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第五十九章 昔禾（1 / 1）
元启六年冬
长安看起来略有些沉重，她身后跟着的女孩子不过豆蔻年华，却生得美丽非凡、气质高贵。
这是这女孩子第一次进入宫廷，单纯的少女止不住内心的好奇，她乃是礼部侍郎韩承明之女韩芳却。
“长公主！”芳却怯怯的唤了一声，这样宏大壮丽奢华的所在，亦存在令人压抑的威严。
长安朝她鼓励的一笑，伸手握了她的手，“小芳却，怎么了？”
“我害怕……为什么云哥哥不能进来？”
“慕云？放心好了，他就在宫外等你！”
两人并肩来到玉鸾殿，安静如昔，只一个英俊斯文男子玉树临风的站在那里，王冠、褐色滚金边的华服，英姿不凡。
正午的阳光正肆意的洒在他身上，将他笼在那金色之中，令人觉得恍惚，长安似陷入迷雾一般不由自主的唤了一句，“兰澌哥哥！”她甚至能清晰的听到自己以幼女娇嫩的声调唤着。
那男子也是一震，然后恢复镇定，一揖及地：“律阳给姑母请安！”
长安亦回复淡定：“你，很像你的父亲！”
律阳礼貌的笑了笑，“是吗？姑母也来看望祖母？”他温文有礼，连神情态度都有些肖似先太子兰澌。
“你什么时候回京的？”长安试探的问。
“三日天接到祖母的懿旨，律阳不过今日才赶至永平。”
长安本已迈出了脚步，却又停了下来，“律阳，姑母长你几岁？”
“不过六岁，记忆中父亲将律阳抱到姑母面前，对律阳说：‘小律阳乖，这是你的小姑姑，你唯一的小姑姑。’”
长安听罢，一笑，他的记忆一如她的回忆清晰。
“你从几岁起不再唤我小姑姑，而是姑母？”
“十三岁，皇祖驾崩之后。”他说着低下了头，声音一点点低了下去。
“你弱冠之年便封了昌胜王去了封地，偶有朝贺才准回宫，而小姑姑在昌陵守孝，后来即使回到永平也少有机会见到你。或许你已长大，姑姑老了，我们之间的亲昵再也不会回来。”
“律阳年幼时随姑姑放纸鸢，看着姑姑整书房的先生们，不知是谁的恶作剧在您书中放了一 条小蛇，您却拿着蛇吓唬别人，这些仍记忆犹心，我将永不忘怀。”
“那你也不会忘却是姑母不顾你祖母的反对将你远封在外喽？”
律阳不说话，也不看长安，只咬着唇低着头垂手而立。
长安带着芳却直入太后寝宫。
太后昔禾躺在榻上，发丝一丝不苟的绾着，自先皇过世之后，她苍老的很厉害，“长安，你来了！”见长安进来，她缓慢的说道。
“娘，是我，还有另一个人。”长安说着将芳却推到她面前。
太后昔禾用她昏花的老眼极力眯着聚光，长安见到她瞳孔明显一收缩，“昔禾，陈昔禾！”她大叫的竟然是自己的名字，叫完，又摇了摇头，看着长安。
“这就是那个孩子？”
“母亲！”
“你叫什么？”太后昔禾望着芳却问道。
“芳却！”小女孩忐忑不安的回答。
“芳却？好！芳却你先出去好吗？”见她安静的与律阳站在门外，殿门重新紧闭住了，长安才道：“娘您知道了？”
“王皇后先前曾进过密折，称你曾偷运先太子兰澌有妊之妾，私藏其幼女！”长安见她母亲一顿，洞察一切的一笑，又道：“可惜她说的晚了，这件事我早便知道了。”
看着长安疑惑的看着她，她才接着说道：“我年幼善良的小长安怎么会无故杖毙两名宫女？”
长安恍然大悟：“兰澌哥哥在被圈禁之前曾将他的一位怀有身孕的女侍托付与我，我发誓要保护他的儿女。”
“难为你了！那时的你何等的天真无邪！”
“可是他是我最爱的哥哥，谁都明白他最最正统的嫡长子血脉是危险的，那将无疑会成为野心家和居心叵测者最好的借口，他的其他子女的不幸难道不正证明了这一点吗？何况兰澌哥哥的愿望这样的微小，他不过是希望那孩子不诞生在高墙之中，不一生下来就要注定承受不幸！
“多么好，这么多年来她从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她的母亲因悲伤在生下她不久就过世了，没有人会告诉她原来她与我享有同样的尊荣！”
“当时的你也不过只现在的芳却一般大，他却将一切交托于你！”
“是！我也后悔了，他不仅交付与我他的女儿，且将门下三千影卫送给了我，娘……”两行热泪流过她的面颊。
“娘，我后悔了，原来我要守护的不只是他的女儿，还有我们的王朝，我们的千万子民，我终于知道自己原来要担负那么重的责任，是我承受不起却不得不承受的责任！”
太后昔禾握住长安的手，鼓励的笑了笑，“你一直是母亲的好女儿，是这帝王最最骄傲的公主！你永无愧于你的身份地位、无愧于你所得到的敬爱仰慕！”
“可是我只不过想要一家人，和和睦睦的在一起，爹娘，哥哥们，还有我的爱人、儿女 ……”
“谁不希望那样的生活？我也是因为爱，爱我的丈夫故代他治理整个国家，即使我明白他的名作是由多少女人的身体筑就而成。我也会恨也会气，但他离我而去时我还是痛不欲生，后悔朝政繁忙而忘了他的寂寞无聊。”她说着，却再一次笑了，灿烂的让人睁不开眼睛，似乎是那十六岁的少女昔禾坐在秋千架上肆意狂欢，“不过没有关系，因为很快，我就去陪伴他了。”
“娘，不要扔下我，我不能成为孤儿。”长安跪在她床前，失声痛哭。
“四十年了，我太辛苦了，我该去与你的父亲团聚了。我只一件事情放心不下……”
“娘！”
“只怕我乐正氏后继无人！”
长安诧异不已，“太子虽然早逝，皇上却还有一个庶子，更何况皇上皇后正当壮年，以后必会诞下嫡子！”
“哎！你这个傻孩子，你还不明白吗？”
“什么？”
“皇后多年只育两位公主一位皇子，太子早夭，她却无所出，为什么其他妃嫔亦多年不孕？我十八岁就进入这罪恶的地方了，四十二年来，这样的事见的太多了……更何况王氏家族在我们春秋正盛之时就敢占你的田庄，不必说在我过世之后了。
“母亲走后，你就将成为这帝国最有权势的女子，人人将拭目以待，你也必将成为众矢之的，他们怎会容你？不出三年，王氏再无所出，就必须过继皇子给皇后，律阳是个好孩子，母亲将国家、兄长、臣民托付与你，望你善待于他。”
“娘……”
长安退出殿门时，见律阳与芳却并肩安静的等候着，都眼眶通红，想必刚才所言他们听到了一些，长安看着他们，心中一痛。
不乘步辇，不驾马车，甚至不骑马，她领着芳却一步步走出生长了一辈子的皇宫，将这少女交付给关心她的慕云，自己一个人走出宫门，茫茫然看着宽阔的街道上人潮汹涌。
这是一个怎样繁华的大都会，一年有多少国家的使臣、商人、学子们来这里访问、贸易、学习，谁能想到世间竟然有如此伟大的城市，雄伟壮丽也宽容大度，可是又有多少人知道，这是一个女子耗费了近四十年的心血，从是一个双十年华的娇媚女子到两鬓斑白花甲老妪的所有美好年华与青春岁月。
穿梭于人群中，看着别人衣鲜亮丽、谈笑风生，面容上都有满足的笑意，她不禁泪凝于睫。
耳中尽是喧闹，踉跄的走着，心中却默默念着：母亲，看看，这就是我们所守护的国家、臣民……
“当……当……当……”那样悠长而浑厚的钟声，敲响之际整个城市都能清晰的听到，离它近的地方甚至能感觉到地的颤动。
那喧闹一瞬停止，人们都茫然的静止了，似乎是凝固于那一瞬间。
然后全部朝着皇宫的方向跪了下来，这丧钟为谁而鸣？
百姓们都已明白，他们心中的一代圣后终于离去了，悲伤哭泣瞬时充满了整个城市。
长安独独站立着，仰望天空，只见一片灰暗，呆呆的，无思无想。
低头，一摸泪，正看见一个高瘦英俊的玄衣男子朝她而来，什么也不说，只将她拥入怀中，“十一，我可怜的十一！”
长安紧紧搂住他的腰身，安心的说道：“你，终于来了！”泪终于掉了下来。
《康史•明慧圣后本纪》
明慧圣后者，陈氏，名昔禾，建诚帝之发妻，生东信帝、太子兰澌、太子松渊、安王菊若、九神宫大祭祀梅殊、女镇国公主长安。
圣后乃将门之女，出生日有天官言其命格贵不可言，故名曦和，乃与太阳神同名，后因犯忌，是故更名为昔禾。
建诚帝幼好丹青不喜国事，诸王把政乱国，后年幼时乃当代大儒聂隐川先生女弟子，聪颖智慧、博学多闻，乃与帝姊安国长公主相谋夺诸王权，主（公主）权利欲盛，不服帝，被驱皇陵。帝将家国托付于后，掌政近四十载，国家强盛繁荣，乃一盛世，为中兴盛世之基。
……
元启六年冬，后殁于永平禁宫玉鸾殿中，谥明慧仁孝慈勇庄淑贤德皇后，加“圣”号，乃创始圣帝后唯一加圣号之主，史称明慧圣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