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前缘(1 / 1)
萧墨左臂的衣袖裂开,一条蜿蜒如蛇的血流顺着他的的手臂一直划过握剑的手,滴落在地。而凕渊低头看了看自己左胸上一条横裂的伤口,颇为不满的轻哼了一声。
凝裳一眼扫过萧墨所在的那一片黑暗,他分明的线条和脸上的阴影倒映在她眼中,就好像横贯了千年一般持久等待的深沉。他像是一座冰冷的雕像站立在这已经几近坍塌的宫殿里,纯黑色的长袍,深邃的眼眸,孤绝地看着她。
她走进大殿内,长剑的剑尖在大理石的地板上发出“嚓嚓”的诡异声响。凕渊挑着眉看她,目光落在她长剑尤带着的血迹,长发遮面而看不清神情,“到底你还是杀了他。”
“是。”凝裳抬起头来看着站在高台雕像之上的凕渊,毫无表情的面容上透出七分冷冽,“不光是他,我也要你的命。”
“是吗……”凕渊似乎微微迷惘,他足尖轻点跃下,红衣翻飞。长发被风撩起,琥珀色的双眸低头看着越来越近的女子,不知有情绪在涌动。
“啪”……
猝不及防,凝裳在他落地的瞬间,伸手就照着他的右脸打下了一巴掌。
“龙凕渊……”
她几乎是颤抖着咆哮在他耳边,眼底处蒙着一层水雾。停在半空中的右手久久没有收回,然后紧握成拳,无力地垂下来。她斜着眼看他,那般憎恶的凄厉笑容凝固在唇边,狠狠地,颤抖着发出一字一句,“龙凕渊,你……”
“我什么?”他的唇边吐出低低的讪笑,眼眸微微勾起着,“我欺骗你,背叛你是不是?你以为呢?若不是凭着我与贞宁公主的交情,那些人怎么会眼巴巴地奉承我讨好我,甚至将那些至关重要的资料双手交给我?”
“凝裳,你真蠢。”凕渊前倾着身子靠近她,直勾勾地看着她的眼睛,他开口时,甚至就能感受到那股轻蔑的气息,“到了现在,你还是蠢。蠢的无可救药!”
凕渊忽而伸出手,指向萧墨的方向,“你是不是忘了,你大幽的敌人到底是谁?是谁在龙首原上屠戮你的战士,是谁逼死你的父母,是谁侵吞了大幽的国土?不是我久龙,是天坤。”
“哼……”凕渊依旧在笑,声音轻轻的,尖尖的,像是鬼魅一般的在凝裳耳边重复着,“你以为凭夜宁杀的手段,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呵……”看着凝裳变幻莫测的神情,他更加放肆地嘲笑起来,“久龙与慕云联合,势如破竹,拿下天坤只是迟早的事。他聪明,所以不会与我决裂。但是你呢,萧墨、萧墨,除了知道萧墨,你还知道什么?”
“凝裳,你真让我可怜。”
“啪”……
又一记清脆的巴掌声突兀地响起在凕渊诡异的笑声中,而后就是长久的寂静。
凕渊垂下的头,一直没有抬起来。他其实,一直在想这一天。想着这尘封已久的真相瞬间暴露在空气中会发出怎样腐败的气味,何必呢?他已经是多么肮脏的人,还想要祈求光明吗?
“唰”的一道剑影在他的眼前一闪而过,凝裳出剑的速度惊人,但更为惊叹的是凕渊闪身之快,几乎令她呆立当场。她鲜少看他动手,不知道他武功的深浅,只是到这一刻她才惊觉,自己依靠了多年的人,她一丝一毫都没有了解过。
凝裳飞跃向上,跟在他的身后追击,她挽起的剑花凝出一层光影一般的凌厉甩向前方。“轰”一声爆炸在凕渊侧身躲过时瞬间发生,凝裳冲破黑暗中扬起的灰尘却在不知何时飞出一块刀片迎面向着她而来。
短时间内她来不及反应,无法估计刀片到有无淬毒就直接以牙齿咬住,继而松口。
凕渊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外,凝裳在足尖点过门槛时转头望了一眼萧墨,依旧无言的追向那一袭红衣。然而很快地,萧墨也跟随在她身后离开大殿。
梨香惊魂未定的从废墟中爬出来,胆怯的看着四周,直到确认无人后才敢走出来。轻手轻脚的走出宫殿后,她抬头看着不远处交斗在一起的三个人影,慌忙向着宫门的方向跑去。
凝裳这时才看清,凕渊身影一动,竟从发丝中甩出十几枚刀片。因为距离过近,她根本来不及躲闪。“啪”、“啪”、“啪”……
直到萧墨的剑气震碎了刀片,凝裳抿唇,与他对视后继续凝起剑气。
这一幕落在了回过头的凕渊眼中,他的唇边还是带着笑,莫名有着一股苦涩难以言语的悲凉。其实他要如何说,独居深宫受人排挤的他多么期望着别人关切的眼神。又如何表达深处于黑暗中的灵魂那样强烈的渴望着阳光。
她给了他期盼中所有的一切,但是他已经不能回头,就如一支离弦的箭支只能向前而已。
他倾尽所有做出的赌注,与天坤的交易,他怎么还能收手……
揪心切骨的疼痛。
他低下头,一柄利刃已经穿过了他的胸膛。剑尖滴落着他的鲜血,他却又像感觉不到丝毫疼痛一般的还是在笑。
还会不会,有一个明艳如盛夏阳光的公主赤足走在他的宫殿内,从背后捂住他的眼睛。能够感觉到皂角和芬芳和湿濡的水汽,她用如软糖一般糯糯的声音撒娇着在他的耳边轻语:“凕渊哥哥,陪我放纸鸢嘛。”
感觉到长剑抽离的那一刻,他无法支撑着自己的身体,落在脚下红砖的石瓦上。眼中的迷惘似乎还未清晰此刻的状态,一直滚下屋顶摔到地上,他才发出一声下意识的低呼。
红色的血,沾染他红色的衣,只留下一片湿濡余下什么都没有。
如果他其实多么惧怕蔷薇败谢,大幽国破的那一天,他为什么没有出手救她呢?
他不爱她啊……
他为什么要救一个与他毫无关系,甚至于会在此后牵绊他的无能公主呢……
凕渊能感受到自己的魂魄在一点点抽离着身体,凝裳与萧墨站在他的面前,似乎在低声言语,又似乎没有。视线有些模糊,但是更加让他无法忍受的是如潮水席卷而来的冰冷。
他很冷。很冷。
就像是记忆中的那一夜,他蜷缩在角落里。除却孤独和寒冷,什么都没有,没有任何温度可以让他依靠。
但是,她来了。从黑暗中走来,像是全身都蒙上着一层光晕一般的向着他走来。她伸出手,他就不再颤抖。
那是他此生,唯一的温暖啊……
凝裳俯下身来,低低地唤着他的名字。感觉到视线有了短暂的清明,他吃力地张着口,发出并不清晰的话语,“贞宁。”
他好像是第一次这样清楚的看着她,她的发丝拂在他的面庞上,有独特的香气。她的双眉微微蹙着,眼中藏匿着他所不懂得的感情,抿着唇,似乎在思考着。
“凕渊,你有话想说吗?”她看着他微动的嘴型,好像是在说话,但她听不清。凝裳跪坐在他身边,俯下身在他唇边,“我听着,你说。”
他忽而又再次笑了。她还是傻,到现在依旧将他当作挚友。她不想他死,她的情绪,他从来最清楚。就像现在,她的眼底有模糊的泪光,却咬着唇忍耐。
他很想伸出手去触碰她的脸颊,但是没有丝毫的力气。
“凝裳。”他靠近她的耳边,极力地试图将每一个字都说的清楚,“我不爱你啊……”
他的呼吸停在最后一句话的末尾,但是他永远不可能再对她说出。夜风扫过,那一袭红衣,依旧妖冶夺目。
我不爱你啊……
这是我这一生,对自己撒下的最大的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