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国破(1 / 1)
依照大幽国的传统,凡是订了亲的女孩,都要由未婚的夫婿在身体上做一个标记,以表明婚配契约的订立。
为此,皇族中便制成了一种特殊的颜料,遇水不化,永不脱色。
这一天的午后,窗外是鸣蝉的喧闹,灼眼地阳光炙热地照耀在前院中,懒懒地令人想睡。甚至连清风,都柔弱无力。花架上的蔷薇已经盛放,空气中弥漫着花瓣的香气。
然而宫室内,回荡着潺潺流水声。贞宁坐在白玉池边,半裸着肩膀,手指划过水面的花瓣,低着头斜斜地撇过眼前的少年,又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低头看着池内的倒影。
“别动。”他手中的青离笔略沾上一点鹅黄的颜色,带着淡淡的微笑描绘着中间的嫩蕊,“乱动的话,我可是会画错的。到时候就算丑也洗不掉,看你要怎么办。”
“可是,真的很痒嘛。”贞宁撇着嘴说道,又笑了起来,“错了就错了,反正只是一个标记,除了萧大哥之外也没人能看的到。”
萧墨的唇边带着如水轻柔的笑容,视线落在窗外的花架上,眼眸中藏匿着温柔,“宁儿,为什么想嫁给我?”
“为什么啊?”贞宁像是很认真的思索起来,她不懂那种叫爱的感情,只是很单纯的,与萧墨视线交错的瞬间,就有了一种莫名的心悸。她用手指点在萧墨的眼睛上,“因为萧大哥的眼睛里,又温柔又有笑容。其他的皇子,都是一副虚假的面孔。”
他的笔尖有了微微的停滞,这个纯真的少女,其实,也有着能够洞悉世事的眼光。当一笔又一笔,一朵素白色的蔷薇被勾画出来,垂地着姿态绽放在她的右肩,她的眼神里,闪耀着兴奋的光芒,“真漂亮,不愧是萧大哥。不过,为什么是蔷薇呢?”
他搁下笔,视线落在窗外的花架,“有一天,你也会长成蔷薇一样的女子,骄傲夺目。”
“是吗?可是,萧大哥不怕我有一天长出刺来吗?”她侧着头问着他,一脸的天真无邪,清澈的眼眸里是对他的依赖与任性。
他摇头,抚过她的长发,“不怕,因为我的宁儿,是不会伤害任何人的。”
许多年后,当萧墨回想起这一句话,仍然不免沉沉地叹息。是他错了,任何一朵蔷薇,都是会伤人的,而她,尤其是。
时间总是一晃便过去,谁也未曾料想到,当萧墨离开幽国之后,带来的,会是其他三国联合起来对抗幽国的战争。只是一向强大于其他三国的大幽,居然节节败退时,一向自傲的幽国人才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居于深宫内的公主,是不会有机会探听到朝堂的战况。但每每看见父皇母后脸上忧虑的表情,贞宁也能猜想的到,这一场战争,绝不是儿戏。
直到连平日最为嘻嘻哈哈的二哥也难免叹气时,她才似乎终于明白,大幽国,正在历经一场劫难。而萧墨,正是阴谋的一个部分。所有人都在传言,萧墨来大幽的目的,仅仅是以联姻为名来窃取资料。
“梦影,你说,萧大哥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娶我而来的吧?”
看着小公主失落的表情,年长的宫女除了叹气,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这一年的秋天,随着大幽的节节败退,三国联军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境。群臣恐慌,龙颜震怒,认命二皇子冷宁染为护国将军,挂帅出征。
“贞宁好好在宫里等我会来,照顾父皇和母后。国事多忧,你已经不是孩子了,一国公主,要有所承担。”
她忍着眼泪,撅着嘴,“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傻丫头,你等到冬天第一场雪,我就回来了。”
站在宫殿的尽头,她听得到宫门外出征将士充满着必胜决心的豪迈呼喊,响彻在整个京都的上空。那些一个个年轻骄傲的战士,斗志激昂,身上的铠甲在日光下闪耀着夺目的光芒。在击鼓鸣锣,彩炮震天,百姓们一声又一声的呼喊中,这样踏上了征途。
那一刻,踏在枯黄的落叶上,贞宁抬头时,空中刚好掠过一只孤雁,啼声哀鸣。
可是,谁能料想的到呢,龙首原上,十万将士被三军共四十万人包围。那不是一场战争,而是一场屠戮。残肢断臂,血流成海。那一天,似乎连浮云,都被染成红色,令人胆寒。很多年以后,当旅人经过这片土地,每每夜晚,还是能够听得到那样孤魂的痛哭。仿佛,是那样的不甘心……
史料里记载,这是整个大陆最为惨烈的一场战事,幽国二皇子被三国将领当场屠杀,抛尸荒野。
消息传回大幽时,天空中降下了冷冷的雪,漫天漫地,随着狂风呼啸过空寂的宫室。
所有人的脸上都是看不清的表情,模模糊糊的倒影在贞宁的眼里,她站在院前,乌黑的发丝被白雪覆盖。这是冬天的第一场雪,只是该回来的人,却永远也再回不来。
“公主,你已经站了很久了,随我回去吧?”
“这样下去,会冻坏的啊。”
可是那整整一夜,她都没有移动过一步,暗黑色的夜空里飘落纯白的雪。白的,就如同她肩头的蔷薇。当黎明渐渐到来,雪已经埋过她的脚踝,苍白的唇,依然喃喃自语,“二哥……你骗人。”而后,她就再也没有力气,一下子昏倒在雪地中。
那是她历经许多事情之后,第一次觉得,对萧墨如此愤恨。
城破的那一日,是又一个盛夏。仅仅历经两年的战争,建国六百余年的大幽国就那样轻易的败了。三国的军队以强势的攻击在一夜之间突破了城门,保卫皇宫的三万寒衣卫,尽数被屠杀在宫门外。
宫内乱成了一团,所有人都惊恐的要逃走,贞宁就趁着间隙,只身来到了宫墙上。她极少能见到母后那样盛装的打扮……雪绡所制的牡丹裙,描绣金边。嵌着玛瑙的凤凰金钗,耀眼夺目。她的心里隐隐有着不安的预感,却迈不开脚步,只能躲在墙后,看着兵临城下的军队。
纯黑、银白、铜黄,三色铠甲分成三个阵营,整齐地排列在宫墙之下。那是贞宁第一次接触到所谓什么是战争,可是她还来不及去认知,她的国家,已经濒临灭亡。
“打开宫门,随我亲自迎战。”
那是父皇的声音,贞宁忍不住探出身子张望。一身明黄色的龙袍坐在纯黑色的战马上,手中是一把锋锐逼人的宝剑,她深吸了一口气,他是大幽的国君,居然亲自应战?所以大幽,真的要亡了吧。
随着一声震天的长啸,幽王带领着宫中所有守卫杀向敌军,长剑一次又一次划破敌军的咽喉。龙袍上沾染鲜红的血迹,王者的眼神,像是一匹穷途末路的野兽,疯狂的进行着厮杀。贞宁一动不动的看着眼前的一幕,双手紧紧的捂着嘴巴,幼小的面庞上,是一种及近恐惧的震惊。
“父皇,小心……”
可是她的喊叫,战场上的人却听不见。一柄利剑刺入王者的胸口,他就那么直直地从马上摔落在地。紧接着的,是一把又一把剑插入他的身体,好像如此,他就能再死一次又一次。那个骄傲一生,权倾天下的她的父皇,如此屈辱的被敌人羞辱着尸身……
她已经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眼泪不停的往下掉,却没有直觉。半倚在宫墙上的女子回过头来,看着自己年幼的女儿,终于叹了口气,缓缓摇了摇头。
“母后……”
只是这一声呼喊已经迟了,那个风华绝代的女子毫不犹豫的从宫墙上跳了下去,火红色的长裙在风中飘荡,最后只留下一声闷响。
她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二哥死了,父皇死了,母后死了,大幽亡了……只剩下她一个人即将面对着三国的敌军。
她要怎么办,怎么才能活下去……
忽而她便像是着了魔一样的奔下石梯,向着宫内的方向跑着。敌军杀入宫来了,她不想死……逃,要逃!一定要逃出去……
她不关心眼前所掠过的一切,只是奋力的向着大殿的方向跑去。大殿的龙座后方有个密室,那是她和二皇兄经常偷偷溜出皇宫的密道。此时此刻,她只知道,她想活下去……
萧墨,萧墨。
她一直不能相信那些宫内的流言蜚语,说什么他来的目的就是为了窃取大幽的情报。否则,布防精良的城池,又怎么会那样轻易的陷落。
可是到如今,她又怎么能选择相信。他是带着阴谋而来的啊,他的国家以精锐的铁骑踏平了她的山河。她立誓,此生此世,若是能再见到他,必定要用利刃割破他的咽喉。用他的鲜血,祭奠大幽的亡灵。
此时此刻,她躲在密室的角落中,借着门缝的微光查看着眼前的状况。大殿内充满了刺鼻的血腥味,她抱着肩膀发抖着,眼看自己的姐姐们被拖上大殿,她贴着门缝,却看到令她震惊的一幕。
“住手,放开我……”
“不要!救命……”
她的手紧紧握成拳,眼睁睁的看着被撕破衣裙,任意由人侮辱的姐姐们,那一颗幼小的心,似乎在一瞬间明白了仇恨的意义。
在一声又一声凄厉的惨叫中,贞宁一边拭干眼泪,一边向着密道的深处爬去。黑暗中,十一岁的少女,唯一的想法只有一个。
报仇!一定要报仇……
萧墨,天坤……
她一个都不会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