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沉寂(1 / 1)
她应该是不爱饮酒的人,可是今夜,她这已经是第三杯。
凝裳将白玉的酒杯放下,面颊上透出红晕,眼中却没有迷离,全然是清冽。斗篷下,她的手紧紧的握着,呼吸收敛着,良久,她似乎终于下定决心。
“我会杀他,一定会。”
凕渊轻然挑眉,也没有对这一结果多有惊讶。他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支精美的点翠五瓣花金步摇,轻轻地插在凝裳发间,微微一笑,“还记得,七岁那年,我答应过,等你十六岁会送你一支发簪作为生辰礼物。”
凝裳不由一笑,“这么久的事,你也记得。”
“那天是我生辰,皇后娘娘送了我一块漓玉,你吵着闹着想要。我不得已,才许下承诺的。这样的事,怎么会忘呢?”他说着,刮了一下她的鼻尖。
幼时的糗事被提起,她窘迫地舔了舔唇,“小时候的事情了,你还笑话我。我都快要忘记了,就你还小心眼一直记着。”
凕渊不可置否的一笑,从腰间摸出一块质地透亮、镂刻着繁复花纹的薄玉,“这玉我一直收着,当然不可能忘。”
“这是……”凝裳接过玉佩,手指抚过玉佩的一角,浅碧色的一个“渊”字娟秀端正,“这是母后的字,我认得。”
“我原本只以为皇后是温柔淑德的女子,没想到她如此刚烈。”凕渊言语惋惜,却仿佛利刃一般一刀一刀刻画在凝裳心口,让她的记忆如潮水袭来,无法挣脱。
“凝裳,既然做了凝裳,就忘掉蔷薇吧。”淡淡地话语却像针尖扎入心中,几乎疼得她无法呼吸,“你难道能够忘记,大幽,究竟是亡在了谁的手里?”
“唰”的一声,夜空中徒然亮起一道闪电,划破静谧的雨夜,轰轰雷声滚滚,让她的身体为之一颤。她转过头看着窗外,那黑暗中,就像是一个无可探寻的空洞,一点一点让她无法自拔。
良久,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起身,“凕渊,我该走了。”
凕渊没有站起身,他继续倒着酒,低眉浅笑,“不要贸然行动,我会让十七保护你。”
凝裳将斗篷拉起,唇边带笑,“你以为我还是以前那个连摔倒了都会哭鼻子的小公主吗?凕渊,我已经足够保护自己了。”她转身欲走,又回过身来问道,“十七是怎么回事?他爹是寒衣卫的统领?”
“大幽皇族护卫寒衣卫的职责就是护卫皇子,他爹是在城破那一日护送太子逃走。不过,被天坤发现了行踪,将太子与他一起诛杀。”凕渊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后来我在久龙国发现他手上有寒衣卫的银牌。”
“天坤欠我们的大幽的血债,总有一天,我都要尽数讨回来!”
凝裳决然说完就径自离去,她的身后,凕渊的眼里暗藏着意味深长地情绪。很快地,他拂去长袍的褶皱,重新躺回床上,玩味地一笑。
外间处,凝裳斜眼瞥了一眼依然“沉睡”的柳吟,无奈地走到了床边,“柳公子,我要回府了,你要不要一起?”
这时,柳吟睁开眼,伸了伸懒腰,让一旁的香儿大吃一惊。
“好吧,我和你一起回去。香儿,我明晚再来听琴。”他走下床,将外袍披上,对着香儿微微一笑。
凝裳哼笑了一声,对着香儿说道,“他不是在京城里号称千杯不醉的临风公子吗?你居然相信他会醉倒?”
“那今晚的事情,公子全部听到了?”香儿的脸色骤然一变,一向乖巧顺从的脸上杀气激荡。她从腰带中抽出一把薄如蝉翼的软剑,剑锋直指柳吟。
“不用那么紧张,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不该知道了,我也没有听见。”柳吟悠悠一笑,全然没有一点紧张感。即使,他现在身在别人的地盘。
十七原本在窗前发着呆,随意地笑道,“九,无妨的。阁主都没有发话,不必如此。”他又看了凝裳一眼,说道,“回去之后,还是别想太多。”
凝裳低头应了一声,跟在柳吟的身后向着妍芳阁的走廊而去。大理石铺就的地板因为雨天而微微泛着潮湿,空寂的足音低低地回荡着,她忽而停下了脚步,抬头望着柳吟。
“我不知道你到底知道多少,但是有一点,你若阻碍我,我就只能除掉你。”
柳吟惯有的笑容挂在唇边,像是并没有放在心上,“不该我管的事,我自然不会管。”
“你真的不怕我动手杀了萧墨?”显然,凝裳微微吃惊。
柳吟摇头,慢悠悠地继续前行,“他要是那么容易被行刺成功,早已经死了千百次了。”
她跟在他脚步之后,阴雨连绵的夜色中黯淡地令她有一种无能为力的虚脱感。这一夜,她翻来覆去地无法入眠,脑海中除了过往的记忆,还有他淡漠却不失温柔的笑意。
不管是那一种纠葛,都让她无法放下,以至于,如此犹豫。
三日后的夜晚因着风起而格外地清冷,凝裳侧身躺在床上,虽然闭着眼,却没有入睡。
“吱呀”一声的木门被推开,月桂花的香气被夜风吹进屋里,沉稳的脚步声一点一点靠近她的床沿。她知道是萧墨,却还是不想睁开眼。
感觉到一阵静寂后,锦被掀起,萧墨从背后环上她的腰肢,“手脚怎么这么凉?冷也不知道吩咐丫鬟添床被子。”
他轻易拆穿她假寐的伎俩,她也只能回过身去,“王爷,不是应该在宫里吗?”
“只是回来一夜,明天天亮就走。”他只说了这一句,就像是极为疲惫地闭上了眼。凝裳刚刚想开口问他的伤是否痊愈,话到嘴边,又硬生生没有说出口。
“天坤欠我们的大幽的血债,总有一天,我都要尽数讨回来!”
话犹在耳,她却几乎,又再一次忘记了身侧的男人,是她的仇敌。
“今年,有个青州的考生表现不错。文采一流,又颇有政见,阅历也丰富,很有可能中榜。”
凝裳迟疑的看着他猜不透他话中的意思,萧墨略停顿了片刻,才又接着说道,“殿试结束后,我会娶她女儿过府。”
他的语气同往常一样不容置喙,像极了只是在叙说一件与她无关的小事。他看不到她的唇边,刚刚逝去了一丝犹疑,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决绝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