长的这般美丽漂亮，不知道该多高兴呢！”林怀安长叹一声，脸上的落寞却是无法消弭，愈见深重。
“母后出了什么事么？”夕澜看着林怀安黯淡的脸色，心中一咯噔，突然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来。
“公主，娘娘走了！”林怀安跪地，伏身，禀告道。这次，没有人扶他，仿佛对面的少女，已经被这个消息惊呆。
林怀安低着头，一动不动地望着地面。他实在不敢看那昔日和自己亲昵的小女孩，在听到这个消息的反映。意外的，四周一片寂静，林怀安来时心里早已经千回百转，想象过无数次夕澜听到这个消息时的反映，却没想到，会是这般。
“林叔叔请起！”
那声音，平静无波！林怀安站起来，抬头，就看见一张满是泪水的脸。纵然泪水爬了满脸，夕澜依旧很平静。她的脸上淡淡地浮现一层迷雾，那人，那影，都有些飘渺。林怀安却觉到房间里弥漫着的，是无法消逝的忧伤。那忧伤浸入他的心，让一向以冷血决断著称的铁血将军，都想要放声大哭一场，好好舒缓下连日的郁郁。
夕澜此时正运用师门绝学“清心无极”平缓自己伤心激动的心，林怀安受她影响，竟产生巨大的情绪波动。夕澜醒过神来，看到目光沉痛的林怀安，知道是自己施功的缘故，当下云袖轻拂，林怀安全身一震，茫然地看向夕澜。
“请问林叔叔，此故何来？”示意林怀安坐下，夕澜方始询问道，那声音，竟微颤。
“朝中一直对陛下只公主一女，无人可继大统，颇有微言。此次姬国献上绝色舞姬一名，那女子竟然….竟然……”林怀安忽然住口,有些说不下去.
“竟然勾引父皇,然后故意让母后知晓?”
“公主你?”
林怀安诧异地看着眼前的少女,望进少女那秋水美眸里,终是一叹。
“确是如此!”
夕澜站起来,素手轻轻抚摩着腰间的青璇,本来温暖如春的室内,突然有阵阵凉意,让林怀安一颤。
“父皇现在如何?”
林怀安暗暗稳了下心神，暗叹一声，恭敬地答道，“陛下忧伤成疾，命臣急诏公主回宫。”
“好,明日一早,你和紫陌她们随后回来,我去禀明师傅,先行一步!”
白衣一闪,林怀安的面前,早没有了夕澜的影子。雪地里,两个女子跪的笔直,从游碧那出来的夕澜,身影一顿。
“你们还有脸来见我?”夕澜厉声道。
“小姐,琴女的鸽儿本来前日就到了,不过,我和紫陌前日恰巧下山,今日回来,一时忘了去看……”
汀兰以额触地,哽咽着道,一旁的紫陌,此时也是梨花带泪,悔恨不已。
夕澜看着面前的二女,叹息一声道，“罢了,你们都起来吧,收拾一下,明日,跟着林将军回宫。”
她又伸手扶起汀兰,“姐姐,你身体本来就不好,还跪在这冰天雪地,难道是嫌我还不够烦么?”
紫陌闻言,再也忍不住,抱住汀兰大哭,夕澜无奈的看着,示意汀兰抚慰一下。
“我现在就走,你们不用收拾什么,反正很快还要回来的。”
两女领命,夕澜满意的一笑,笑声尽时,人已经在谷外。借着师傅的青鸟，风驰电掣，夕澜终于在三个时辰后回到了丰城。
丰的北部大半个城池,赫然与丰分割开来,为皇城。皇城中有一山,名松澜,皇家禁苑,远远望去,气势恢弘,傲然在城中耸立。有先人书云“帝于睡梦中,见九天仙女,处一夜,女离去,化为凰,在群山中翩然旋转,群山殁,中起一山,耸入云端。帝醒,将报,与梦相同,遂迁都于丰,绕松澜建皇城,为禁苑。”
夕澜的公主殿，就在松澜山脚下，占地颇广，东接皇帝的金龙殿，皇后的凤仪宫，北靠御花园，南边是一个天然湖泊。
没有先回公主殿，夕澜直接去了皇后的凤仪宫，只见凤仪宫外，不复昔日繁华，冷冷清清，宫女侍卫，竟是一个不见。想当年，洛后以夏国公主之尊，千里迢迢嫁来洛国，恩宠甚厚。多年来，洛帝也未再娶妃子，守着皇后，琴瑟和鸾，羡煞鸳鸯。如今，那高贵的公主决然离去，独留下昔日的王子，和这一室冰冷。
缓步往里走，那一步一步，都是踏在过去的欢笑之上，都有过去一家三口温馨的影子。凤仪殿分内外两层，内里是皇后平日起居的地方，外面是接见朝廷诰妇，妃子的地方。外殿一片狼藉，夕澜走在其中，有些跌跌撞撞，穿过一道已经凋零的花廊，夕澜终于走进了过去待得最多的内殿。
只见内殿的帷幔之间，颓然坐着一人，胡子拉渣，头发蓬乱，两眼青紫。他的身子四周，横七竖八的，全是酒坛。那人手里紧紧地拽着一个酒坛，嘴里呢喃着些什么。夕澜一脚踢开挡路的坛子，走到那人面前，静静地看着躺着那人。
半晌，那人终于抬眼了看了夕澜一眼，浑浊的目光中闪过一抹亮光。
“呵呵，夕儿，你回来了，你母后走了，她不要我们父女了！”那身龙袍，全是酒渍，胡乱的被套在身上，皇帝有些不好意思的理了理衣服，然后举起手中的酒坛。
“来，我们喝酒，喝酒就不会想起她了！”
皇帝看着眼前的爱女，泪水不受控制的流出，眼前的他，不再是那个运筹帷幄，掌控天下的人，他只是一个伤情的男子，想在自己的世界里，慢慢祭奠那已经死去的爱情……
手中的坛子突然被夺走，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却终究还是软软的倒在了地上。无力的匍匐在地上，洛帝大手在空中乱挥。
“乖夕儿，还给我！”
夕澜无奈点了皇帝的睡穴，又唤来宫人，扶起烂泥一般的皇帝去清洗。
终于，内殿只剩下夕澜一人。深深的呼吸，夕澜感觉空气中还残留着洛后的气息，泪水止不住地划落。那样恩爱的父母，却为何，还是走到了这个地步。用手轻摸着皇后最爱的鸣凤琴，夕澜失去了所有的支撑般，跌在地上。父皇那么深爱着母后，多年来未纳一妃，现在，幸福这般脆弱，轻易的碎了，再也无法弥补。静静的坐在地上，过往的一幕幕，在脑海中闪现。以前心底的温暖，变成了现在完全的冰冷。
“公主，娘娘有信给你！”
洛后的贴身侍女纤夏轻轻扶起地上的少女，将她揽进自己的怀里，爱怜地轻拍怀中娇弱的人儿。夕澜感受着温暖的怀抱，终于忍不住，反手紧紧的抱住纤夏，在她怀中无声地哭泣。
“姑姑，母后她不要夕儿了。是夕儿不乖，这么多年都没回来看过她，她一定很伤心，所以，不要夕儿了！”
纤夏唯一能做的，不过是也紧紧的抱住夕澜，给她自己所能给的所有温暖。
“傻公主，娘娘把你看的比她自己还重，怎么会不要你了呢？她专门留下我，替她看着你，照顾你啊！”
夕澜在纤夏怀中，不停的哭泣，最后，带着满脸的泪水，在伤心、疲惫中沉沉睡去。纤夏把她扶到皇后的床上，替她掖好被子，就一直静静的守着。
夕澜醒来的第一眼，就看到了纤夏关心的神情，心里一暖。
“姑姑，母后的信呢？”
纤夏把她扶起来坐着，从怀中拿出信，递给她。
“怎么不多睡会呢？这才睡了多大会？”纤夏嘀咕道，替夕澜披上狐裘。
夕澜摇了摇头，“睡不着！”
展开那薄薄的信纸，皇后娟秀的字就出现在夕澜的眼中，看得夕澜眼里又是一热。
“夕儿，我的女儿，我走了，本来在皇家，就不该奢求唯一，你父皇圆了我的梦境，让我幸福了这许久，我已经很知足。夕儿，不要怨你父皇，身为天子，三宫六院，本是常事，只是我太贪心，容不得一份残缺的爱。纤夏会代替我照顾你，我一向视她如妹，你，就把她当作你亲姨吧，她一定会比我，把你照顾的更好。母盈晚泣留”
夕澜默默的把信珍重的藏进怀中，向着纤夏盈盈跪下。
“夕儿给姨娘请安！”
纤夏慌乱的跟着跪下，连声道，“公主，这可使不得！”
夕澜扶起纤夏，含泪道，“姨娘一向视夕澜如亲生女儿，纵然没有母后留书，夕澜也早已经视你如亲人，难道连姨娘也不要夕儿了么？”
纤夏潸然泪下，抱住夕澜，“乖夕儿，你还有我！”
“姨娘，母后有没有可能回到舅舅那去？”夕澜心里存着一丝希望，几分侥幸地问道。
“不太可能啊，公主当年以才情闻名天下，夏国追求她的人如过江之鲫，她却独独挑中了还是洛国皇储的渊王子，为了这事，还和你的外祖闹的很僵。公主是先夏帝的心头肉，现在夏帝最宠爱的妹妹，他们都舍不得公主远嫁，如今，以公主的脾性，这般委屈，怎么会让家人知道，多半是远遁天涯，夕儿，你的母亲为了陛下，舍弃了她在夏国至高无上的荣耀，到了这小小宫殿内，做了一个温婉的妻子，一个慈爱的母亲，但她骨子里的骄傲还在，她若存心消失，就没有人能找到她。”
纤夏的一番话，完全打落了夕澜心中仅存的希望。是啊，夏国崇尚武德，自己却从未见过母后舞刀弄枪，但想必，青春年少时的母后，也是一个神采飞扬，潇洒如云的女子。突然，夕澜发现，自己对洛后，习惯性的依赖，但真正的了解，却是少之又少。
洛后总是温柔的笑，静静地坐在琴边，会用软软的声音呼唤洛帝，会轻柔地拭去爱女额头的汗珠，但这些，是真正的夏盈晚么？她孤身来到洛国，国民都望着她，慢慢的，她为了心中的那份爱，将自己转变成了洛国人渴求的好国母，洛帝心中的好妻子，从未有人想过，是否，他们的要求，会折断一个女子……飞翔的翅膀。
“姨娘，母后和父皇一向恩爱，那舞姬怎么会有机可乘呢？”夕澜在纤夏怀中抬头问道。
纤夏恨恨的道，“她，居然在你父皇的酒中下了药!”
夕澜的心一阵抽痛,父母的美满幸福,居然毁在了小小舞姬的身上。告别纤夏,回到了自己的公主殿,挥手让所有人都退下,夕澜在案前接连写了几道密函，让琴女发了出去。夜已深，夕澜了无睡意，坐在殿顶，环抱着膝，一动不动的望着天空的繁星。下面的琴女，不敢离去，又不好劝慰，只好也一动不动的陪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