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第三十四章 无语凝咽（1 / 1）
幽州处北地，是大云国进入大康最重要的关卡，它的秋也比永平来得早，这是一个萧瑟的地方，带着秋天独有的肃杀之气，城中百姓大多已逃难而去，只不到一半人，因留恋他们的故土家园，不肯离开，亦或是心内抱有期望，毕竟这帝国如此强大，从未背弃过它的臣民。
抵达幽州已经五日了，双方还都挂着免战牌，这城市已经坚守了月余，如若被攻破，他们面对的就将是毁家灭国的大祸。
春彦出色的将才使她对他寄予无比的信任，毕竟在两年前平定越州有绒之叛后，他便跟随安王一路平息南疆再一次的不自量力，立下大功无数，如今，他已是一位真正的将军，正三品无畏将军，被百姓尊称为“鬼面将军”。
他穿着银色的全副铠甲跟在她身后，带着令敌人闻风丧胆的鬼面具，谁曾想到那样丑陋的一张面具后面隐藏着怎样一张夺魄惊心、妩媚倾国的脸。
她穿着一身素白，外套着一层黑色的纱衣，发髻上没有一点儿装饰，只簪着一只雪白的栀子花。
她想起她的皇兄，这帝国的储君，太子松渊，过世还不满百日。
是的，谁也想不到，正值壮年的太子会从马上跌落，英年早逝，这件事不仅影响了圣帝圣后的身体健康，更令朝局发生着巨大的变化，外戚陈氏因此开始惴惴不安，梦想中两代皇后成为泡影，朝中大臣、外放官员都迷茫的转动着他们的头颅，原本必胜的把握已化做烟云，三皇子、四皇子，亦或是不可能成为帝王的孱弱的大祭祀，更甚至是她，这帝国唯一的公主，谁？下一次应把赌注下给谁？
这伟大的帝国中充满了迷茫的气息，猜测，而无心政事，就连民心也变的不那么安稳。
可谁曾想到那皇城偏僻的宫室还生活着两个年轻貌美的女子，除家宴国宴时她们的一片儿漆黑，谁还记得她们年华正好？
她想起那一日，也不过是为太子烧完三七纸后的一天，她去看先太子的萧妃，她的幼子辰阳不过三岁大，张牙舞爪的抓着母亲的□□，脸上时常是孩童纯洁、稚气的笑容。
“松渊哥哥将入葬昌陵。”她悲悯的对那坐在窗边看书的萧艾说。
“礼正官前来禀报过了，葬在哪儿又有什么关系！”那美丽的女子青春正好，美丽如花却已经开始学会认命。
“那长长的甬道中将绘满各样的美女，当然还有你，他最心爱的女子的画像。”
“他以为死便可以逃避一切么？我不会放手的。”女子放下书，看着咿咿呀呀的孩子，眼光却难得的不那么温柔。
想到这，她不得不面对现实，“春彦，大云有什么消息么？”
“从大云国夏侯泽登基伊始，已经四年，大云不断扩张领土，灭小云、邬孙等北方五国，一统北地，目的应该就是入主中原，在战争中他们虽然获得了许多财物，可打仗本身就是劳民伤财的，所以他们一定渴望尽快结束战争，我听说大云皇帝夏侯泽乃雷神之子，破军星转世，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大云迅速强大皆其功劳。”春彦声音沙哑，语速很慢。
“我听说他是暴君。”她还是一路前行，遥看这夕阳下苍茫的城市。
“其实他并没有做什么于民不利、于国不益的坏事，只是史官们往往对他手刃自己的兄长夏侯珏这件事耿耿于怀罢了。何况他继承大统之后，不断对外作战，虽然使大云国土空前庞大，但兵家有云：敌死一千自损八百，战争的悲剧是免不了的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何况他一灭五国，自然他就成了历史的暴君。”
“你有把握守住幽州、驱敌卫国么？”她的声音幽幽的，带着些许不为人知的悲戚。
“臣誓死保卫公主，誓死守卫大康！”他看着她，一心一意的，连视线都不愿轻易的转移。
“春彦！”她蓦得住了足，转回身来，撞上他坚定不移的视线，“你知道我不喜欢战争。”
他的心再一次被震动，这样一个女子，他怎么不愿意把她似宝贝一般供奉在家里画眉、结发，但她如今却只身站在这帝国危险的最前端，孤独的、柔弱的，而她的身边，只有一个他而已。
“我知道，我也不喜欢，可我们都无从选择，不得不为国家、人民而战！”他是悲哀的坚定，只想成为她背后的依靠，莫让那身躯过于单薄。
“这朝廷有什么威武大将军、车骑大将军，甚至还有我的皇兄大将军王安王菊若，这国家从不需要一个女人上战场领兵杀敌，可最终来到幽州的却是我，也只能是我。春彦，你知道在幽州城外率兵攻打我国家的男人是谁么？”
“夏侯泽！”他低喃念一遍那帝王的名字。
“是，他是夏侯泽，亦是长安公主的未婚夫，更是这帝国公主的杀夫仇人！”她的银齿细细嚼出这些字眼，他被她这样神情震住。
“公主！”不由唤一声。
“你忘了他攻打我大康的理由了么？大康长安公主一女许配二家，先与他夏侯泽订婚却又另嫁他人，他来报这夺妻之仇。”她的语气无端带着狠意，令这秋、这黄昏都挂上肃杀。
“公主请节哀！驸马人死不能复生！”他不能承受这样的她，心中充满了仇恨而忘记冷静的她。
长安公主的驸马，骠骑于尚志战死幽州不足三七！
“你知道，我对不起他，复仇是我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了，是我唯一能回报他的感情。”她突然泄了气，簪在发间的那雪白的栀子花在秋风中摇曳哭泣。
“春彦会替公主完成一切心愿！”他叹息道，只在叹息间已完成了一个男人最不可动摇的誓言。
她看着他，带着欲哭的泪，这样一个女子，他心内不由对自己道。
她却没有他以为的那些想法，只是突然想起她母亲的话，圣后昔禾在政治旋涡中生存了三十年，自然每一句都是金玉良言，要讲义气、要信任朋友、要用自己的心去换别人的心。她太需要爱了，爱别人，别人爱她。
终于，三五次的试探之后，两军摆开阵势，大云二十万大军此地聚集十万，大康十万兵士，只为死守自己的家园故国。
在这萧瑟的秋日里，战鼓喧天、万马齐嘶、旌旗如云、□□林立，两军整齐对垒，口中呼喊着：“杀！杀！杀！”，黄尘飞扬、鸟雀四逸，刚刚大军过处，黄沙漫天，碧空黄沙之交，是那样一种肃杀的白，浓重、哀伤。
两军突动，似从碧天中劈开一条天路，从云端齐齐走下两队人马，一个是数名武红装，一色银白铠甲，银色头盔，红缨摇曳，然后是一位黑甲将军，在一张令人不由生畏的邪恶面具，似乎是地狱里来的死神。
摆开阵仗，最后终于一个女子，着一身黑衣，雪白的栀子花斜倚在发髻之间，带着从容淡定的微笑，骑在马上行的不迫不徐。
仰头看那黄沙沉寂后的万千敌人，她却不由将震惊挂在脸上，而对方也是一阵错愕，他们不是不知道今日的对手，一个征服四方的千古帝王，一个为夫报仇、守卫家国的绝世公主，终于，终于在这谁都料想不到的地方相遇，一个金色铠甲在阳光下闪烁光彩，宛若天神不可倾犯，跋扈嚣张；一个全黑孝服诡丽神秘，好似复仇的阿修罗风姿迤俪，高贵雍容。
两个人，却难得的是同一种表情，相隔百米的战场，令他们宛若相隔一生，震惊的无以复加，说不出一句话，都以为这不过是一场虚幻，却不愿转开视线，都害怕一眨眼，眼前景象消失殆尽，留给他们的会依旧是这四年无尽的悲痛心伤、如堕地狱。
不由一同轻策骏马，一同走向战场中央，战鼓不知何时停止，就连那千万牲畜也似通晓情谊不再嘶鸣，两方士兵饶是训练有素，虽无半点声响，却齐齐看着战场中相向而行的二人思绪万千，相隔不过百米，他们却仿若走了一生一世。
终于越走越进，终于清楚的看到对方眼眸中的自己，那惊恐无法用语言描述，都哽住了，不能言语，只是看着，注视着，似乎能看进彼此的灵魂。
终于，有人打破了这举世的寂静，惊破了天际最华美的云锦。
“玄霆？”带着满身的疑问，她的眼中却是遗忘了经年的纯真。
“十一！”他似乎比她镇定，但握着缰绳的右手颤抖的自己都不能控制。
她却一笑，一如当年在那月牙湖畔的初遇，笑得宛如春花灿烂，却掩饰着满目创痍，“夏侯泽！”。
“乐正长安！”他也是一笑，无奈、悔恨夹杂其中，似打翻了的调味瓶，已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宁愿打自己几个嘴巴子，可即使那样又能挽回什么？
“大云皇帝陛下！”她一个字一个字的从齿间磨出，一抬眼已是泪流满面，不能抑制。
“大康长安公主殿下！”他一正襟，低下了首，不敢再看，骏马的脊背上已是湿润一片，轻抬左手，抚在额上，哽咽不能言语，掩饰那一低首的男儿泪水，却不由又笑了，抬眼看着她，“感谢雷神，你还活着。”他吐得很轻，似乎谁也听不见，她却在那一刻，睁大了双眸盯着他。
“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喃喃自语着，他却也听到了。
没有下马，只对视着，中间是米来宽的距离，两匹马儿只跟随在对方的身后不停的转着圈，他突然一伸手，吓坏了她，吓坏了所有人，只是一瞬，她已坐在他的马背上，坐在他的怀中。
“鸣鼓收兵！”他大喝一声，一扬鞭，快马急驰。
带着面具的脸连忧伤都不能掩饰，他一摸自己的面具，原来已经挂满泪珠，惨淡一笑独自进城去了。
“鸣鼓收兵！”他听到身后那个被封为副帅，且是东国九王妃的名叫江蓠的女子，对全军下着命令。
没有谁看见他的悲伤，因为他只想找个地方慢慢抚平创伤，那男子一出现，他便知道，命运已将一切注定，他不是她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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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着写完这一章的，没有想到自己会哭，不能控制！