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第二十八章（1 / 1）
盼人听到外面的吵闹声渐渐去得远了，心慢慢放下来，可她毕竟没法完全放心，便索性大开着门，半坐在门口小心翼翼地观察外面的动静。
那些江湖人在前楼闹完了，就一骨脑往后院涌去。盼人见他们走光了，才猛地把房门关上。她一直勉力镇静的心，猛然砰砰跳动起来。
任杰从床下出来，表情复杂，最后仍过来一揖，谢她的救命之恩。
盼人摇头道：“公子大概不记得我。我只是在谢你之前援手的恩情罢了。”
任杰看了盼人半天，也没想起来何时见过她。
盼人就着盆里的水将脸上的胭脂洗去，头发理好，道：“小女子在街上晕倒，是公子将我送到药铺的。”
任杰这才想起，面前这个行事果断的小姑娘居然是那个病恹恹的丫头。
“原来你是这里的人。”任杰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盼人苦涩一笑，道：“楼里被这样一闹，又伤了人，今天怕是不能接客了。公子身上有伤，最好在这屋里呆着不要出去。”
任杰道：“这屋子没人住？”
盼人冷笑：“从前是有的。不过据说那位姑娘不肯接客，就算将楼里所有的刑罚从头到尾受了一遍也没软下来，最后就被丢在这里。结果第二天楼里人再来看时，她已经死了。从那以后这屋就没人住了，大家都嫌晦气。所以你在这里再安全不过。”
任杰愣了一下。
盼人咬着牙，将珠花戴好，转身走了出去。
是的，所有人都嫌这里晦气，却从没人想过，那个被活活打死的姑娘有多可怜。
若盼人自己真的能在楼里捱到挂牌的那一天，也不过就是这姑娘的下场。
那位姑娘还有人可怜，自己到时会有人可怜么？
盼人慢慢向后院走。
刚下了楼梯，她就被人抓住。
是小石头。
他一脸的焦急担心：“盼人，你没事吧？”
盼人摇摇头，低声道：“我没事。楼里伤了好多人，不过我悄悄躲在一边，没被人伤到。”
小石头恨恨地道：“何止伤了好多人，还死了好几个。”
盼人怔了一下。
死人了？
“盼人，现在楼里乱得很，你要不……现在趁着乱子逃掉？”小石头见附近无人，压低声音道。
盼人摇摇头，没说话。
不是她不想逃，而是她怎么可能逃得掉？
虽然落红楼被江湖人这样一搅，确实比平时乱得多。但张妈妈的手段向来非比寻常，自己想趁着这个机会逃出去根本就不可能。退一万步说，就算她此刻跑了出去，过不了多久肯定也会被张妈妈手下的人抓回来。
那些找机会逃出去的姑娘，哪个在逃的时候不觉得自己定能安全逃脱？可哪一个真正逃掉了？
她虽然想逃，却不会这般莽撞行事，不会没有计划便逃。
小石头不知道盼人心里的打算，劝了她半天，见她一直不肯点头答应，最后只得道：“不逃就不逃罢。可是我听别的姑娘说，你过了今天晚上后还要受罚。……你莫怕，到时我守着你，谁敢对你用刑，先打倒我再说！”
他说得斩钉截铁，盼人心中一动，继而摇摇头，叹口气道：“小石头，你爹呢？”
小石头道：“我爹刚刚和那些江湖人打，他们人太多，几个打一个。我爹被他们打伤了……对了，我要去帮我爹领药。”
“快去罢。”盼人也不再和他多说，举步走了过去。
“等我照顾好我爹就去看你。”小石头在她身后喊。
第二进的院子静悄悄的，显然那些姑娘丫头们还没能从变故中回过神。盼人进了柔星的院子，见到院门大开，里面的花草散落凌乱一地。
盼人走进楼里，见里面的桌子也东倒西歪，再往楼梯上看，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见抱琴头向下倒在楼梯上，她的脖子上一道深深的伤口，身下一滩血，血还在顺着楼梯往下滴着。
抱琴的眼睛睁得大大地，失了平日的神彩，显然已经没有气息了。
盼人虽然平日里常被抱琴欺负，但此时见到她的尸体，仍旧忍不住心下有些感慨。她轻轻合上抱琴的眼睛，低声道：“我承认我恨过你，可是，人死万事休。你安心去吧。”说着迈过她的身子继续往楼上走。
不知道柔星姑娘怎么样了？
刚刚走到楼梯顶端，她就听到里面有□□之声。
盼人急忙走进去。
柔星横卧在地上，衣裙上满是鲜血，盼人将她扶到床上，这才发现柔星从左肩到右腰处被划了长长的一刀，皮肉都翻卷着。
那些江湖人还当真不会怜香惜玉，连柔星这样的美人儿居然都下得了手。
柔星一边担心自己会不会就此死掉，一边又想着就算不死，身上有了这么明显的疤痕，必是破了“落红楼里姑娘肌肤如玉”的传言，还不知道张妈妈会怎么对待自己，唯一清楚的就是自己再不可能成什么红牌姑娘了。
一想到这个，柔星就痛上加痛，□□得更加厉害了。
盼人将柔星扶到床上，转身要走，柔星叫住她：“抱琴呢？”
盼人低声道：“死在楼梯上了。”
柔星一怔。
盼人道：“柔星姑娘想要什么，奴婢去拿就是。”
柔星怔了一会儿才回过神，只觉得身上更痛，没好气地道：“我要什么？没看我伤成这样吗？去张妈妈那里帮我取些伤药，帮我请郎中，快去！”
眼看伤势严重，柔星也顾不得像平日那样装成委婉斯文的样子了。
盼人心里惦着别的事，听了她的吩咐正合己意，便急忙应了一声，转身下了楼。
这时路上有几个小丫头出现了，躲躲闪闪地。大概是那些姑娘们听说江湖人已经离开，便派她们出来打探情况，或者像柔星一样叫人领伤药请郎中。
盼人却琢磨着另一件事。
原本她和任杰分开后，心里就有些后悔自己没有抓住大好机会。刚刚她在楼上救下他也全是出自她的本能，想报答他之前的恩情。但那些江湖人搜不到他，自然会暗中盯着这里，任杰又身上有伤，一时之间应该也没法离开这里。
若自己这段时间照顾他的话，他便欠了自己的情。等他离开时，会不会顺便把自己带走？
当然，这想法虽然不错，最后能不能成还要看任杰本身。看他的样子，家世必定不错，说不定就是哪家的官宦子弟。虽然不知道他怎么惹上了江湖人，以至于连累到落红楼闹出人命，但万一他真的一养好伤就不声不响地离开，盼人也没有办法。
所以，只能说，一半看人为，一半则要看天意。
盼人先去了张妈妈房里，跟她说了柔星受伤的事。张妈妈果然担忧得很，但楼里这一次出事后官府都已经被惊动，盼人到的时候她正在和官差讲话，分不开身，便打发盼人自己去取伤药。
盼人趁机拿了一大包药出来，又提着药包去了厨房，打算找些吃的。
平时那几个作威作福的厨娘现在都不知道躲到哪儿去了，饭菜却仍在锅上热着，甚至还有几盘点心摆在桌上。
盼人自己找了个食盒，将锅里的饭菜挑几样放进食盒，接着提着食盒回到了前楼。
任杰一听到门外有脚步声便躲了起来。
盼人推门进来，见房中无人，也不介意。她直接走到桌边，将饭菜一样样摆在桌上。
任杰见进来的只有盼人一个，便又从梁上落了下来。
盼人放好饭菜，将药包里的伤药分出来一半，也放到桌上，道：“这是我在张妈妈那里领的刀伤药。我想你也受了伤，说不定这药对你也有用。我只是楼里的一个小丫头，你若是想吃什么喝什么，我或者还能帮你想想办法，别的方面就实在力所不及了。”说着转身就走。
任杰叫住她，沉默了半天才道：“你们楼里的祸事是我引起的，你为什么么还帮我？”
盼人转头看着任杰，冷笑道：“这楼里好坏，人的死活，又关我什么事。就算没有这场祸事，难道我的日子就好过了？人各有命，阎王叫人三更死，谁能活到五更天？就算你不来，注定会死的人，怎么也留不得命在。”
任杰又愣了。
他没想到，眼前这个小姑娘看起来只有十来岁，可是脸上那番神情却明明是经历过世间坎坷才会有的，而且她说出的这番话，冷峻凌厉，又哪会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能说得出的？
任杰又想到面对那些追杀他的江湖人时，她的果断与机变着实让人刮目相看。
但这样的小姑娘怎么又会流落到青楼里来？
盼人因为痛恨说出了这番话，说完后看也不看任杰的表情，提着剩下的药包就走了出去。正如她所说，落红楼最终下场如何，与她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